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船記

王武臣

（一）

翻閱線裝書，看到京杭運河

正藏在一塊甲板縫中

或者突然從某個方向奔涌而來

千帆競發，浩浩蕩蕩

將大地劈開一道深深裂痕

恍惚間，它縱向的船桅昂首

朝我沖來，路經我——

鋒刃般的時光

在歷史的河面慢慢沉陷

當我翻開第二章，漲潮的水迎面而至

一層霧氣模糊了雙眼

我的心隨著水浪上躥下跳

東岸的營繕所門口

劉員外拄著大明律，老淚縱橫

在磚窯前，我讀出他的憤慨和激揚

崇高品德和圓滑處世的無奈哀傷

我看到他的一滴淚落到河里

書上的水開始落潮

船夫們紛紛降帆，拋錨

透明的船只拖著柔軟的時間流亡

只有現實的我在潮水中退去

（二）

有時候，一聲號子

可以直入天際，像一匹

奔襲在草原的黑馬

乘上了一尾從山坡閃過的隕星

目光卡在枝頭，沖散遼亮

此刻，船上光線歡愉、安逸、饜足

我看著日暮把水色交給黑夜

船只把風聲交給燭火

原來，寡淡的歲月能救贖沉寂的羽翼

像一只白鸛，與浮云互換身份

牽著前幾年的雪

向運河遠方，索取更多秘密

船前行，我打撈槳板周圍

不慎落水的古老詩句

看見一些漣漪，如一張完好靈動的水墨畫

欲出于一聲號子中

（三）

一艘古老的船亂入視野

幾百年來，賡續它的

是蓬勃璀璨的舊年盛景

而它，則像身披白袍的術士

從水的堅硬中走來，從鐵錨的日出中離去

在風口浪尖，集萬千波濤于麾下

來到船頭，方知那位心懷流水的人

曾叩拜日暮，向著荒野請命

一遍遍立下誓言

把思念喊破了幾個朝代

我順從旨意

朝著風浪一波波起程

于激流詩篇的某個句讀

找到了日薄西山

從迂腐而黝銹的鋼鐵內

走出一只白鷺。它下船后

緊靠水面飛，用一道金黃色的美學

覆蓋文本，劃成刪除線

越劃越遠

直到——

我的體內有泄洪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