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威, 胡恩華
(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1106)
平臺經濟是推動數字經濟發展的重要抓手,平臺企業靈活用工成為緩解和解決勞動者就業壓力的重要渠道。但在數字技術驅動下,不少平臺企業濫用其規則制定和資源分配等方面的支配力,致使針對平臺企業靈活就業人員的算法壟斷、算法共謀、算法歧視與偏見等事例時常發生[1],這給勞動關系歸屬模糊、社會保障機制缺乏和組織形態松散的平臺企業靈活就業人員帶來了群體權益受損和職業價值觀扭曲等突出問題。如2019年,滴滴平臺在上漲運價的同時卻沒有相應上調網約車司機的抽成,導致網約車司機對其產生分配不合理、抽成不透明等質疑,并在寧波、廈門、上饒等地做出集體罷運維權、用乘客端亂發單等行為,嚴重損害平臺企業形象,破壞了社會穩定;又如在2020年新冠疫情期間,美團平臺在捐贈2億元人民幣設立全國醫護人員支持關懷專項基金的同時,卻在平臺內部不斷下調外賣員的配送費,侵害外賣員的基本權益,并引發外賣員有意損壞、丟失客戶物品等糾紛問題。由此可見,平臺企業的行為異化和社會責任缺失問題[2],導致平臺企業靈活就業人員難以公平地參與利益分配過程,共享平臺企業發展成果,這不可避免地誘發了平臺企業靈活就業人員的“信任危機”,威脅平臺企業的可持續發展。因此,在平臺企業缺乏有效監督、難以進行自我糾正的情境下,如何有效解決上述問題,以實現平臺企業和員工(若無特殊說明,論文中員工均指平臺企業靈活就業人員)共贏,已成為備受關注的問題。
工會在平臺企業中作為黨和政府聯系員工的橋梁,是鏈接平臺企業和員工的紐帶,扮演著員工代言人的角色,為員工爭取權益[3],論文研究平臺企業中的工會組織。近年來,國家著力推動平臺企業創建工會和倡導平臺企業靈活就業人員加入工會活動的持續開展和完善,平臺企業與工會雙方逐漸呈現競合互動態勢,即雙方既存在合作又存在競爭關系。日常工作中,平臺企業與工會在企業的管理和生產運營方面,雙方需要相互協作配合,但在滿足員工的合法權益和發展利益方面,雙方存在一定的沖突和競爭[4]。由于工會具有制度性弱勢的特點,其獨立性地位欠缺[5-7],且具有為國家維穩、為企業維序、為員工維權的多重職責[8],導致工會在維護員工權益方面存在心有余而力不足。這不利于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的健康發展,但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關乎平臺經濟、數字經濟的發展。因此,探究平臺企業-工會關系的內部競合機制很有必要。
現有研究針對企業-工會競合關系多采用二分方法,主要體現在僅僅研究和諧/合作或對抗/競爭的單一層面,或者只比較和諧/合作和對抗/競爭的效果,而缺乏對于企業與工會作為競合統一體的系統認識,以至于割裂了競爭與合作行為之間的有機聯系[9-12],更鮮見企業-工會競合關系演變機理的相關研究成果。因而,目前在理論上研究的不足既不利于深入理解平臺企業-工會關系的競合二元性,也不利于把握平臺企業與工會雙方競合轉化的內在機理,難以找到勞資問題癥結之所在。目前,演化博弈理論已被應用到分析平臺電商信用監管[13]、網約車平臺保險監督[14]等諸多問題,且在探究平臺企業與其利益相關者之間的競合問題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LIU等[15]運用演化博弈理論描述了物流平臺與供應商之間的多期博弈,從商業生態系統的角度探討雙方之間的生態合作趨勢。李玥等[16]在分析新興產業創新服務平臺生態系統結構和識別主體角色的基礎上,建立平臺企業與互補企業協同創新演化博弈模型,分析各方競合策略選擇的影響因素。但鮮有關于平臺企業與工會之間競合問題的研究,已有研究顯示出演化博弈理論對于分析平臺企業與其利益相關者之間問題的適用性,為論文提供了理論參考。
鑒于此,論文構建了資強勞弱下的平臺企業-工會雙方競合關系演變的演化博弈模型,以期揭示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的演變機理,進而探尋平衡雙方競合關系的可能性及實現路徑,更好地促進和諧勞資關系的建立,形成平臺企業與工會良性互動的局面,進而促進員工就業和保障員工利益,推動數字經濟的健康發展。
論文基于演化博弈的方法分析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的演變機理,提出如下假設:
(1)博弈參與者:博弈過程中僅有兩個參與方即平臺企業和代表員工利益的工會,且工會內嵌于平臺企業,兩者在資強勞弱的實際情況下進行不對稱競合博弈。假設博弈雙方都追求利益最大化,且都是有限理性,有限理性是指博弈雙方都具有受客觀環境所限制的處理問題的能力,并且對采用迥異策略時得到的利益具有判斷力,但是雙方在博弈中很難具有完全的預判能力,處于完全理性與非理性之間。
(2)行為策略:平臺企業和工會都有合作與競爭兩種策略。平臺企業合作策略是指為了達到生產運營目標,進而與工會合作,履行工會依法為員工要求的責任,按時給員工發放應得的工資,保障員工享有勞動安全保障的權益等;平臺企業競爭策略是指在績效分配時,壓低員工的工資份額以及減少一些福利發放、權益保障。工會合作策略是指協助平臺企業生產運營和管理,并維護平臺企業穩定;工會競爭策略是指在維護員工合法權益的基礎上為員工爭取更多的福利和發展利益,如2019年1月廣州餓了么蜂鳥配送代理商與工會為騎手提供技能培訓、醫療互助保障和交友聯誼等權益進行競爭,又如2021年11月京東集團與工會就勞動報酬、勞動安全、保險福利、職業技能培訓等員工權益進行競爭。平臺企業與工會的策略選擇具有一定的慣性,雙方從自身利益出發,以現有行為策略為依據,根據自身收益大小做出不同的策略選擇。
(3)參數假設:平臺企業采取合作策略的概率為x(0≤x≤1),采取競爭策略的概率為1-x;工會采取合作策略的概率為y(0≤y≤1),采取競爭策略的概率為1-y;P表示員工為平臺企業所創造的總價值,相應地,平臺企業會分配一定份額的總價值P作為員工的薪酬,包括工資、福利、培訓機會、工作環境改善等,此處用α1,α2分別表示平臺企業、工會(代表員工)雙方所得占總價值P的比重,且α1+α2<1,考慮到平臺技術成本、營銷成本、稅費等問題,這里不取等號;C1,C2分別表示平臺企業、工會選擇競爭時的成本;β1,β2分別表示平臺企業、工會雙方同時競爭時獲勝的概率,且β1+β2=1,由于兩者地位不對稱,這里β1>β2;θ1,θ2分別表示平臺企業、工會競爭時爭取的利益。根據上述假設,博弈雙方的收益矩陣見表1。

表1 平臺企業與工會博弈的收益矩陣
根據前文的模型假設和演化博弈理論,可知平臺企業采取合作策略的期望收益Ex、采取競爭策略的期望收益E1-x以及平均期望收益E1分別為:
Ex=yα1P+(1-y)(α1P-θ2)=θ2y+α1P-θ2
(1)
E1-x=y(α1P+θ1-C1)+(1-y)(α1P+β1θ1-β2θ2-C1)=β2(θ1+θ2)y+α1P+β1θ1-β2θ2-C1
(2)
E1=xEx+(1-x)E1-x
(3)
平臺企業策略的復制動態方程為:

(4)
同理,可知工會采取合作策略的期望收益Ey、采取競爭策略的期望收益E1-y以及平均期望收益E2分別為:
Ey=xα2P+(1-x)(α2P-θ1)=θ1x+α2P-θ1
(5)
E1-y=x(α2P+θ2-C2)+(1-x)(α2P-β1θ1+β2θ2-C2)=β1(θ1+θ2)x+α2P-β1θ1+β2θ2-C2
(6)
E2=yEy+(1-y)E1-y
(7)
工會策略的復制動態方程為:

(8)
在資強勞弱的情境下,平臺企業一般都是依據組織內部環境先做決策,工會大多在平臺企業決策的基礎上選擇合作或者競爭,雙方存在策略交替選擇的動態過程。因此,論文首先分析了平臺企業策略的演化均衡,其次分析了工會策略的演化均衡,最后分析了平臺企業與工會組成的動態演化系統的演化均衡。
令F(x)=0,求得x=0和x=1是復制動態方程式(4)的兩個可能的穩定狀態點。


圖1 平臺企業的動態演化路徑

同理,令F(y)=0,求得y=0和y=1是復制動態方程式(8)的兩個可能的穩定狀態點。


圖2 工會的動態演化路徑


動態演化系統均衡點的穩定性可由該系統的Jacobian矩陣的局部穩定性分析得到,則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的動態演化系統的Jacobian矩陣J及其行列式的值detJ和跡trJ分別為:
(9)
(10)
(11)
將均衡點帶入該動態演化系統的Jacobian矩陣,分別求出相應的行列式值和跡,計算結果見表2。

表2 均衡點對應Jacobian矩陣行列式值和跡


表3 均衡點的穩定性分析


圖3 系統的復制動態相位圖
此外,基于利益最大化的假設出發,從平臺企業采取競爭策略(1-x)的動因來看,由于平臺企業為了獲取更多利潤,加上工會的力量比較薄弱,監督力不足,致使平臺企業采取競爭策略的動力更強。再從工會選擇競爭策略(1-y)的動因來看,由于工會代表員工的利益,工會的基本職責是維護員工的利益,當員工利益受損以及有更好的發展利益,雖然平臺企業中工會地位較弱,但出于職責工會應該監督平臺企業,維護員工的合法權益,爭取更多的發展利益,更趨向于競爭策略。其結果是,平臺企業與工會之間進入策略組合C(競爭,競爭)的可能性最大。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工會獨立性地位不足,工會做出這樣的策略選擇需要蓄力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雖然工會競爭給員工帶來益處,但平臺企業與工會競爭會大大增加各自的成本損耗,不利于雙方共贏發展。
為了更好分析各主要參數變化對平臺企業與工會雙方動態演化過程的影響,利用MATLAB軟件進行數值實驗。由第2節的分析可知,平臺企業與工會最終進入策略組合C(競爭,競爭)的可能性最大,這不利于雙方共贏發展。為了實現雙方共贏發展,這里主要探討各主要參數變化如何實現策略組合C(競爭,競爭)到策略組合A(合作,合作)的演化,以策略組合C→B→A的演化路徑為例,假設各參數初始值為:P=150,α1=0.3,α2=0.1,θ1=7,θ2=6,C1=4,C2=2.5,β1=0.8,β2=0.2。假設平臺企業采取合作策略的初始概率和工會采取合作策略的初始概率均為0.5。建立平臺企業和工會微分方程調用函數,并在此基礎上進行繪圖主程序編寫,最終輸出平臺企業和工會演化初始狀態,如圖4所示。其中,x-t表示平臺企業采取合作策略的概率隨時間的變化情況,y-t表示工會采取合作策略的概率隨時間的變化情況。由圖4可知,初始狀態下,平臺企業采取合作策略的概率和工會采取合作策略的概率都隨時間推移逐漸減小,即平臺企業和工會之間的競爭水平呈上升趨勢。

圖4 平臺企業與工會演化初始狀態
為了分析C→B工會競合行為的演化規律,即在其他參數不變的情況下,工會競爭時爭取的利益降低對雙方動態演化過程的影響,令工會競爭時爭取的利益θ2從6降低到2,雙方策略演化過程如圖5所示。從圖5中可以看出,t∈[0,6]時,與初始狀態相比,y整體趨勢呈反方向變化,從趨向于0逐漸變為趨向于1,且隨著θ2降低,y趨近于1的速度變快,x水平變化不大;即此時工會采取合作策略的概率逐漸上升,向合作策略演化,且θ2越小,上升速率越快;這表明,降低工會競爭時爭取的利益,可促使工會趨向于合作。

圖5 工會競爭時爭取的利益變化對雙方策略演化的影響
為了分析B→A平臺企業競合行為的演化規律,即在上述參數的基礎上,平臺企業競爭時爭取的利益降低對雙方動態演化過程的影響,令平臺企業競爭時爭取的利益θ1從7降低到2,雙方策略演化過程如圖6所示。從圖6中可以看出,t∈[0,6]時,與上一狀態相比,x整體趨勢呈反方向變化,從趨向于0逐漸變為趨向于1,且隨著θ1降低,x趨近于1的速度變快,y水平變化不大;即此時平臺企采取合作策略的概率逐漸上升,向合作策略演化,且θ2越小,上升速率越快;這表明,降低平臺企業競爭時爭取的利益,可促使平臺企業趨向于合作。
為了分析A→A平臺企業與工會競合行為的系統演化規律,即在上述參數的基礎上,平臺企業與工會同時競爭時,平臺企業獲勝的概率減小、工會獲勝的概率增大對雙方動態演化過程的影響,令平臺企業獲勝的概率β1從0.8降低到0.55,工會獲勝的概率β2從0.2增長到0.45,雙方策略演化過程如圖7所示。從圖7中可以看出,t∈[0,6]時,x和y都趨向于1,且隨著β1的降低和β2的增長,x水平變化速度加快和y水平變化速度變慢;即此時平臺企業與工會都采取合作策略的概率逐漸增加,且隨著β1的逐步降低和β2的逐步增大,平臺企業變化速率加快,工會變化速率變慢;這表明,工會地位的相對增強可以促使平臺企業加速合作共贏。

圖7 平臺企業與工會同時競爭時獲勝的概率變化對雙方策略演化的影響
論文運用演化博弈論分析資強勞弱下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的動態演變過程,并進行數值實驗,以揭示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的演變機理,研究結論及對策建議如下:
其一,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的演化博弈模型不存在演化穩定策略。這說明在資強勞弱的現實情況下,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的演變將處于一個長期不斷調適的動態過程中,雙方通過不斷選擇合作與競爭策略來優化自身所得利益,體現的正是平臺企業與工會的競合動態關系。可以預見,即便在某個時段出現了策略組合A(合作,合作),平臺企業與工會雙方的策略組合也很難收斂于此。因為從平臺企業與工會不斷改變選擇合作或者競爭策略的動因來看,雙方選擇競爭策略往往收益較之前更為可觀,從而導致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的演變更容易進入策略組合C(競爭,競爭),但這違背勞資雙贏的目標。對此,可以降低平臺企業競爭時爭取的利益、工會競爭時爭取的利益,即平臺企業制定相關管理條例、工會開展集體協商等方式增加對方的競爭成本,促使雙方從競爭轉為合作。
其二,平臺企業-工會競合演化機制并不完善,但工會地位的相對增強可以改善此種局面,加速促使平臺企業合作共贏。這表明,平臺企業-工會競合演化機制不完善的癥結在于工會在平臺企業中的地位不足。對此,一方面,從工會的角度,工會可以借助國家法律制度、發揮自身能動性,通過工會主席直選以及積極同上級工會合作的方式擺脫作為企業傀儡與附庸的舊面孔,進一步提升自身在平臺企業中的獨立性地位,主動尋求與平臺企業進行平等的交流與博弈,切實做好員工的代言人,維護好員工的勞動權益,以彌補雙方地位不對稱的先天不足。另一方面,從平臺企業的角度,平臺企業應主動正視工會的地位以及員工的利益和需求,積極與工會建立合作關系,化解雙方皆采取競爭策略的可能性,達到平臺企業、工會、員工共贏的目標,促進我國數字經濟的蓬勃發展。未來的研究中可以引入政府干預的調控機制來優化平臺企業-工會競合關系的演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