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草書精神及其當代文化價值

□譚頔君/文

明朝遺民傅山先生是我國書法史上極具魅力的草書大家。傅山草書具有重自然與崇自由，重直率與輕安排，近古雅和避惡俗，愛民眾與反專制的思想內涵、藝術追求。近年來，人們對傅山草書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書法思想、書法風格等方面，缺少對草書精神與文化價值的研究。為此，本文通過深入研究傅山先生所處的時代及其思想主張，對其草書蘊含的精神和現代文化價值進行詳細闡述。

傅山先生被后世稱之為曠世奇才，其于學、于史、于經、于諸子、于醫、于書畫都是杰出的人才，尤其是書學最善。其思想、書畫藝術和文藝觀等方面的成就在今天依然深受廣大藝術家的追崇，具有重要的當代文化價值，可謂是傳承百載，歷久常新。其中傅山先生的“寧拙毋巧”的審美觀念，有益于凈化所有貪婪的市儈風氣，“開生面”的創新思維方法有利于促進社會的和諧發展，“平陰陽”的中道觀有利于整合社會架構和文化精神。傅山先生諸體皆善，以行草名世，最具代表性的草書風格當屬大尺幅的連綿大草，這一草書體現出其激進、大膽的學術思想和藝術觀念，其在前人的基礎上，對書法進行不斷創新，讓書法和人的關系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1]。通過認真觀察傅山先生的書法作品，能夠從中感受到其性情的真實流露、正大崇高的人格精神，還有其雄壯激蕩的情感。可以說，傅山先生豐富多樣的狂草書中蘊含著的人文精神在現代具有獨特的文化價值。

1 時代背景

傅山（1607—1684），今山西太原人。初名是鼎臣，字青竹；后來改為名山，字青主。晚明廩生，清軍入關后，出家為道士，號“真山”。在晚明時代下，整個社會經濟非常發達，但是政治環境極為惡劣，不僅改變了優秀文化人群的范疇，也推動了對舊有政治秩序的批判、對實用主義思想的探究。正是這一充滿變化的時代，促使傅山先生的藝術實踐和思想價值觀呈現出矛盾性、多元性的特征。明朝后期社會矛盾不斷激化，使之走向覆滅的主要原因就是當時極為惡劣的政治環境，最為突出的是宦官魏忠賢對當時官員的政治傾軋與惡劣黨爭，為文人開展“道德復興”運動提供了機會。據相關文獻調查可知：晚明時代的文人都非常緬懷萬歷年間言官作為重要政治力量的美好時光，正是在這一“美好理想”的支撐下，他們始終堅持不懈的與當時的官員和宦官作斗爭，并成為官員爭取文人精英和普羅大眾的重要思想武器[2]。晚明文人注重人性的解放，李贄提倡的“極為純粹的童心”思想，童心可能會消失，維系社會秩序的道德規范可能會對自我認知產生阻礙，那么不如直接鼓勵人們通過“直覺”來表達真實的自我，這一思想主張對傅山后來的思想、藝術觀的形成有著深遠的影響[3]。

傅山身處于晚明時期，必然受到了上述社會政治、經濟環境的影響，其美學觀和哲學觀也具有中國傳統文人的普遍特征，即好古炫博，尚“奇”。由于受到性格特質、生活環境等因素的影響，早期的傅山先生推崇王陽明和李贄的唯心主義學說，并在這一時期提出了“經世致用”的思想，其這一思想在其后來的在藝術創作中存在很大的矛盾性。

2 傅山草書的人文精神

草書，能夠反映出書家的內心生命，也體現出了書家的真實情感，是最為表現性的書體。傅山先生作為晚明時期極具民族氣節的啟蒙思想家，其人文精神、美學理念、哲學思想、藝術觀念等，都在他的草書藝術中得到集中呈現。傅山草書既代表了他在書法藝術上最高的成就，也充分反映出他真誠曠達、勇于創新、“餐采”眾長的人文精神[4]。

2.1 主體精神

主體精神指的是一個人的自我價值、情感、人性及人格，而藝術最終也是對人性和人格的體現。常言“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紙常叛周孔，筆墨不可補。”傅山先生特別提倡“書為心畫，一字如其人”，其因為崇尚顏真卿的氣節而推崇顏真卿的書法，由于不喜趙孟頫的人品，而認為趙孟頫的書法是“熟媚綽約自是賤態”，缺失主體精神與情感。傅山先生那狂放不羈和極盡夸張之能事的草書，充分地體現出了他對自我價值、自我情感、人性及人格的追求與表達，以任達不拘、獨辟蹊徑、志在千里的氣勢，提倡人性的覺醒和解放，表達著特立獨行、超脫世俗的自我主體精神和剛烈偏強、憤世嫉俗的情感情緒[5]。傅山宣稱“四寧四勿”的書法觀，也就是寧拙毋巧、寧直率毋安排、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這一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他的政治觀，基于“正統”觀念，要求書家應具有一種偉岸樸拙、真率、得天倪、真情實感的創造、更深層次的人格表現。“丑”“拙”“支離”“直率”則是對“媚”“巧”“輕滑”“安排”等晚明時期庸俗、萎靡，主體精神和人格、藝術觀缺乏的強烈批判。

傅山注重修養，看重人的品格和氣節，講究行正氣，其草書已經超越了技法，體現出一種灑脫豪放的人格魅力，還體現出一種胸懷寬廣的浩然之氣。傅山草書思想從自身政治立場、美學觀念出發，摒棄了以往的思想觀念，敢于創新和突破，扭轉了文人墨士追求“甜媚巧俗”的文學風尚。傅山草書可謂是縱橫纏繞、狂放不羈、超脫世俗、自得天機，能夠讓觀者直觀地感受到書家不拘時俗、豪邁曠達的主體精神。

2.2 批判革新精神

相較于同時期的黃宗羲、王夫之、顧炎武等思想家，傅山具有更加強烈的批判精神，且始終貫穿于傅山的治學、藝術生涯之中。傅山強調率真，反對奴性，其認為做人應該不畏權貴，為學為藝不可以被古人牽著鼻子走，應該擁有批判革新的精神，只有這樣做才能夠更加深刻的認識和揭示事物的本來特征。若人一直保留著奴性，那么無論如何巧妙刁鉆的掩飾，也不能改變其是“狗鼠之輩”的本質，這既是一個人的悲哀，也是一個國家、民族和社會的悲哀。縱觀傅山的書品，既有對奴儒的抨擊，還有對理學的批判，反對奴性，提倡追求自我主體的精神，更為關鍵的是為了革故鼎新，他持續提出了革新的主張[6]。這一主張也在傅山的學術和藝術上得到不斷實踐，其著名的“四寧四毋”的書法觀，既強調了藝術的主體精神，深度批判了當時文化背景下人們追求的“奴俗”審美思想，也就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通過組合和繼承儒道學說，革新了傳統書法美學思想（強調和諧、追求精美與優雅），與當時文人志士追求的甜俗之風處于完全的對立面。在傅山的詩文和書法作品中，能夠看到“四寧四毋”的思想主張，這種質樸、真誠的特質，且具有疑古和反傳統的色彩，充分體現出了傅山先生的性格特質。

2.3 “餐采”精神

“餐采”主要指開放、客觀、包容、博采眾長、不拒異端。傅山先生將“餐采”比作學問，其曾提出：“無如失心之士，毫無餐采……諸子著述云雷鼓震而不聞，蓋其迷也就矣”的言論，旨在化解當時社會背景下文人墨士對程朱理學的追崇，及對諸子著作聽而不聞、佛教思想視而不見的學術禁錮思想。傅山生活中佩戴黃冠，穿著朱衣，自稱是一個堅持釋家戒律，尊崇孔子之道，博采儒釋道與先秦諸子，思想自由、不被格法束縛的人。在他的書法作品中，也充分踐行了這一原則，其草書中更是集篆、隸、行、棤諸體之長，觸類旁通，形成了特有的草書風貌。

傅山在書法創作中可謂是諸體皆善，但其最為高明之處在于不同書體之間的融會貫通，相輔相成，形成了獨具個人特色的書法風格。在篆書和隸書的書寫上，傅山先生雖然沒有取得較高的成就，但其開創了行草書中篆隸意趣融會運用的“先河”，是我國書法史上少有的革新之舉。傅山反對“奴俗氣”，追求創新，這一點充分體現在其在書法上，但又不僅僅是簡單的形式轉換，更多是追究根本，探索源頭，然后在此基礎上對不同書體進行深層解構與融合。另外，傅山草書不僅充分體現出“篆隸的古拙博厚”的精神理念，還有效應用了“顏真卿的圓轉外拓”的書寫技巧，以王羲之和王獻之書法的敲側、韻致、流麗為切入點，融合參用形成了極具個性特征的連綿草書。

3 傅山草書的當代文化價值

3.1 審美價值

傅山強調的“四寧四毋”的美學觀，與其草書具有的審美價值互為一體。傅山草書打破了傳統書法中崇尚的“點畫規范、結字巧妙、章法美觀”的思想，而是追求“人奇字自古”，以氣象勝以浩蕩之思所勃發出的渾然天成之氣來駕馭筆墨，奔放灑脫，連綿不絕。“丑”“拙”“支離”“直率”與“媚”“巧”“輕滑”“安排”的相對應，體現出傅山在“天人合一”的境界中追求精神超脫、合“天倪”的美學思想，也是質樸、博大、自然的審美境界。現如今，我國社會經濟繁榮發展，推動著書法事業蓬勃發展，不斷涌現出形式多樣的書法藝術風格，但是卻缺少真正可以體現出中國傳統藝術精神、書家品性與情感審美追求的書法藝術，當代書品追求筆墨的精妙、設計的精美、外在形式的新巧與美觀，更多是為了“炫技”，這樣的書法藝術反映出當代書家對傳統經典的不全面、不正確理解，即對審美思想的缺失。針對這一情況，當代書家應該深入研究傅山先生的“四寧四毋”美學觀，正確理解質樸、曠達、自然等傳統美學價值與審美主張，結合現代書法發展需求來合理建構現代書法的藝術價值與審美追求。

3.2 創新價值

面對晚明時期極為惡劣的政治文化環境，傅山選擇在批判帖學的基礎上另辟蹊徑，造訪名碑探究古文，深入研究篆，在隸上追秦漢碑刻。對帖學的革新和超越，進而開創了碑學之濫觴。傅山草書摒棄了當時書壇盛行的流美、艷俗之氣，形成大美不飾、返樸還真、連綿纏繞、直率歷落的書法藝術風格。現如今，人們缺少對傳統文化的認識與理解，加上浮躁心態的影響，導致書品中非常缺乏人文情感、藝術精神，甚至存在“照搬照抄”“千篇一律”的書寫創作問題，為此我國書法家應該學習前人的創新精神，敢于革新求變，積極借鑒前人優秀書法作品，敢于以自身的藝術個性進行開拓創新。而傅山草書中具有的創新精神與勇氣，需要現代書法家們去深挖，從而創作出可以反映中國文化精神、中國人審美主張、思想與藝術相融合的優秀書品。

3.3 人文價值

傅山草書狂而不癲，于郁勃渾脫之中，又有逸巖之態。傅山出生于明清政治交替的時代，滿清入關之后，國破家亡的傅山有著非常強烈的復國愿望，誓死不與清王朝合作，是一位對明朝非常忠心的忠烈之士，而這一氣質也體現在他的書法創作中。其肆意倔強，筆落驚風雨的連綿大草，淋漓盡致地體現出維護民族統治的愿望，拯救民族的欲望。在新時代下，國人既要重視對優秀傳統文化的探究和學習，還要注重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精神的宣揚與發展，通過不斷創新求變，以藝術的形式來體現現代思想和價值觀，造就新的藝術文化精神。

4 結語

綜上所述，傅山草書所蘊含的主體精神、批判革新精神、“餐采”精神，能夠為我國現代書法藝術精神的建構提供有效的參考，且對我國優秀文化價值的實踐起著必要的指導意義。在新時代背景下，我國書法家需要對傅山草書進行深入研究，去挖掘其作品中的人文精神與文化價值，然后在此基礎上，以自身的藝術個性來不斷開拓創新，從而推動我國書法藝術事業的蓬勃發展。■

引用

[1] 曹亞彬.《段帖》中的傅山書法藝術探究[J].書法,2020(10):192-194.

[2] 王東聲.傅山的“逸氣”及其審美心理分析[J].文物世界,2007(6):128-130.

[3] 成人杰.傅山先生書藝蠡測[J].名作欣賞,2015(11):166-167.

[4] 雒文廣.傅山草書風格成因探析[J].運城學院學報,2014,32(6):53-56.

[5] 方磊.晚明個性解放思潮下的草書研究[D].上海:上海戲劇學院,2021.

[6] 龐迪.傅山的書學思想及其影響和啟示[D].大連:遼寧師范大學,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