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雞

柳雁瓊

外婆住在汕頭的一個小鄉村里，兒時前往外婆家絕非一件易事。搭車，輪渡，步行，冗長的歸家路，總叫人疲于應對。唯有母親，對此孜孜不倦，許是外婆的身影叫她魂牽夢縈。與母親不同，我每次去外婆家圖的不過那兩只母雞。

外婆家的母雞與尋常母雞在外形上并無二樣，只是身形更為瘦削，眼神更為凌厲。一旦讓其在山上奔跑起來，那叫一個“虎虎生威”，讓人望塵莫及。

鄉村人養母雞，圖的是令其下蛋。雷打不動的晨間八點，外婆遂走街串巷地尋那對母雞，“咯咯咯”地喚個不停，比起打鳴的公雞，外婆更為盡職盡責。鄰居家的母雞總與我家的母雞混跡一處，三五成群，外婆卻總能在雞堆中精準地尋到那對母雞，手舞足蹈地將其趕回家中。每到這時，我總拎著竹筐守候一處，按著外婆的吩咐，守著母雞歸來，在雞飛狗跳、左追右堵中，來個不嫻熟的“甕中捉鱉”。

母雞進筐，著實不情不愿，只瞧那竹筐劇烈晃動，外婆厲聲下令：“快坐在筐上，這母雞不生蛋，絕不放出來。”母雞從來都是看菜下碟的家伙，眼下的局勢，它們如何不明？竹筐漸漸歸于平靜，母雞在筐內蹲著，心急如焚。我在筐上坐著，心亂如麻。幾道響亮的雞鳴聲響起，外婆樂了，我也笑了。母雞從來都是炫耀型動物，下個蛋也得耀武揚威地高聲宣揚。每逢這時，我與外婆總是樂不可支。

但外婆家的母雞總有些怪癖，下蛋很是量入為出，每次必為一枚。不管如何禁閉，或是如何催促，在一枚蛋落地后，它便老僧入定，從此不管不顧。久了，我與外婆亦失去“催生”的動力，逐漸接受了這“獨生子”的下蛋模式。

雞蛋落地，意味著母雞今日的使命完成，竹筐隨即撤離。脫筐后的母雞并沒有因生育而元氣大傷，總揮舞著瘦削卻有力的翅膀，揚長而去，毫無眷戀。我與外婆拿著殘留著余溫的雞蛋，默默去了廚房，不一會兒，拎著白煮雞蛋走了出來。

閑暇時，我總愛跟著下蛋后的母雞四處晃蕩。村里人瞧見了，總說我們這架勢頗有一絲將軍出行的意味。可這將軍是雞，隨從是人，著實不夠美觀。進了山林，母雞一改閑散，兩只爪子噼啪噼啪作響，瞬間便不見了蹤影，徒留幾聲響亮的鳴叫在林中回蕩。

我循著雞鳴，四處尋找，常見幾只母雞匯聚一處，不過三言兩語，便斗了起來。母雞相斗的架勢遠比公雞不講武德。飛撲上身，一個響亮的巴掌便直直朝臉上呼去。“打人不打臉”這話似乎在母雞身上，從不奏效。尖喙如同打樁般不停歇地工作著，往雙目、脖子、翅膀、滾圓的肚子上來回招呼，不過一會兒，雙方皆掛彩，現場一片狼藉，唯有空中彌漫的雞毛，雙方如刀的眼神昭示著激烈的奮戰。母雞打架，氣憤不過，更愛拉幫結派。三三兩兩，壁壘分明，一言不合，便斗得你死我活，叫人看得無可奈何又生怕殃及池魚……

外婆家的這兩只母雞，真叫我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