陳興耀
成風化人是黨的新聞輿論工作、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任務、重要使命,是個常學常新的重要命題。習近平在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上指出:“新的時代條件下,黨的新聞輿論工作的職責和使命是,高舉旗幟、引領導向,圍繞中心、服務大局,團結人民、鼓舞士氣,成風化人、凝心聚力,澄清謬誤、明辨是非,聯接中外、溝通世界。”(1)習近平.論黨的宣傳思想工作[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0:181.“成風化人,是教育者通過培育和塑造良好的風氣氛圍來影響、感染、熏陶和潤化受教育者的實踐活動。”(2)駱郁廷,陳興耀.論成風化人[J].思想教育研究,2018(10):49.古往今來,無數古哲先賢對成風化人的豐富內涵、基本原理、運行過程和科學規律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留下了大量可供學習借鑒的思想資源。中國古代盡管沒有明確提出“成風化人”的概念,但卻自覺進行了歷史悠久、卓有成效的成風化人實踐,并在成風化人實踐中形成了邏輯清晰、內容豐富、結構完整的成風化人思想。認真總結凝練、抽象概括和借鑒吸收這些思想,對于增強新時代成風化人的戰略自覺,提高成風化人實踐的有效性,不無裨益。
成風化人具有重要的價值意義,科學認識和把握成風化人的價值,是自覺開展成風化人、提升成風化人實效的前提和基礎。中國古代在治國安民、燮理陰陽的實踐活動中,總結正反兩方面的歷史經驗和教訓,對成風化人的價值定位有了清晰明確的認識和表達,將其定位為事關國家長治久安的“國之大事”。管仲指出,“古之欲正世調天下者,必先觀國政,料事務,察民俗,本治亂之所生,知得失之所在”(《管子·正世》),明確把民風民俗作為考察國家治理成敗得失的重要內容,進而對癥下藥。荀子也認為,“無國而不有美俗,無國而不有惡俗。兩者并行而國在,上偏而國安,在下偏而國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荀子·王霸》),把風俗的優劣好壞視為關系國家生死存亡、安危治亂的重要因素。蘇軾在《上神宗皇帝書》中也寫道,“歷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而不在乎富與貧。道德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于長而存。道德誠淺,風俗誠薄,雖富且強,不救于短而亡”,“人之夭壽在元氣,國之長短在風俗”,認為風俗是關乎國祚長短的關鍵所在,是比物質財富、物質力量更加重要、更加可靠的力量,并殷切希望宋神宗慎重對待改革變法給人心風俗帶來的影響。大思想家顧炎武通過歷史比較,從正反兩個方面論證了風俗對于國家興衰成敗、榮辱浮沉的重大意義。在評價東漢王朝的整體風俗狀況時,他指出,“光武以此之鑒,故尊崇節義,敦厲名實,所舉用著莫非經明行修之人,而風俗為之一變。至其末造,朝政昏濁,國事日非。而黨錮之流、獨行之輩,依仁蹈義,舍命不渝”(《日知錄·卷十三》),對東漢初期統治者重視風俗建設產生的積極成效和深遠意義予以了高度肯定,認為漢光武帝等統治者對風俗建設的重視和推動,是東漢末年一大批忠臣義士面對奸佞當道、國將不國的危急形勢而敢于以身許國、忠貞不渝、奮不顧身、前赴后繼的重要原因。在評價魏晉時期的風氣習俗時,顧炎武則對竹林七賢引發崇尚清談、放縱荒誕之風,造成政治局勢動蕩、異族屢屢入侵、教化淪落缺失的嚴重后果進行了尖銳的批評,進而得出重要結論,“目擊世趨,方知治亂之關必在人心風俗……百年必世養之而不足,一朝一夕敗之而有余”(《亭林文集卷四·與人書九》)。
正因為如此,中國古代把成風化人作為判斷國家治理成效和君王功績的重要標準和內容。《管子·八觀》指出,“入州里,觀習俗,聽民之所以化其上。而治亂之國可知也”,認為一國的風俗狀況是判斷一個國家在治理方面成敗得失的重要標準。顧炎武認為,“論世而不考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日知錄·卷十三》),將風俗作為考察君王功績的重要內容。故而,古人特別強調了君王以及各級官僚的成風化人職責。蘇軾在《上神宗皇帝書》中曾這樣懇切勸諫宋神宗,“古之賢君,不以弱而忘道徳,不以貧而傷風俗,而智者觀人之國,亦以此而察之”,“故臣愿陛下務崇道徳而厚風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貪富強”,“故臣愿陛下愛惜風俗,如護元氣”,通過援引圣帝明王高度重視風俗建設的先例,懇請宋神宗妥善處理變法與成風化人之間的相互關系,明確反對急功近利甚至飲鴆止渴的錯誤認識和做法。顧炎武基于王安石變法因選人用人不當造成社會風氣嚴重惡化的歷史教訓,嚴肅指出,“為大臣者,可不以人心風俗為重哉”(《日知錄·卷十三》),諄諄告誡臣子要以人心風俗為重,并一反常理提出優先選拔任用本地人為官的思想,認為本地官員具有熟悉本地民風民情、風俗習慣的先在優勢,因而能夠更好地因勢利導,履行改良風俗的職責使命。
成風化人,成風是前提,化人是目的,成風是通過培育形成有利于人成長發展的優良風氣,即營造良好的精神環境和精神氛圍,化人就是發揮優良風氣的育人作用達到影響塑造人的目的,實質上是創造環境并發揮環境的作用來育人。因此,成風化人蘊含環境對人的影響作用的邏輯預設。中國古代關于成風化人的思想,對環境與人的關系尤其是環境的育人作用進行了深入探索,為成風化人命題的成立提供了科學的邏輯預設。
首先,充分肯定環境對人的影響塑造作用。一方面,肯定自然環境對民眾秉性的滋養、影響和化育作用。如《管子》一書就詳細論述了不同地區不同自然環境對民眾秉性產生的不同影響后果,指出,“夫齊之水道躁而復,故其民貪粗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輕果而賊;越之水濁重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垢;秦之水泔冣而稽,淤滯而雜,故其民貪戾罔而好事;齊晉之水枯旱而運,淤滯而雜,故其民諂諛葆詐,巧佞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沈滯而雜,故其民愚戇而好貞,輕疾而易死;宋之水輕勁而清,故其民閑易而好正”(《管子·水地》),在深入分析齊、楚、越、秦、晉、燕、宋等諸侯國的水的不同質地,以及由此造成的民眾的不同秉性的基礎上,揭示了自然環境與民眾秉性之間的內在因果關系,肯定了自然環境對人的塑造作用。在肯定自然環境對人的滋養塑造作用的同時,中國古代特別強調和肯定了人際環境對于人的影響、熏陶和塑造作用,為成風化人命題的成立奠定了堅實的邏輯前提。墨子認為:“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非獨染絲然也,國亦有染。舜染于許由、伯陽,禹染于皋陶、伯益,湯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此四王者,所染當,故王天下,立為天子,功名蔽天地。舉天下之仁義顯人,必稱此四王者。夏桀染于干辛、推哆,殷紂染于崇侯、惡來,厲王染于厲公長父、榮夷終,幽王染于傅公夷、蔡公谷。此四王者,所染不當,故國殘身死,為天下僇,舉天下不義辱人,必稱此四王者……非獨國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義,淳謹畏令,則家日益,身日安,名日榮,處官得其理矣,則段干木、禽子、傅說之徒是也。其友皆好矜奮,創作比周,則家日損,身日危,名日辱,處官失其理矣,則子西、易牙、豎刀之徒是也。”(《墨子·所染》)墨子運用類比手法,從染絲這一現象著手,由近及遠,由淺入深,層層遞進,正反對比,深刻闡釋了人際環境對君王、士大夫的浸染、塑造作用,充分肯定了人際交往環境對人的影響塑造價值。
其次,深入探索環境作用于人的方式和特點。中國古人認為,環境對人的作用是通過潛移默化、潤物無聲、久久為功的方式實現的,是一個由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具有漸進性、隱蔽性、持久性等鮮明特征。《孔子家語》就指出,“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孔子家語·六本》),一方面揭示了“與善人居”和“與不善人居”兩種環境的不同性質以及由此產生的截然相反的后果,另一方面也剖析了產生不同后果的過程——久而與之化矣,由微而著、由量變到質變,呈現了環境作用于人的漸進性、隱蔽性、持久性特點。荀子也指出,“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必將求賢師而事之,擇良友而友之。得賢師而事之,則所聞者堯舜禹湯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則所見者忠信敬讓之行也。身日進于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與不善人處,則所聞者欺誣詐偽也,所見者污漫淫邪貪利之行也,身且加于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荀子·性惡》),同樣揭示了環境潛移默化、潤物無聲作用于人的方式和特點。
再次,高度重視對環境的積極選擇。正是因為認識到了環境對人產生的客觀作用及其作用方式和特點,古人特別強調對環境的自覺選擇利用。荀子認為,“蘭茞槁本,漸于蜜醴,一佩易之。正君漸于香酒,可讒而得也。君子之所漸,不可不慎也”(《荀子·大略》),在肯定環境對人的日積月累的浸染作用的同時,著重強調人對環境的影響要充分警惕,應持慎重的態度。荀子也明確指出,“故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荀子·勸學》),要求君子自覺擔負選擇優良環境以利自處的重要責任。
古人關于環境對人的作用、作用方式、作用特點以及人對環境的積極選擇的探索,科學回答了“環境能否作用于人”“成風化人的可能性”等環境與人的相互關系的基礎性問題,構建起成風化人的必要邏輯預設。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上者的所好所惡、所敬所懼、所畏所戒、所行所止等,會對在下者產生自覺不自覺的卻又極其重要的心理暗示、引領示范、感染激勵作用,是推動一定風氣形成發展、實現成風化人的強大引領力量。古人在探索成風化人的過程中,敏銳而深刻地認識到了上之所行對下之所效的強大引領推動作用,對上行下效何以可能、上行下效的運行方式以及在上者應當加強修養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探索,準確把握了成風化人的引領力量。
第一,上行下效何以可能——在上者的權勢和地位。古人認為,上行下效之所以可能,是由在上者所處的地位、權勢所決定的。《韓非子》有云,“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則臨千仞之溪,材非長也,位高也。桀為天子,能制天下,非賢也,勢重也;堯為匹夫,不能正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韓非子·功名》),指出君王之所以能夠統御萬民、號令天下,根源在于其擁有無與倫比、至高無上的權勢和地位。正是在在下者難以望其項背的權勢、地位的賦能下,在上者在上下關系中居于主導地位,對在下者發揮支配、引領、激勵和促進作用,使在上者的言行好惡產生自上而下的巨大勢能,推動一定風氣的形成,實現成風化人。而在下者則因其處于相對弱勢地位,在上下關系中居于從屬地位,接受在上者的支配和引導,最終在在上者的影響和帶動下助推形成一定的風氣。“古人云:‘君猶器也,人猶水也,方圓在于器,不在于水。’堯、舜率天下以仁,而人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人從之。下之所行,皆從上之所好”(《貞觀政要·慎所好》),這揭示的正是在上者對在下者產生的巨大引領、帶動和促進作用,清晰地說明了上行下效何以可能。
第二,上行下效實現的方式——自上而下、以上促下。在上者的權勢和地位,使其在無形中獲得了引領者、示范者、推動者的資格,因而能夠為在下者樹立榜樣、做出示范,使自己的言行范式自上而下,促進成風化人的實現。荀子指出,“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儀也。彼將聽唱而應,視儀而動……故上者下之本也,上宣明則下治辨矣;上端誠則下愿愨矣,上公正則下易直矣……上周密,則下疑玄矣;上幽險,則下漸詐矣。上偏曲,則下比周矣”(《荀子·正論》),一方面指出了在上者在上下關系中所處的引領者、示范者、推動者地位,同時又揭示了上行下效通過自上而下、以上促下的方式來進行的客觀事實——在下者聽唱而應、視儀而動,通過學習、仿效最終使在上者的行為由上而下,在在下者中普遍化、實踐化、常態化,從而實現成風化人的目標。
第三,“上”應何為——修身律己、以身作則。統治階級和社會上層人士在整個社會中的權勢和地位以及上行下效的作用方式,為以上行下效成風化人創造了可能和條件。但是,推動這些可能和條件由潛在可能轉化為直觀現實,促進成風化人正向積極效果的實現,統治階級和社會上層人士要自覺肩負起以身作則、身體力行、率先垂范的責任,以良好的行為影響、感染、帶動和激勵在下者和社會下層人士,最終推動符合統治階級需要特別是社會發展所需的優良之風的培育形成,造就統治階級尤其是社會發展所需要的合格人才。反之,就會助長形成不良之風,無法完成統治階級尤其是社會發展所要求的成風化人任務。因此,中國古代明確提出了統治階級和社會上層人士修身律己、以身作則的思想觀點。《論語》就提出,“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論語·顏淵》),“茍正其身矣,于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論語·子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論語·子路》),認為在上者能否嚴于律己、嚴以修身,直接關系到執政活動的順利進行和最終實效,是比政令更加重要、更加強大的力量,要求在上者正其身而后正他人。東漢著名學者王符也指出,“世之善否,俗之薄厚,皆在于君。上圣和德氣以化民心,正表儀以率群下,故能使民比屋可封,堯、舜是也”(《潛夫論·德化》),認為君王身系引導人心向善、推動風俗純正的重要職責,必須以堯舜為學習榜樣來帶動、化育萬民。
古人在探索風氣形成過程中上行下效這一規律性現象的過程中,既深入發掘了上行下效賴以發生的原因以及作用方式,而且指出了在上者的以身作則、律己修身責任,為成風化人遵循上行下效的客觀規律,抓住“在上者”這一關鍵少數指明了方向,具有積極意義。但是,在封建專制制度下,君王處于大權獨攬至高無上的絕對權威地位,其能否堅持以身作則、以上率下,履行修身律己、正己而后正人的職責,主要依靠君王個人的自覺,這就使君王能否修身律己、以身作則充滿了脆弱性、不穩定性、不確定性,成風化人的正向積極效果也就無法獲得可靠有力的持久保證。同時,古代成風化人思想過于強調君王的以身作則職責,將成風化人的職責尤其是以上率下的帶動職責完全系于君王一人身上,成了君王“無法承受之重”,加之嚴重的階級局限性,使君王以上率下推動成風化人的美好預期很少也難持久地被實現。這是今天成風化人實踐需要格外注意的。
教而化之,化民成俗,是中國古代成風化人的基本方式和優良傳統,也是古代思想家關于有效推進成風化人的一貫主張。
第一,充分肯定教化之于實現成風化人的重要價值。充分肯定教化對實現成風化人的意義和作用,是自覺開展教化以推動成風化人的前提和基礎。中國古代成風化人思想對教化之于成風化人的積極意義予以了充分肯定。《學記》有云,“發慮憲,求善良,足以謏聞,不足以動眾;就賢體遠,足以動眾,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乎”(《禮記·學記》),在對“發慮憲,求善良”和“就賢體遠”兩種方式及其實效進行全面比較的基礎上,認為只有教化才是實現化民成俗的必經之途,對教化的成風化人價值予以了充分肯定。故而,《學記》提出了有序銜接、系統完整的學校教育體系,并設置了具體的、有序的、具有可操作性的學校教育考核標準,“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比年入學,中年考校。一年視離經辨志;三年視敬業樂群;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說服而遠者懷之,此大學之道也”(《禮記·學記》),以期達到化民成俗的目標。顧炎武在《日知錄》中也引用羅仲素的話指出,“教化者朝廷之先務,廉恥者士人之美節;風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則士人有廉恥;士人有廉恥,則天下有風俗”(《日知錄集釋·卷十三》),層層遞進,深入分析教化與士人廉恥美節、士人廉恥美節與風俗之間的密切關聯,肯定了教化對于風俗建設的重要價值。他還進一步指出,“夫子所以教人者,無非以立天下之人倫,而孝弟,人倫之本也;慎終追遠,孝弟之實也……是故有人倫,然后有風俗,然后有政事,有政事,然后有國家。……故民德厚而禮俗成,上下安而暴慝不作”(《亭林文集卷五·華陰王氏宗祠記》),基于風俗建設的需要,把教化的內容進一步聚焦到人倫教育,尤其是孝悌、慎終追遠等重要內容上,明確了教化的重點所在。
第二,探索教化能夠推動化民成俗的深層原因。化民成俗,最終目的是要讓民眾對統治階級倡導的思想觀念、價值理念和道德規范內化于心、外化于行,達到日用而不覺的高度自覺狀態。中國古代對教化在推動化民成俗中作用的探索,深刻揭示了教化在引導民眾提高道德認知水平、踐履道德要求方面的積極作用,從道德建設的視角找準了教化能夠推動化民成俗的深層原因。孔子指出,“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論語·為政》),在比較政令、刑罰與道德教化產生的不同效果的基礎上,揭示了教化對于啟發民眾廉恥之心的重要作用,直接觸及教化能夠化民成俗的深層原因。西漢名臣陸賈也指出,“民知畏法,而無禮義。于是中圣乃設辟雍庠序之教,以正上下之儀,明父子之禮,君臣之義,使強不凌弱,眾不暴寡,棄貪鄙之心,興清潔之行”(《新語·道基第一》),明確闡釋了教化在提升民眾的道德認知、塑造民眾的道德行為中的積極意義。董仲舒從改造民性的目標出發,基于對民眾本性的先驗假設,強調教化能夠改造、轉化和完善民性。他指出,“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者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并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大學以教于國,設庠序以化于邑,漸民以仁,摩民以義,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漢書·董仲舒傳》),把民眾趨利逐利的愿望視為惡之本性,出于提防這一惡之本性不斷發展的動機,提出運用教化來引導民眾學習“仁”“義”“禮”等儒家學說思想內容,防止民眾因逐利趨利而以身試法、棄正從邪,最終純正習俗。
第三,深入探究教化的特點和優勢。古人不僅肯定了教化對于化民成俗的重要作用,對教化能夠推動化民成俗的深層動因進行了深入探索,而且對教化的特點進行了詳盡生動的分析,凸顯了教化的特點和優勢。《管子》在探討政與教之間的差異時就深入揭示了教化的作用特點和優勢,指出,“夫政教相似而殊方,若夫教者,標然若秋云之遠,動人心之悲;藹然若夏之靜云,乃及人之體,鴅然若謞之靜。動人意以怨,蕩蕩若流水,使人思之。人所生往,教之始也,身必備之。辟之若秋云之始見,賢者不肖者化焉。敬而待之,愛而使之,若樊神山祭之。賢者少。不肖者多。使其賢,不肖惡得不化”(《管子·侈靡》),認為教化對人產生的作用如同秋云、夏云、流水等自然界的事物對人產生的影響一樣,具有柔性、滲透性、感染性、引導性和可接受性等法令、政令多不具備的獨特鮮明特征和優勢。
中國古代關于教而化之、化民成俗的思想,系統回答了教化有沒有化民成俗的價值、如何實現化民成俗的價值以及教化的作用特點等問題,為成風化人更加科學地利用教化這一基本方式提供了重要借鑒。
禮和樂,深入生活,融入實踐,引導人民,塑造人心,是一定風氣風俗的外在反映和重要內容,同時又是推動生發、形成一定風氣風俗的重要動力。中國古代關于成風化人的思想,基于民眾會受到外界不良因素干擾和誘惑,并最終喪失人的本性的假設,指出,“故先王之制禮樂,人為之節;衰麻哭泣,所以節喪紀也;鐘鼓干戚,所以和安樂也;昏姻冠笄,所以別男女也;射鄉食饗,所以正交接也。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政刑,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飾貌者禮樂之事也。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好惡著,則賢不肖別矣……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禮記·樂記》),在明確肯定禮樂在治理天下中的作用的同時,也深刻認識到了禮樂在婚喪嫁娶、射鄉食饗等民風民俗形成中的重要作用,為成風化人從生活視角切入進行謀劃提供了有益參考。
第一,強調以禮塑造民風民俗。禮,融于生活并指導生活,是生活的重要內容和遵循,對形成一定的民風民俗具有重要的引導推動作用。中國古代特別重視發揮禮在塑造民風民俗尤其是移風易俗中的重要作用,通過禮制的規范約束來推動統治階級所需要的良好民風民俗的形成。一方面,中國古代高度重視禮的重要作用,認為禮是君王治國之急需,“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是故夫禮,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達于喪祭、射御、冠昏、朝聘。故圣人以禮示之,故天下國家可得而正也”(《禮記·禮運》)。不僅如此,古人還明確指出,“夫禮始于冠,本于昏,重于喪祭,尊于朝聘,和于射鄉。此禮之大體也”(《禮記·昏義》),構建了禮的完整體系,為以禮塑造民風民俗奠定了堅實基礎。另一方面,古人極為重視以禮來糾正不良民風民俗,牢牢把握引領風俗發展的正確方向。《貞觀政要》中就多次記載唐太宗運用禮來糾正損害民風民俗、有悖人倫秩序的不良社會現象,進而純化民風民俗的史實和思想。“貞觀四年,太宗謂侍臣曰:‘比聞京城士庶居父母喪者,乃有信巫書之言,辰日不哭,以此辭于吊問,拘忌輟哀,敗俗傷風,極乖人理。宜令州縣教導,齊之以禮典。’”(《貞觀政要·禮樂》)這記錄了貞觀初年唐太宗積極運用禮典來有針對性地治理喪事操辦中存在的違背人倫禮儀的現象。中國古代強調以禮整飭民風民俗的思想由此可見一斑。
第二,肯定并主張發揮樂在移風易俗中的作用。除了高度重視發揮禮在移風易俗中的重要作用,樂在移風易俗中的價值也受到了重視、認可,其移風易俗作用的深刻內涵也得以揭示。荀子借用《禮記·樂記》中的觀點指出,“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荀子·樂論》),開宗明義肯定音樂的移風易俗作用,并進而指出,音樂的性質不同,就會催化生發不同性質的風氣,“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亂生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治生焉”(《荀子·樂論》),認為奸邪妖媚的音樂會誤導人,促使人產生逆氣,最終引發變亂,而清雅正派的音樂會感化人,促使人產生順氣,最終推動善治的實現。漢代大儒董仲舒也明確指出,“樂者,所以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人也著”(《漢書·董仲舒傳》),同樣肯定了音樂在改變民風、化成民俗方面的積極作用。在肯定音樂移風易俗作用的基礎上,古人對音樂為何能夠發揮移風易俗作用的原因也進行了探討。古人認為,一方面,這源于音樂能夠有效引導民眾抒發快樂情感、激發民眾善心善念,防止民眾情感的無序、混亂宣泄。荀子就指出,“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無樂。樂則必發于聲音,形于動靜,而人之道,聲音、動靜、性術之變盡是矣。故人不能不樂,樂則不能無形,形而不為道,則不能無亂。先王惡其亂也,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以樂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氣無由得接焉”(《荀子·樂論》),認為音樂是引導民眾有秩序、有節制地抒發自身快樂情感的“導引頭”和滋養民眾善意善念的“營養劑”。另一方面,這源于音樂對群臣上下關系、父子兄弟關系、少長關系等多樣人際關系的協調、整合和促進作用,“故樂在宗廟之中,群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鄉里族長之中,長少同聽之,則莫不和順”(《荀子·樂論》)。基于對音樂移風易俗作用以及發揮這一作用的原因的認識,古人明確提出,“唱和有應,善惡相象,故君子慎其所去就也。君子以鐘鼓道志,以琴瑟樂心。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磬管。故其清明象天,其廣大象地,其俯仰周旋有似于四時。故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美善相樂”(《荀子·樂論》),要求君子對音樂進行審慎取舍,通過學習、欣賞和融入積極向上的音樂活動以修身養性,最終肩負起移風易俗、治理天下的重任。
基于人性惡的前提預設,肯定法律在培育形成一定風氣風俗中的作用,主張重刑輕賞,強調借助法律的力量來推動形成一定的風俗習慣,促進成風化人,是中國古代關于成風化人思想的重要內容。
首先,以人性本惡作為前提預設,肯定法的作用。風氣,建基于并體現為人的思想行為,是無數作為個體的人的思想行為的凝聚和升華。培育形成良好的風氣,推動成風化人,理應重視對作為個體的人的思想行為進行影響、引導和塑造,促進每個個體思想行為的發展進步。中國古代在探索成風化人的過程中,基于人性本惡的前提預設,主張運用法的力量來阻止人為惡本性的恣意發展,最終形成統治階級所需要的思想和行為。荀子就借古代圣人的名義指出,“故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故為之立君上之埶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是圣王之治而禮義之化也。今當試去君上之埶,無禮義之化,去法正之治,無刑罰之禁,倚而觀天下民人之相與也。若是,則夫強者害弱而奪之,眾者暴寡而嘩之,天下悖亂而相亡,不待頃矣。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荀子·性惡》),一方面針鋒相對地駁斥了孟子的性善論觀點,指出建立法治遏制人性之惡的必要性;另一方面通過反面論證,揭示缺乏法的力量所引起的天下人不斷作惡的嚴重后果,最終肯定了法的重要作用。
其次,肯定法律法令在一定風氣風俗形成中的促進推動作用。法律法令,代表了統治階級的根本意志和根本利益,蘊含統治階級所需要和倡導的思想觀念、價值理念和道德要求,具有普遍的約束力和強大的控制力,在推動形成一定的風氣風俗中起著重要的推動促進作用。中國古代不僅認為法律法令能夠遏制人的惡之本性,防止惡的泛濫,而且進一步指出了法律法令對于培育形成一定風俗的重要意義。如,商鞅指出,“制度時,則國俗可化,而民從制”(《商君書·壹言》),“夫圣人之立法化俗,而使民朝夕從事于農也,不可不知也”(《商君書·壹言》),認為因時制宜制定合理的法律法規,是推動民眾遵法守法、形成一定風氣風俗的客觀需要,要求君王制定相關法律法規,促使民眾形成專心務農、勤懇耕作的良好風氣。此外,商鞅還根據戰國時代加強中央集權、推動全國統一戰爭進程的客觀需要,明確把錯法成俗作為進行戰爭的必要前提和準備,指出,“凡用兵,勝有三等:若兵未起則錯法;錯法而俗成;俗成而用具。此三者必行于境內,而后兵可出也”(《商君書·立本》),認為只有完成了錯法成俗,國家的戰爭機器才能啟動,戰爭才能獲勝。
再次,提出以法律法令推動形成一定風氣風俗的有效舉措。關于法律法令如何推動形成一定的風氣風俗,中國古代著重強調發揮法律法令的規范性、明確性優勢和強制性、威懾性作用,主要從可為和不可為兩個方面進行了探索。第一,明確劃定民眾可為的狹小范圍、領域,限制民眾謀利的空間。一定的風氣風俗,包含民眾可為的事項、領域和范圍,形成并體現于民眾從事一定的行為之中。中國古代在探索法律法令推動形成一定風氣風俗的過程中,根據統治階級的現實需要,對民眾之“可為”進行了明確規定,推動民眾朝著統治階級所希望的行為方向、行為領域邁進。如,為了實現國富兵強、明確主尊臣卑,最終提升整個國家以經濟實力和軍事實力為核心的綜合國力的目的,法家學派代表人物商鞅對民眾謀取利益的途徑進行了嚴格限制,全面禁絕了除了農耕和參戰之外其他所有的獲利途徑。他指出,“凡人主之所以勸民者,官爵也。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善為國者,其教民也,皆作壹而得官爵,是故不官無爵。國去言則民樸,民樸則不淫。民見上利之從壹空出也,則作壹。作壹,則民不偷營。民不偷營,則多力。多力,則國強。今境內之民皆曰:‘農戰可避而官爵可得也。’是故豪杰皆可變業,務學《詩》、《書》,隨從外權,上可以求顯,下可以求官爵;要靡事商賈,為技藝,皆以避農戰。具備,國之危也。民以此為教者,其國必削”(《商君書·農戰》),認為治理國家應當教育民眾通過專心農耕和參戰來獲得官爵,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民眾將有限的力量投入到增加國家經濟實力和軍事實力上來,而不會從事其他投機取巧之事來牟利,要求通過利出一孔來防止民眾從事其他損害國家實力的活動來謀取私利。第二,增加民眾從事不可為行為的成本,震懾民眾違法犯法的沖動。基于維護統治階級根本統治、培育形成統治階級所需要的優良風氣的動機,中國古代不僅對民眾可為的范圍、領域、事項予以了明確規定,發揮法律法令的規范作用、明示作用和指引作用,而且強調發揮懲罰的震懾作用、強制作用和規范作用。如,商鞅就主張重視懲罰、輕于獎賞,提高違法犯罪的成本,促使民眾基于對刑法懲戒的畏懼心理、逃避心理而服從,推動良好風氣風俗的形成。“夫利天下之民者莫大于治,而治莫康于立君,立君之道莫廣于勝法,勝法之務莫急于去奸,去奸之本莫深于嚴刑。故王者以賞禁,以刑勸;求過不求善,藉刑以去刑”(《商君書·開塞》),認為嚴厲的懲罰是鏟除奸邪、實現天下大治的根本所在。故而,“刑加于罪所終,則奸不去;賞施于民所義,則過不止。刑不能去奸而賞不能止過者,必亂。故王者刑用于將過,則大邪不生;賞施于告奸,則細過不失。治民能使大邪不生、細過不失,則國治”(《商君書·開塞》),把防止民眾犯下過錯作為治理國家的重點所在,主張通過嚴刑峻法來震懾民眾,防止奸邪之意的萌發,通過獎勵告發不軌行為來扼殺細小過失,從而防微杜漸,實現國家的長治久安,對根據過錯輕重和功勞大小來實施賞罰的常規做法予以堅決否定。
中國古代關于成風化人的思想,為新時代我們增強開展成風化人實踐的戰略自覺和歷史主動,著眼從環境這一更加宏大的視角來研究立德樹人,抓住成風化人的關鍵少數,發揮教育的重要作用,推動成風化人嵌入生活、融入生活、指導生活和引領生活,堅持法治思維、運用法治力量,提供了積極啟示和有益借鑒。但與此同時,由于中國古代成風化人思想具有鮮明的階級局限性、歷史局限性,其根本目的是維護古代等級秩序和君主專制,因而其思想內容也具有鮮明的階級性、空想性、抽象性和片面性。因此,對中國古代的成風化人思想,我們不能全盤照搬、照單全收,而是“要有鑒別地對待,有揚棄地繼承”(3)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164.,以古人之規矩,開今人之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