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7年1月12日,北京順義,地上用來保養草皮的塑料袋宛如一群鴿子。沈伯韓 攝
新聞攝影界的先輩羅伯特·卡帕那句經典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多少年來吸引、激勵著無數攝影記者向著他們心中的“現場”不斷靠近,通過他們的不懈努力去抵達以及揭示真相。這些充滿著執著,甚至帶著些“迷狂”的追逐,就像是站在新聞攝影的“正面”,無論是拍攝者還是被拍攝的人、事、瞬間,都一覽無余,無從躲避。這是高能的“對決”,直接而有力。
在初入新聞攝影這個行當時,我很渴求這樣的正面“遭遇”。那些變化莫測的現場,總會有讓人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設法解決某個問題或是突破某種限制,有時比拍到好照片本身更讓人興奮和有成就感。這種成就感和追尋事實的熱望,一直是我一次次前往新聞現場的重要動力之一。只是,后來做了圖片編輯,這種直面現場的機會變得少了很多。
2014年初,我重新回到記者崗位,成為一名專職攝影記者,如今已經快9年了。在去往一個個新聞現場的過程中,我時不時會生出這樣的疑問—當我們想要講述一個故事的時候,是否一定需要站在它的“正面”,通過那些干凈利落、決定性的瞬間去完成一次講述?以及,除了新聞攝影,還有什么樣的形式,也可以很好地講故事?于是,在每一次拿起相機的時候,我都會想辦法尋找一些機會,站在新聞攝影的“側面”,去觀看、去發現、去拍攝。

2014年8月21日,北京地鐵15號線孫河站附近,人們開車來到這里,再搭乘地鐵出行。沈伯韓 攝

2019年 4月30日,北京延慶一處酒店外的空地。中國北京世界園藝博覽會的會場就在該酒店不遠處。沈伯韓 攝

2015年1月 9日,內蒙古達茂旗草原上的羊群。沈伯韓 攝

2015年1月14日,內蒙古達茂旗,雪中的馬。沈伯韓 攝
在北京生活的時候,我會時不時生出感嘆—北京正在越“長”越大。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歷了世界歷史上規模最大、速度最快的城鎮化進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從1978年的18%上升到2014年的55%。北京從1980年到2010年,城鎮建設用地30年的擴張倍數是4.05,其城市空間的“生長”,正是中國城鎮化發展的一個重要縮影。面對這個龐大的城市,我們對它的了解變得越來越局部、越來越少。很多時候,我們只是習慣于了解自己居住、工作或常去的區域。中國的很多城市正在或多或少復制著北京的發展模式:不斷地擴張、擴張、再擴張,城市宛如貪婪的動物,不斷吞噬著周圍的土地和空間。這個過程造就了很多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可能很難抵達的地方。有感于此,我利用一些業余的時間,乘坐地鐵(這是北京居民最常使用的出行方式之一),去到了很多平時不會去的地方,記錄下了那些城市遠端的狀態。這是一個關于北京,也是一個關于中國城鎮化的故事。如今,我搬到了成都,這個項目也在這里尋找著它切入的方式。
達爾罕茂明安聯合旗是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的一個下轄旗,距離呼和浩特、包頭分別為150公里和160公里,北與蒙古國東戈壁省接壤。如此偏遠的北國,如果不是參加由陳小波老師擔任總策劃的大型攝影實驗項目“影觀達茂”,我恐怕這輩子都很難去到那里。最終,我與其他50余位民族學家、人類學家、社會學家、作家、詩人、攝影師一道,用影像深描與田野調查相結合的方式,以8本一套的《影觀達茂》叢書,回答了一個問題:當下在達茂的蒙古族人到底是如何生活的?這種回答是建立在深入那片土地走訪、觀察后,祛除主觀臆想又各具特色的個性化表達。以類似的方式,我和同伴參加了中國文聯和中國攝影家協會共同發起的“影像見證新時代聚焦扶貧決勝期:2018-2020大型影像跨界駐點調研創作工程”,在將近3年的時間里,我們利用休假,深入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以圖文書《東北偏北》展現了那里的人們在脫貧攻堅即將取得勝利前的生活樣貌。這樣講述脫貧攻堅故事的方式,也與以往的新聞攝影報道有所不同,使得講述可以向著更為縱深的方向徐徐展開。

2018年5月4日,一名老者在北京陶然亭公園用歌友們自己搭建的簡易設備唱卡拉OK,自娛自樂。沈伯韓 攝

2015年1月12日,內蒙古達茂旗百靈廟鎮上的一間酒吧,人們在這里為朋友慶祝生日。沈伯韓 攝

2015年5月11日,北京大齊家胡同,一座被拆掉的房子留下主人生活過的氣息。沈伯韓 攝

2020年7月7日,高考拉開序幕。在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考點附近,一位母親焦灼地等待孩子結束考試。沈伯韓 攝

2021年1月23日,四川涼山州喜德縣光明鎮一名社區戒毒康復人員在家中整理女兒最喜歡的玩具熊。這名母親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經歷了數年社區戒毒康復,已經重拾了生活的希望。沈伯韓 攝

2018年9月12日,閆政華(右)與妻子楊克美在自家小院里,家中養的小動物都來和他們親近。沈伯韓 攝

2021年4月11日,穿行在四川大涼山深處的5633次慢火車上,月華中學的初三學生阿西伍各(左)在前往學校的路上復習功課。沈伯韓 攝

2020年8月16日,四川涼山州昭覺縣金野以匹村村民在收獲苦蕎。這將是她的最后一次收割,她將易地扶貧搬遷到縣城周邊生活。沈伯韓 攝

2015年1月11日,內蒙古達茂旗,視力幾乎喪失的女孩阿茹娜清晨幫家人放羊。她與羊兒的關系很親密。沈伯韓 攝
這些實踐,為我打開了一扇觀看和表達的窗,使我可以不只站在新聞攝影的一個個現場去記錄碎片化的事實與影像,而是可以更為系統、深入、完整地去講述時代的故事。
當然,不是什么時候都可以有機緣去開始這樣一個大主題的探索與影像記錄。那么,在日常新聞攝影報道的過程中,我則努力嘗試通過其他角度、其他人物、其他現場,去尋找可以講述故事的可能。有時,甚至放棄敘事的念頭,只是通過影像去傳遞當時我的觀察、感受與思考。
有時,我也會產生困惑。反觀自己拍攝的作品,無論單幅還是組照形式的新聞攝影報道,都會出現力有不逮的局限感—說明文甚至議論文式的影像,帶來的可能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空洞”;一些來自新聞第一現場的圖像,如果只是傳遞一點點信息,干癟而無力,看過一遍可能就不會愿意再去多看一眼……如何能讓自己的影像更有力量、更能吸住觀者、更有價值?除了在影像的具體經營上尋求新鮮與突破之外,當把視角從新聞攝影的“正面”轉移到“側面”,會發現它帶給我的觀看空間大了許多,所能獲取的信息、傳遞的內涵也更為豐富。
以傳統的新聞攝影為框架與基礎,不斷努力拓展面對新聞攝影時的視角。有時未必要靠得越近才越好,站在新聞攝影的“側面”,會有不同尋常的發現與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