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發展研究的困境與完善路徑
——基于最高人民法院典型案例的觀察

王笑嫻

（安徽大學法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1）

1 典型個案集中體現的指導意旨

長三角一體化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以來，長三角地區一直處于蓬勃發展的態勢，最高人民法院秉持支持和保障長三角地區發展的原則，從長三角地區范圍內挑選了12個具有典型意義的案例[1]，本文從案件類型、典型意義、與長三角關聯點三個角度對其進行梳理，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人民法院服務和保障長三角一體化發展典型案例一覽表

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12個案例，涵蓋種類豐富，從案件類型來看，涉及刑法、行政法、民商事法、知識產權法、海事法等范疇；從程序上出發，包含了管轄權異議、訴訟保全、海事強制令等問題；實體問題層面上，則包括平等就業權、商標侵權、人臉信息識別、信托業務財產損害賠償及糾紛。這些案件較為全面地展示了人民法院在服務和保障長三角一體化發展方面的司法實踐和探索。通過對這12個典型案例的梳理發現，此次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12個案例的指導意旨主要包括以下四個方面[2]。

1.1 司法致力于完善長三角地區生態環境的治理

長江是長三角地區極為重要的一條河流，保護長江流域的生態環境是保護長三角地區生態環境環節中的重中之重[3]。在“南京勝科水務有限公司案”和“啟東市發圣船舶工程有限公司案”中，前者直接污染長江流域環境，后者則是影響到長江流域渡船的安全航行。由于兩案案情都涉及長江，審判法院秉持公平公正的審判原則、推動建設綠色美麗長三角的責任和使命，做出了判決。人民法院通過公布典型的長三角生態環境保護案例，充分展現司法力量在長三角生態環境保護中所起到的作用，不僅是預防和威懾作用，還通過替代性修復項目為其后續環境維護提供保障。

1.2 司法致力于保障長三角地區營商環境的優化

人民法院充分發揮審判職能作用，通過做好有關營商環境案件的審判和發布典型的營商環境相關案例，積極營造長三角市場化、法治化的營商環境。在“以保險保函作為反擔保解除財產保全措施案”中，人民法院靈活認定保險保函為有效的擔保方式，降低了保全期間由于企業財產、資金凍結產生的日常經營風險；在“江石油有限公司案”中，人民法院充分考慮民營企業的經營困難，靈活運用海事強制令，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該民營企業的經濟損失。

1.3 司法致力于推動長三角地區人格權的保護和落實

在“閆佳琳案”中，閆佳琳求職遭到企業拒絕，僅僅是因為她的戶籍地址位于河南，而該企業位于浙江。法院判決支持閆佳琳平等就業權一案勝訴是對長三角地區就業人員地區歧視的沉重一擊。在“郭兵案”中，人民法院依法保護了當事人對人臉等身份識別信息享有的合法權益，是大數據時代各類人身權益受到侵害時司法保護的典型示范。不論是平等就業權，還是依法對身份識別信息享有的合法權益，都屬于人格權的范疇，最高人民法院公布這兩個案例，不僅是遵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人格權編的運作，更是對長三角地區人格權保障的推動和落實。

1.4 司法致力于鼓勵長三角地區科技創新和產權保護

長三角地區作為中國科技高速發展，產權競爭最為激烈的區域之一，其科技創新力量和產權保護更是不可估量的。在“瓦萊奧公司案”和“龍井茶產業協會案”中，一個是發明專利侵權，一個是商標侵權，法院通過依法打擊侵害專利持有者、商標享有者的違法活動，支持保障知識產權享有者的合法權益，同時鼓勵出現更多更好的發明創造。

2 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現實困境

在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這12個典型案例中，除了上文中提到的司法對長三角生態環境、營商環境、人格權利、科技創新和知識產權的支持和保障，還可以發現這些案件與長三角的具體連接點，并不具有獨特的長三角特色[4]。仔細觀察這些案例，大多數與長三角的連接點在于，其案件一方或雙方當事人系長三角地區政府、企業或公民。甚至在“閆佳琳案”中，閆佳琳因為其河南戶口遭到浙江省企業的排斥，而長三角地區包括滬蘇浙皖四地，這起案件其實并不具有長三角一體化案件的典型特色。其余案件也是如此，不論是屬人的案件劃分原則，還是屬地的案件劃分原則，在劃分是否屬于長三角地區的案件這一問題上并無不妥之處，但是這些案件是否屬于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典型案例，還需進一步斟酌考量。

綜合來看，導致這種典型案例不夠典型，長三角地區的案例協同化發展程度不深，長三角司法協同化躑躅的根本原因在于以下四個方面。

2.1 滬蘇浙皖四地發展嚴重失衡

滬蘇浙皖四地發展失衡，主要體現在經濟水平、產業結構和教育資源分配上，其中，與其他三地相比，安徽省的發展最為滯后。首先，從經濟水平上看，從2021年三省一市發布的人均GDP可知：上海市人均GDP為17.36萬元，江蘇省人均GDP為13.73萬元，浙江省人均GDP為11.39萬元，安徽省人均GDP則僅有7.04萬元?？梢钥闯?，上海市人均GDP是安徽省的2.47倍，江蘇省和浙江省人均GDP分別是安徽省的1.95倍和1.62倍。而從長三角發布的各市GDP排名來看，長三角前十名有九名被蘇浙滬包攬，反觀安徽省，其最強的合肥市人均GDP僅居長三角第七位。其次，從產業結構上看，2021年上海市第二三產業增加值占比合計達到99.8%，其中第三產業增加值占比73.3%，形成了“以第三產業為主，第二產業為輔”的格局，而江蘇省、浙江省、安徽省陸續在2015年、2016年時第三產業產值超過第二產業，才逐漸轉變為“三二一”的產業格局。在上海市的產值占比大多來源于第三產業時，其他三地的產值還是得依靠第二產業的發展。最后，從教育資源分配上來看[5]，長三角地區整體教育資源相當豐富，高等學府數不勝數，2021年軟科中國大學排名中，前10名中，有5所來自長三角地區；前100名中，有29所來自長三角地區，但是浙江省和安徽省均僅有3所，其余全是來自滬蘇的高校。從人才培養層面看，安徽省在校研究生占比是4.82%，上海、江蘇、浙江則分別是安徽省的5.03倍、1.97倍、1.45倍。而全國在校研究生占比是7.62%，也就是說，浙江省和安徽省的在校研究生占比都低于全國平均水平。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司法的質與量也難免受到區域經濟發展水平的影響。而正是由于區域發展的不平衡，區域司法協作的基礎變得薄弱。

2.2 長三角司法協同領域較窄

從上述案例分析就可以看出，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應有領域十分廣闊，2021年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人民法院服務和保障長三角一體化發展司法報告》（以下簡稱《報告》）包括生態環境、金融安全、科技創新等多個方面，但是在實有領域層面，目前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領域還是較為狹小。在中國知網以“長三角司法”為關鍵詞進行檢索，得到針對環境協同治理的學術探討相對較多，前20篇學術論文中有4篇與環境治理相關[6]。究其原因，可能環境污染是直接影響這四個行政區域的重要因素，出現的問題最為直接和緊迫。而對于知識產權、專利、金融等新領域的區域司法治理探索較少，與《報告》所確立的宏偉藍圖存有較大差距。

2.3 長三角立案標準、裁判標準不統一

長三角司法協同治理的主要目的是推動長三角協同發展戰略的順利實施和高質量推進法治建設，具體來說，應當以突破行政區劃壁壘為要求，打造區域內法律適用標準統一的司法治理機制[7]。長三角地區自然地理環境相似，人文地理環境相近，也就導致案件案情類似的情況常有出現。但由于司法資源的不平衡、司法裁判標準的不統一，往往會出現“類案不類判”的問題。第一，立案標準不同，由于區域差異化，地方各級人民政府和人民代表大會制定的規章條例存在一定的差異。以道路交通安全法規為例，機動車駕駛人違反該法規時，浙江省規定通過安全教育即可減少積分，而上海市則必須通過相關考試減少積分。第二，裁判標準不統一，比如在非法采砂這個問題上，江蘇省和浙江省對非法采砂刑事追責數額分別采取相差10萬元幅度的不同標準，這就致使非法采砂行為可能會出現不同的追訴結果。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主要來自地方立法權，在與上位法不沖突的前提下，地方行政區劃互不隸屬且存在一定的競爭關系，地方司法差異將被進一步擴大。

2.4 長三角司法協作保障機制的缺乏

保障機制是推動長三角司法協作有序開展的堅實力量。目前，長三角司法協作不管是從政策性文件頒發的角度，還是從典型實踐的角度，都有了一定的進展和突破。但是沒有保障機制作為后盾，終究是不能確保長三角司法協同化成為一種常態化的發展趨勢，而保障機制的缺乏，主要有以下三個因素構成：第一，信息共享平臺推行不夠全面。長三角地區經貿往來頻繁，跨域糾紛更是不計其數，但目前長三角地區僅僅只是建立了行政區劃內部的信息共享機制，對于跨省的信息共享卻未能完全建立和使用，從而導致四地司法機關各管一段，溝通聯系時斷時續，這樣的狀態顯然不能迎合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趨勢。第二，“案多人少”現象的存在，配套機制的不完善。長三角案件繁多，不僅是行政區域內案件繁多，跨區案件更是每年不斷增多。相關數據顯示，基層人民法院法官每年處理案件多達600多件，另外區域經濟狀況的差異導致法治人才分布不平衡更是加劇了司法協作的困難。第三，績效考核制度的缺失。案件處理的質量與利益掛鉤，會直接提升長三角司法協同的效率。當前長三角地區主要是通過聯席會議、專家研討會等方式展開協作，跨行政區劃的法院、檢察院之間的合作純粹來源于長三角一體化趨勢的指引和雙方的允諾，形成的協作內容不具有較強的約束性，反而存在一定的間斷性和隨意性，而績效考核制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鼓勵和推動長三角司法協作長期穩定發展。

3 長三角司法協同化困境的完善路徑

3.1 加快完善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制度構建

3.1.1 完善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前提——強化區域法律協同

長三角司法協同化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區域法律的協同化[8]。沒有立法的協同，談論司法的協同好似“空中樓閣”，缺乏強有力的支撐和基礎。強化區域法律協同，第一，應當從現存的法律條文中尋找突破，《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十八條第二款規定，“經最高人民法院批準，高級人民法院可以根據審判工作的實際情況，確定若干人民法院跨行政區域管轄行政案件”。不妨從這一條款進行研究，豐富跨區域管轄的具體細節，完善司法協作的具體內容。第二，由四地政府牽頭，共同出臺有關長三角司法協作的規章，將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納入法治化發展內容中，使長三角司法協同化不再僅僅局限于聯席會議、座談會交流，而成為一種常態化且具有約束力的長期內容。第三，對長三角司法協同的每一項內容，由四地負責專門內容的主管部門共同商議，早日頒布相關文件，務必將每一項協作內容都落到實處，打破行政區劃的壁壘，實現各個政府下屬部門間的直接對接。

3.1.2 確定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主體

長三角司法協同的現狀主要可以歸納為“需要時協作，不需要時完全割離”。在長江流域受到污染牽扯四地利益時協作，在案件分跨省際時協作，在其余時候，各地仍各行其是。而這一問題的根源就在于沒有一個常態化、穩定化的長三角司法協作組織。在四地協作的基礎上建立長三角司法協作中心，將長三角司法相關全部交由該中心處理，由該中心提出處理意見并直接做出判斷，將大大提高長三角司法協同的效率。另外，司法協同應當不僅限于司法機關間的協作，還有司法機關與行政機關的協作，尤其是由于案情不同產生聯系的環境、財政的行政主管部門，司法機關在案件調查取證、判決執行上離不開行政機關的支持。因此，只有確定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主體，豐富主體范圍和提升主體參與程度，才能使司法協作的效用得以顯著提升。

3.1.3 豐富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內容

司法協同的內容是司法協同化發展的核心。豐富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內容，首先，要做到嚴格遵循《長江三角洲區域一體化發展規劃綱要》，從中提煉協同化的方方面面并加緊落實。另外，要加深協同程度，在長三角區域科技創新、產權保護、營商環境等方面加快協同化進度，將區域跨省案件類型化、重點化處理，每年挑選出典型案件公布，給予其余法院正確引導[9]。其次，司法協同不僅包括實體內容，還包括程序內容，司法協作應當涵蓋管轄、立案、移送、調查、取證、審判、執行等程序，對于這些方面，要加強省級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間的交流，對跨省案件進行集中立案、集中管轄，建立跨區域案件及時移送制度。而其他司法協助行為，例如代為送達、財產保全、證據保全、協助調查和執行，長三角地區內的不同層級法院之間仍要繼續加強協作。

3.2 加快建立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保障機制

3.2.1 建立信息共享機制

利用信息化和大數據技術，建立長三角司法協同信息共享平臺。由于長三角面積廣，包含四個行政區劃，實現案件信息資源快速傳輸的最好辦法就是建立信息共享平臺[10]。第一，應當建立案件信息共享平臺，從立案起，案件的證據提交情況、質證辯論、判決情況，都可以在這一平臺上被四地法院查閱。尤其是在法官處理相似案件時，平臺應當附有類案推薦功能，以便法官作為參考。第二，應當建立法律援助信息共享平臺。當事人可以在這一平臺上挑選適合自己的法律援助服務提供者，在法律援助服務結束后還可以將自身反饋發布在該平臺上，所有使用該平臺的當事人都可以進行查閱，以便后來的當事人進行評估挑選。例如司法鑒定這一法律服務，各地收費標準不一，但是在該平臺上當事人可以自由選擇。該平臺的應用，不僅可以使當事人享受到平等優質的服務，還可以激勵滬蘇浙皖四地法律服務提供者積極提高自身的服務質量，實現雙向互利。第三，應當建立長三角失信守信人員信息共享機制，并將該信息直接同步到長三角地區大大小小的行政司法部門，使得只要在一地失信，其余三地都將寸步難行。反之，只要在長三角誠信人員名單中，該人員在長三角地區將會享受到融資優惠、訴訟業務綠色通道等“紅利”。

3.2.2 完善配套的硬件和軟件設施

司法協同化同樣離不開配套的硬件和軟件設施支持?！坝布敝傅氖菢嫿ù髷祿脚_所需要的新興高科技數據分析儀器。將“互聯網+”技術運用在案件信息、法律服務、失信守信信息共享上，國家應當給予司法機關財政支持和科技支持，將煩瑣的案卷工作轉變為系統化、科學化的數據分析，以便更好地提升司法協同化的效率[11]?！败浖眲t指的是人員配備。在“案多人少”的司法現狀下，應當適當增加司法工作人員的配額，同時要注重人才的培養。尤其要增加法治人才在長三角地區的交流和培養，例如，法官、檢察官可以異地掛職交流，了解兩地的人文環境，以便更好地處理跨行政區域的案件。

3.2.3 建立績效考核制度

建立績效考核制度，不僅包括一般意義上的一個司法機關內部人員的績效考核，還應該包括長三角地區內所有同級的司法機關的考核[12]。將案件處理效率、協同化發展程度、當事人滿意程度等作為評判司法機關優秀與否的標準，每個季度都對該機關是否進行司法協同、進行了哪些司法協同進行評估和考察，將優秀的司法協同代表發布在長三角司法協同化的官網上，以供其他司法機關學習和參照。

4 結語

長三角司法協同化進程雖然在短期內還面臨著種種困難和阻礙，但從長期來看，隨著區域經濟、文化協同化進程的不斷加快，區域司法協同化已經成為必然趨勢。以司法協同反作用于長三角經濟、文化的融合和發展，不僅有利于長三角地區的長期發展，還對整個中國的司法協同化進程具有示范性意義。為此，我們應當積極為長三角司法協同化建言獻策，為我國司法工作的進一步發展做好充分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