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色彩在刁亦男電影中的象征性應用
——以《夜車》為例

劉元英

中國美術學院電影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24

縱觀刁亦男導演的電影，我們漸漸發現這種色彩元素在他的影片中頻繁出現，如藍色作為影片的基調，在《夜車》中幾乎每個鏡頭都會有藍色，開篇第一個鏡頭，女主吳紅燕背影大步的走路，前方黑白相間的雪景大地夾雜著清冷的藍色（如圖1），導演在黑白色的大地里夾雜了藍色作為影片基調，給人以幽冷悲劇的心理暗示，再如紅色作為暗示男女主的心理變化象征時，紅圍巾、口號、紅帳篷等都給人以情欲愛情的心理暗示，顏色的運用已不知不覺的侵入刁亦男導演的電影中成為不可缺失的色彩。

圖1 《夜車》中吳紅燕大步往前走的背影（圖片來源：網絡）

一、《夜車》中色彩的象征意義

（一）黑白——象征著現實生活的壓抑與釋放

黑色給人莊重、嚴肅、沉穩、厚重的感覺，黑色也代表著黑暗、陰郁、拘謹等，給人以一種壓抑、肅穆乃至恐怖的情感反應，而且黑色會給人一種距離感和一種孤獨感;而白色給人一種純潔、淳樸、神圣的感覺，但在大自然中，雪的顏色為白色，同樣會對人造成寒冷悲傷的生理反應。

影片女主吳紅燕是一名法警，身穿藏青色偏向于黑色的警服，在法院工作，每天面對著法庭審判，全場黑色的服飾充斥著壓抑，下班后女主周身上下都是黑色，黑色大衣、黑色皮包、黑色皮鞋，回到家里還是以黑藍色作為總基調，日常生活也是沒有絲毫生機。這些黑色調的服飾環境象征著女主工作的壓抑與生活的沉悶，在死亡籠罩的工作氛圍中顯得女主更加冷漠與麻木，給人一種距離感和一種孤獨感，押送車的一道道鐵柵欄把女主圍在了里邊，象征著她也是生活的囚徒被壓抑著，黑色占據了女主的工作、服飾、周邊環境……使觀眾感受到這種生活暗無天日、充斥著死亡的氣息、沉重苦悶毫無活力，這個時期唯一出現的潔白是女主在執行死刑時帶上了白色手套，死刑掛鉤白手套，這雙白手套在女主心目中是一份工作，女主已經麻木了，對執行槍決沒有流露出任何的表情，但執行完死刑，看著燃燒的白手套似乎可以釋放女主的壓抑，或者說是女主像是毀掉了自己殺人的證據，用燒掉白手套來釋放自己內心，這雙白色手套是女主生活工作中的釋放點，但是每一雙白手套的燃燒，都代表一條生命的結束，這里女主認為生命結束與白手套燃燒都是一種釋放吧，影片最后出現一匹白馬，最后白馬也是癱倒在現實面前，象征女主走向現實，壓抑與釋放同時坍塌，內心只剩絕望。

男主李軍正式出面是穿著防灰防燙的白色外袍在廠長門外偷聽，這時的一襲白衣像是喪服，使人產生寒冷、悲傷的情緒，李軍被生活壓迫、眾人皆知妻子是性工作者的冷眼、失去妻子的壓抑，白色遮住了李軍本身的戾氣，但也釋放出李軍的悲傷，女主一身黑與男主一身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李軍的心里自己是神圣的白色是正義的一方，妻子也是純潔無比，他要為妻子復仇，仿佛女主就是那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白色釋放出李軍失去妻子的悲傷，也釋放出李軍自認為的正義，影片里李軍的白色讓觀眾感覺到是悲傷而不是神圣也不是正義，相反女主執行死刑時佩戴的白手套更能讓觀眾感到神圣與正義。影片中黑色象征著男女主生活的壓抑沉悶，短暫的白色是男女主內心壓抑的釋放。

（二）藍色象征著人與人之間的冷漠與隔閡

藍色被稱為“最冷的顏色”，給人帶來大量的心理效應。藍色雖然清新，但大面積使用，將不利于快樂的心情。[1]色彩基調是導演塑造故事情節的重要手段，色彩元素在電影中發揮著揭示主題、闡釋內涵的作用，電影的色彩基調通常與其情感基調高度契合。[2]影片《夜車》使用了藍色冷色調作為整部片子的色彩基調，給人一種凄涼的感覺；火車上幽藍色車廂時明時暗，舞廳墻上安裝著藍色燈管，公交車的所有座位均是藍色，象征女主內心與他人的隔閡，也說明了女主還沒有敞開心扉，雖然已經來到了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但女主依舊無法釋放自己。

工人們帶著藍帽子，象征著工友的冷漠與李軍之間的距離感，藍色水庫襯著李軍的衣服也是藍色的，這里的藍色也表現出李軍整個人陰郁冷漠，跟水庫的陰冷融為一體，最后一艘夾雜著藍色的小船飄來一具尸體，讓藍色與死亡掛鉤，使人感到刺骨的冷，影片藍色的色彩基調使整個畫面平靜如水庫，沒有絲毫波瀾，深不見底，就如李軍一樣表面平靜，內心深不見底，讓人感覺陰冷與絕望；當李軍把女主帶回水庫時，李軍家墻壁大片的藍色基調，這里的藍色襯托出男主和女主都生活在寂寞中沒有煙火氣也對生活沒有熱情，同時也象征李軍心里還沒有接受女主，李軍內心還有隔閡，還有冷漠。最后李軍邀請女主上船，李軍的背后是深不見底的藍色，開放式結局，導演刁亦男說過兩個人是一起坐船去再一起坐船回來。但李軍前方是內心絕望的女主，后方是深不見底的藍色水庫，李軍到底會怎樣，一百個人有一百個哈姆雷特。

（三）紅色象征著對愛情的悸動與欲望

紅色是沖動的色彩在視覺上產生一種擴張感和迫近感，容易引發緊張、激動、焦躁的情緒。紅色還象征著生命、活力，又隱喻情欲。在影片《夜車》中女主系上紅色圍巾對著車玻璃涂口紅，這紅圍巾和涂口紅都象征著女主突破了自己，對待愛情主動出擊，這也是影片最重要的紅圍巾，紅色是女主的欲望與熱情，敞開心扉準備迎接愛情，當李軍出現時女主知道李軍跟蹤自己，在滿是紅色帳篷的市井中繞圈，此時的口紅、紅圍巾、紅帳篷都暗示著女主內心的悸動與情欲。最后女主在李軍包里找到斧頭刀子等殺人工具時，女主才意識到危險，等李軍到家時女主已經離開，他拿起女主遺落的紅圍巾嗅上邊的味道，這是李軍內心的欲望與悸動被重新點燃，影片的紅色是男女主對生活熱情、渴望愛情、性欲望的隱喻表達，導演用一條紅圍巾打破了觀眾對女主的刻板印象，而女主遺落的紅圍巾，打開了李軍封閉和絕望的內心，這一抹紅色的出現使故事變得層次豐富。

二、《夜車》中色彩的敘事功能

（一）抒發情感，暗示主題

色彩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形成了特有的文化意義，電影色彩同樣得到了彰顯，從而起到了抒發情感和暗示主題的作用。影片《夜車》中藍色作為影片的基調，相親舞廳里藍色的燈光，女主家里和樓道的藍色墻壁，公交車藍色的座椅以及李玉龍小魔術的藍色小球，李軍工友們的藍色工帽，最后李軍工作的藍色水庫以及李軍的衣服，藍色無處不在，藍色抒發著人物角色的情感，男女主的生活就是應該參雜著這種“藍色”，這里的藍色是電影的整體氛圍偏向于寒冷，不是冬天氣候的寒冷，是視覺、感覺、情感上的寒冷，這種基底色也給觀者一種特別凄涼悲劇的心理暗示，影片最后開放式結局，但都是悲劇，兩種推測，第一種用男主身后的藍色的水庫推測，那女主很可能會被殺，延續了藍色是悲劇的象征，第二種用女主帶著的紅色圍巾推測，女主會活著回來，紅色預示著希望和熱情，紅色解開了李軍的心結，讓李軍的心開始悸動，但就算兩個人一起活著回來了，一個殺人犯與一個法院死刑執行者，兩個人也不會有未來，最后還是悲劇。一提到藍色大家就會聯想到憂郁、陰暗、生死、悲劇……整部片子用藍色暗示了影片的主題。

（二）營造氛圍，突出意境

所有的電影敘事都要在一定氛圍下展開，即使是同樣的敘事，因為氛圍的不同，也會產生不同的效果。影片《我的父親母親》現實里埋葬父親，這一段是黑白色調營造了凝重的氛圍，突出悲傷意境，當回憶起父母的相遇、相識、相愛時色彩變得熱烈，母親的紅襖子，紅圍巾，紅發夾都營造了愛意的氛圍，突出幸福美滿的意境；影片《夜車》在女主下班坐三輪車回家時，整個畫面參雜著藍色營造出安靜平和又有些凄冷的氛圍，回家的走廊里藍色墻圍和家里的墻壁也是大片的藍色，突出了陰郁悲涼的意境，營造凄冷的氛圍也表達出這個家沒有溫度，只有陰冷的寂寞，丈夫病逝十年，這個家沒有等待自己下班的人，更突出了沒有煙火氣的意境。

（三）推動故事，心理轉變

刁亦男導演在影片《白日焰火》中紅色的運用，桂綸鎂在影片絕大部分的時間里都是樸素，死氣沉沉，直到自己的丈夫被射殺以后，她畫上紅唇，帶著鮮艷的紅圍巾，主動去引誘男主，紅色的出現作為一個轉折點暗示了她心理變化，在影片中起著重要的推動作用。同樣影片《夜車》中紅色的運用，女主在去鄰市參加相親的火車上對著車玻璃涂口紅，系上了紅色圍巾，這里的口紅、紅圍巾推動了故事發展，預示著女主的心理產生了變化，女主主動的打扮自己，她主動跟李軍發生關系，主動跟李軍回家，她主動幫李軍扔外套，這都是女主的轉變，李軍的轉變是捧起女主丟下的圍巾嗅上面氣味，這是李軍第一次接觸到紅色圍巾，這里的紅色圍巾也預示著李軍的轉變，李軍已經放下殺吳紅燕的念頭，以至于女主回來跟他一起去坐船時，李軍都沒有拿工具包，這時李軍已經沒有了殺人的念頭，影片中紅色的出現暗示著人物心理的轉變，推動著故事情節。

三、電影中色彩的審美

（一）色彩對內心世界的體現

色彩被有意識地運用到電影中，除了還原客觀現實的再現功能外，更多的則是其傳達主觀內心世界的表現功能。[3]用色彩去傳達內心世界，影片《夜車》中大量的藍色基調，觀眾即使還沒有全部看劇情，只從畫面也感受到了主人公們內心世界的壓抑以及生活的冷清寂寞，黑色的警服與黑色的大衣都是女主內心世界的宣召，體現出工作與生活漆黑一片，毫無生機。用口紅和紅圍巾的介入來表現女主的內心世界，講述女主打開內心世界的大門。

（二）色彩風格化的形成

當導演將色彩的形式、內涵、情緒和影片的內容有機結合起來之后，色彩就會和影片一起呈現出一種風格化的效果，色彩風格包含兩個方面。一個是在特定的畫面中，主導色彩占據一定的面積，[4]比如：《晚秋》全片以灰色為基調，天空、面容、服飾，建筑，以及一路的景色都是灰暗的色調，體現出安娜灰暗的心情，她已經心如死灰。再比如《夜車》全片以藍色作為基底色，無時無刻的出現在畫面里，舞廳的藍色光、公交車藍色的座椅、樓道以及男女主家的藍色墻圍、藍色的水庫等等這個藍色調完美的詮釋男女主的困境、陰郁與寂寞；另一個是在某一個段落中，著重突出某一種色彩，比如《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多年后兩人再次相遇一夜情之后，男人依然沒能記起她，女人無奈的索要了一只白玫瑰后，披上白色的貂皮大衣離開，老管家“早啊，小姐”，可悲的是管家都認出來了，此時女人一襲白衣，頭上攢著白玫瑰，這時的白色襯出女人的哀怨和悲涼。[5]再比如：《夜車》當女主蛻變后，紅色變成后三分之一段落中突出的色彩，紅色的口紅，紅色的圍巾，紅色來來回回的出現，用這一抹紅色來表現男女主的轉變，也表現出男女主內心正悄悄地打開。

（三）色彩對人物的塑造

一般塑造人物通過行為、語言和動作等，如今色彩塑造人物也是一種塑造方式，而且色彩已經發展成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特別是色彩和造型結合在一起，能夠全方位的塑造人物性格、地位、處境等。色彩蘊含著不同的內涵和情感，觀眾可以根據人物周邊色彩的變化，來探究人物的心理情緒和內心活動[6]。

運用色彩塑造吳紅燕時，黑色的大衣、手提包、短發、皮鞋，從事著法院執行的工作，對女主的塑造方方面面都透露出沉悶，毫無生機；在塑造李軍時，首次露面一襲白衣，塑造出來喪服的形象，透露出男主李軍失去妻子的悲傷，塑造出李軍這個角色深愛自己的妻子，后來一襲灰藍色的工服，當李軍坐在船上發呆時小船飄來尸體時，工服非常藍色和身后的藍色水庫完美融合，代表李軍內心陰郁，冷漠，甚至是絕望，但當李玲玲的哥哥要抱走孩子，踹倒李軍時工服只有灰色，此時李軍內心只有平靜和失敗。在塑造鄰居女孩時，兩次都是白色上衣，而且女孩說：我不是發廊小妹，我是正經跳舞的，女孩內心非常自信，用白色塑造了這個女孩內心的豁達，沒有對自己的工作遮遮掩掩。

結語

《夜車》是2007年刁亦男的第二部長片電影，在陜西省寶雞市拍攝完成，在影片中看不見城市的喧囂與繁華，只看到小城鎮的荒涼與頹敗，刁亦男曾說他特別喜歡卡夫卡的小說，在他的小說里，總是會對法庭或工業小城鎮的環境進行描寫，[7]本片的色彩基調跟頹敗的冬季工業小城鎮完美融合，色彩為這個故事增加了獨特的魅力，讓畫面更加有層次，使演員角色更加飽滿，使故事更加打動觀眾，更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