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汾河片方言親屬稱謂詞“二”的文化內涵
——以“二爸(爹)”“二媽(娘)”為例

李 怡

(廣西職業師范學院 學報編輯部，廣西 南寧 530003)

一、問題的提出

語言是文化產生和發展的關鍵，文化的發展也促使語言更加豐富和細密。現代語言學認為，方言是語言的變體[1]2，222-225。稱謂詞是語言中一個特殊的詞匯群體，是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系在語言上的反映[2]。各地方言的親屬稱謂詞不僅能夠反映出一個地方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還能夠體現出各個地方特有的文化內涵。

不同地區由于不同的傳統民俗和文化觀念，在數字詞和親屬稱謂詞方面都有各自的禁忌。以“四”為例，中國大部分地區皆是因為數字詞“四”與“死”諧音，所以對“四”有所忌諱。不同方言區的人們為避“死”音各自進行了改讀。兩廣地區在日常生活中對“四”常有避諱，比如廣州人家住4樓，則說成3+1樓；車牌、電話號碼帶“四”就不易賣出[3]。山西汾河片絳州小片的某些方言中存在著一種特殊的親屬稱謂，山西省浮山縣親屬稱謂詞中的“四”都改讀為“小”，如“四哥”“四姐”稱為“小哥”“小姐”。山西省襄汾縣稱呼四叔本應為“四爸”卻改稱為“小爸”，稱呼其配偶為“小媽”。其他地區的方言區也有由于避諱“四”的讀音而改變稱謂詞的習俗。福建龍巖市永定區的客家方言稱呼“四叔”為“細叔”，稱呼“四哥”為“細哥”。山西浮山縣、襄汾縣的方言和福建龍巖市永定區客家方言因對“四”忌諱，所用的回避法是改用“小”和“細”替代“四”。

上文提到山西汾河片方言在稱謂詞“四”上有忌諱，將“四”改讀為“小”，如“四叔”改讀為“小爸”。該方言在使用“二”上，也有別于其他方言。在親屬稱謂詞中，汾河片新絳縣的人們稱呼父親為“爹”，伯父為“大爹”，二伯或二叔卻稱為“親爹”。這里的“二”改讀為“親”。汾河片襄汾縣的人們，稱呼父親為“爸”，稱呼伯父為“大爸”，二伯或二叔卻稱為“親爸”，三伯或三叔為“三爸”，四伯或四叔為“小爸”，五伯或五叔又按順序稱為“五爸”。這里的“二”改讀為“親”，“四”改讀為“小”[4]。同樣，上述方言點的人們在稱呼母輩親屬時，對二伯母和二叔母的稱謂也改讀為“親娘”或“親媽”。這些方言點的親屬稱謂很可能是由于避諱，對“二”和“四”進行了改讀，形成了特殊的親屬稱謂類型。孫玉卿指出這一特殊稱謂的改讀是因為語音上避諱“二”的發音，但并未進行詳細的解釋說明[4]。

本文通過考證法、溯源法及傳統訓詁學方法，從意義和讀音兩個方面對“親”“二”等詞素及“二爸(爹)”“二媽(娘)”“親爸(爹)”“親媽(娘)”等親屬稱謂詞進行研究，并對山西方言親屬稱謂詞中“二”被替代的文化現象、“二”在意義層面的文化含義、“二”在讀音層面的文化含義及改讀“二”的避諱文化進行具體分析，解讀方言親屬稱謂中“二”的詞義及語音演變軌跡，探究我國豐富的數字文化和地區特有的民俗文化及方言與文化間的關系。

二、親屬稱謂詞中“親”替代“二”的文化現象

山西汾河片方言的新絳縣將“二爹”“二娘”改讀為“親爹”“親娘”，襄汾縣將“二爸”“二媽”改讀為“親爸”“親媽”。原本親屬稱謂詞中的詞素為“二”，改讀后的親屬特殊稱謂詞中代替“二”的詞素為“親”。

對《漢語方言大詞典》中“親”的11個義項進行歸納總結，一共有以下幾個與親屬稱謂詞相關的義項：一是父母；二是血統最接近的；三是有血統或婚姻關系的[5]81-86。《古今稱謂語詞典》對“親”為前綴的情況解釋為“稱謂前綴，加在親屬稱謂前，指同類親屬中血統最接近者。例：～爹/媽/兄弟/叔叔”[6]66-67。

“血統最接近的”這一義項與詞素“二”所表達的意義最接近，由此可知“親媽”“親爸”等稱謂詞中“親”的詞義很可能為“血統最接近的”。用“親”來代替“二”稱呼二叔或二伯，也能夠表達同樣的意思。

綜上所述，山西汾河片絳州小片的親屬稱謂詞中有用“親”替代“二”的改讀現象。這些地區之所以用“親”進行改讀，可能是“親”具有“血統最接近的”這一義項。改讀后的方言親屬稱謂詞“親爸(媽)”，既可以表示被替代的“二爸(媽)”的二叔(叔母)的意思，還可以表示被稱呼人與稱呼人之間除血緣關系外的親近關系，具有褒義的文化色彩。這種改讀的語言現象體現了山西汾河片方言區民眾的求吉心理，在稱謂方面展現自己對美好、和睦生活的追求。

三、親屬稱謂詞中“二”的文化含義

詞語的忌諱各地并不相同，其中原因除與各地心理、文化差異有關外，跟各地方言的語音和詞匯系統不同顯然有關[1]?！鞍帧敝阜Q“父親”，“二爸”本是指父親弟兄排行為“二”的人，但在新絳、襄汾，人們通常將“二爸”改讀為“親爹”或“親爸”。

為確定山西汾河片方言中有關于“二”的特殊稱謂詞改讀的原因是否受避諱的影響，根據對上文詞素“四”的分析，文章分別從“二”的意義和讀音兩個方面來分析“二”的文化內涵。

(一)親屬稱謂詞中“二”在意義層面的文化含義

以現代的價值觀來看，中國人對偶數有偏愛，除特別的諧音數字“四”之外，“好事成雙”“六六大順”“恭喜發財”“十全十美”等詞語都反映了中國人對二、六、八、十等偶數的偏愛和崇拜，偶數的崇拜反映了中國獨特的文化內涵[3]。為探究山西汾河片絳州小片的方言對親屬稱謂詞中的“二”的改讀現象，筆者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分析。

1.“二”的數字文化內涵

第一，古人受陰陽和諧的觀念影響崇拜“地之數”[3]。

許慎《說文解字》對“二”的描述為：“二，地之數也。從偶一?！?/p>

受古代陰陽學說的影響，人們把從一到十這些數字按奇數、偶數分為天之數和地之數兩類，奇數即天之數(陽數)，有為天、為剛、為夫的象征意義；偶數即地之數(陰數)，有為濁、為柔、為妻的象征意義。

陰陽并非對等而是有尊卑之分，天、剛、夫相對而言更為尊貴，所以中國人并不是只崇拜偶數，而是受陰陽學說中統一和諧思想的影響，在崇拜奇數的同時也崇拜偶數。偶數的崇拜體現了中國人追求和諧統一的文化觀念。

第二，古人受宇宙本源的觀念影響崇拜代表陰陽二氣的“二”[3]。

古人崇拜偶數“二”還與人們對宇宙本源的認識有關?！墩f文解字》對“一”的解釋為“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一”是萬物的起源，一分為二，化成陰陽二氣，陰陽相合而萬物產生。陰陽相生相依才會化為萬物，足見陰陽二氣對宇宙的重要性，所以古人崇拜代表陰陽二氣的數字“二”。

第三，古人受追求對稱的審美觀念影響崇拜“二”[3]。

中國人自古以對稱為美，“二”除以上含義外，還具有“雙”“對”的含義。事物成雙成對體現對稱，對稱帶來和諧。古代陰陽相合而產生萬物的傳統哲學辯證思維加上“二”所有雙、對的觀念形成了中國獨有的以對稱為美的美學標準。

2.親屬稱謂詞中“二”的文化內涵

首先，在古代，“一”代表統一，“二”則代表分裂，“二”由“一”分化而成，“一”與“二”相輔相成也相反相對[3]?！耙弧睘閷Ｒ涣x，“二”則相應的為“不專一、分心”“不忠”之義，例如“三心二意”“忠貞不二”。而由于“二”在排序上次于“一”，“二”相對的也有“次”“副”等義項?！按巍薄案薄钡攘x項也使“二”具有了“稍次一等、有所欠缺”的抽象意義，而且由這個意義構成的詞語具有明顯的貶義色彩，如“二手貨”“二把刀”“二百五”“二愣子”“二流子”等。

其次，根據對《漢語方言大詞典》“二”的6個義項的歸納，其中具有貶義色彩或可引申為貶義的共有以下幾個義項：一是屬于數詞性質，有次于頭等的含義。這一義項多用在表示人的名詞中。例如屬中原官話的山西西南部有“二桿子”的說法，表示這個人有所欠缺，比較傻氣。二是表示時間或次序在后的、下的意思。三是形容詞性質的莽撞之義。例如“這個人二得厲害”[5]。

上文所述“二”具貶義色彩的義項可分以下幾項：一是表示時間或次序在后的、下的意思；二是與正相對的副的意思；三是表示稍次一等，有所欠缺；四是表示莽撞；五是二心、不專一，不忠。

由于親屬稱謂詞中“二”具有的一些貶義的文化內涵，人們對“二”組成的親屬稱謂詞會產生以下不吉利的聯想：一是由于“二”排在“一”之后，其“表時間或次序在后的”的義項與前面的詞素“爹”(爸)或“娘”(媽)相結合，很可能會聯想為繼任第一個父母(即親生父母)后的第二個父親或母親；二是表示稍次一等的意思，有所欠缺的叔父或叔母；三是表示莽撞的叔父或叔母。無論是哪一種聯想，都與人們趨吉避兇的心理相悖，這說明當地人思想意識中非常忌諱親屬稱謂中有不吉利的聯想，不好的兆頭。吉利詞則與忌諱詞相反。上述地區人們在改讀這些忌諱詞時特意使用了具吉利意味和褒義色彩的“親”，也證明了該地有利用改讀趨吉的風俗。因此，筆者認為山西特殊稱謂詞中有關“二”的親屬稱謂改讀的原因，與“四”相似，也屬于意義層面的避諱。

3.與“二”有關的親屬稱謂詞的文化內涵

如前文所述，“親爹”“親媽”等特殊稱謂詞在改讀之前的表達方式應為“二爹”“二娘”或“二爸”“二媽”。“爹”或“爸”這些詞素的意義是“父親”，相應的“娘”或“媽”這些詞素的意義是“母親”。如果直接與前面的修飾語“二”這一詞的詞義“第二個”相結合，很容易會聯想為“第二個父親”“第二個母親”，也就是后爸、后媽即“繼父”“繼母”的意思。如果直接與前面的修飾語“二”這一詞的詞義“稍次一等，有所欠缺”“莽撞”相結合，也可能會聯想為“稍次一等的叔父(叔母)”“莽撞的叔父(叔母)”。用有歧義的稱謂詞來稱呼二叔、二叔母是不吉利的，所以需要改讀以回避不吉利的聯想。用同樣能符合“二叔父(二叔母)”的“親”來代替具貶義文化內涵的“二”，表達除父親(母親)外血緣最接近的親屬之意，既能表達清楚二叔(二叔母)的意義，又能避免貶義和不吉利，還使該稱謂有了親近的意味。這體現了當地在親屬稱謂方面求取吉利的風俗。

為證實這些與“二”有關的親屬稱謂詞是否具有前文所說的貶義色彩，筆者利用《漢語大詞典》《漢語方言大詞典》《古今稱謂語詞典》等工具書，對親屬稱謂詞中相關的義項進行了分析歸納。

“二爸”或“二爹”相關的義項有：一是名詞性質的二伯父或二叔父，按與爹有血緣關系的次序排列；二是二姑父[5]81-86[6]66-67[7]128-134。

“親爹”或“親爸”相關的義項有：一是名詞性質的干爹；二是叔父；三是排行第二的叔父；四是最小的叔叔[5]81-86[6]66-67[7]128-134。

“二媽”或“二娘”相關的義項有：一是二伯母或二叔母，按次序排列；二是二姑母或二姨母或二舅母；三是指妾；四是指繼母[5]81-86[6]66-67[7]128-134。

“親媽”或“親娘”相關的義項有：一是指生母；二是表示名詞性質的干娘；三是指嬸母或叔母；四是表示名詞性質的嬸母(表親切)[5]81-86[6]66-67[7]128-134。

根據以上義項可知，表“繼母”這一義項的有《古今稱謂語詞典》中的“二娘”一詞。如元雜劇《還牢末》三折：“苦也羅！你沒了親娘，偏留著二娘”?！岸铩边@一詞既然有“繼母”這一義項，那么與這一詞的結構相似的“二爸”“二爹”“二媽”等詞也會引起相同意義的聯想。而對于繼父、繼母的稱謂，《襄汾縣志》的方言諺謠篇中有記載：“黑老鴰，門墩臥，我爸說下后老婆，說下后娘操憐虐待我……”。由此可知，山西汾河片方言稱呼繼父、繼母為“后爹(爸)”“后娘(媽)”。

綜上所述，筆者發現“二”具貶義色彩的義項有：一是表示時間或次序在后的、下的意思；二是與正相對的副的意思；三是表示稍次一等，有所欠缺；四是表示莽撞；五是二心、不專一，不忠。而與“二”相關的親屬稱謂詞“二媽(娘)”有“繼母”的義項，改讀后的“親媽(娘)”確實有具褒義色彩的“嬸母(表親切)”的義項。

山西汾河片絳州小片的親屬稱謂詞中有用“親”替代“二”的改讀現象。這些地區之所以對“二”進行改讀，很可能是因為“二”和“二媽(娘)”均具有貶義色彩，人們為避免產生與“二”相關的不吉利聯想，選擇了表親切意味的“親”代替不吉利的“二”。值得一提的是，與“二媽(娘)”相對的“二爸(爹)”在《漢語大詞典》《漢語方言大詞典》《古今稱謂語詞典》中并未有相應的“繼父”的義項。這很可能與古代的婚姻制度和宗法制度有關，與傳統的家庭倫理與男尊女卑的思想有關。

(二)親屬稱謂詞中“二”在讀音層面的文化含義

為探究親屬稱謂詞中“二”在發音上的避諱情況，筆者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分析。

1.從歷時角度看“二”“日”讀音相似的文化背景

根據對《漢字古音手冊》[8]58-62《古今音調查字表》《廣韻》等工具書的查詢，筆者發現“二”的音韻地位(1)古音的注法是：第一行列舉上古的聲母和韻部，后注擬音。擬音采取通用的國際音標。為：

(古)日母 脂韻

(廣)而至切 日母 至韻 開口三等去聲止攝

而“日”的音韻地位為：

(古)日母 質韻

(廣)人質切 日母 質韻 開口三等入聲臻攝

由上可知，“二”和“日”在上古的擬音及發音是極其相似的。二者聲母與韻頭完全相同，韻腹極其相似，不同之處只在于韻尾和聲調。在中古，二者聲母與開合洪細完全相同，“二”在中古時韻腹發生了變化，韻尾脫落，否則二者韻腹也是極其相似的。據此，我們可推斷出“二”“日”兩個字在古代有一段時期發音是比較相似的。

在現今的普通話讀音中，古時日母經過長期演變，一部分成為“日”字的聲母，另一部分演變為“二”字的聲母即零聲母。這一規律在山西方言大部分地區也是相同的。

根據《襄汾縣志》語音篇對聲母與韻母的表述，“二”“日”兩字擬音的敘述為：方言韻母中對“二”的擬音與普通話相同，都為[r53]。然而，在方言變調一章，作者談到了襄汾中存在“二”的同音詞(聲調不同)“耳”念[z22]的情況?！叭铡钡淖x音為[?21]或[21][9]527-531。根據《中原官話汾河片音韻史研究》中對新絳音系28個聲母與41個韻母的表述，“而”“耳”“日”的韻母相同，均為[r]；根據該書對“兒、耳、二”的原始形式的表述，新絳音系中“耳”“二”的讀音分別為[r3][r5]，兩個零聲母的字聲調不同、韻母相同[10]2，29-49。那么，我們可以得出“二”“日”韻母相同的結論。

由上可知，不管是在古代還是在現今的方言讀音中，“日”和零聲母的“二”在韻母發音上有相似之處。山西省襄汾縣和新絳縣的人們在讀“日”“二”讀音時，兩字發音有相似之處，有可能會被當地人當成同音字并引起聯想。

2.從共時角度看“二”“日”讀音相似的文化背景

根據《漢語方言大詞典》，筆者還發現有這樣一種現象：在山西省汾河片的解州小片中，也存在著“二”“日”同音的例子。如“二爹”這一詞在山西省永濟市，“二”的讀音為[33]，與“日”同音[5]81-86(僅聲調不同)。

筆者通過對“二”古今音變和方言讀音進行歸納分析，發現“二”“日”讀音在古代尤其是上古時期是極其相似的。而山西汾河片方言區及山西省其他個別地區現今還存在著“二”“日”同音的讀法?！叭铡币蛔钟兄R人的含義，在這種情況下，“二”與表父親母親義的語素“爸”“媽”“爹”“娘”結合，或引起與“日”義項相關的不好的聯想，會被當地的人歸為詈語。

山西汾河片方言的親屬稱謂詞中有用“親”替代“二”的改讀現象。這些地區之所以對“二”進行改讀，除意義層面的避諱外，很可能也與“二”“日”讀音極相似有關。“日”可用作罵人的話，而有不雅意味的“日”作為動詞與親屬稱謂名詞“爸(爹)”“媽(娘)”相結合，人們難免會覺得粗俗、難聽。這些地區的人們很可能為了回避粗鄙，用有親近意味的“親”去代替有不雅聯想的“二”。這反映了當地民眾講究高雅言語的情趣與回避粗俗用語的心理。

(三)親屬稱謂詞中改讀“二”的避諱文化

在董紹克等人的研究中，避諱語的類型分為“諱兇”“諱尊”“諱俗”三類[15]?！爸M兇”體現了人們趨吉避兇的心理。比如上文提到的“四”與“死”同音，中國許多方言區中避諱講“四”是在避諱死亡，這就屬于“諱兇”的類型。“諱尊”體現了人們對自己所尊敬之人的避諱?！爸M俗”則體現了人們對一些粗俗不雅詞語的避諱。

本文通過對特殊稱謂詞構詞語素的詞義和語音上的研究，找出了山西汾河片方言特殊稱謂詞類型形成的原因——避諱。從意義層面分析，構詞語素“二”容易引起“第二個父親(母親)”義的聯想，是不吉利的，屬于避諱中的“避兇”一類。從讀音層面分析，構詞語素“二”與“日”有語音相近的歷史，在現今的山西汾河片方言中也有語音相同的發音法。這種相近的發音會引起歧義，屬于詈語，屬于避諱中的“諱俗”一類。

而與“二媽(娘)”相對的“二爸(爹)”在《漢語大詞典》《漢語方言大詞典》《古今稱謂語詞典》中有“繼母”卻沒有“繼父”的義項，筆者認為這很可能與古代的婚姻制度和宗法制度，與傳統的家庭倫理中男尊女卑的思想有關聯。林麗芳在探討禮樂方言親屬稱謂詞的古代婚姻家庭制度文化遺留時，提到解放前，一夫多妻制度下姨娘互相稱呼為“排序+姐”，孩子則稱呼姨娘為“排序+媽”[11]。中國古代大部分地區均為一夫多妻制，在這樣的婚姻制度和家庭倫理觀念下，“二媽(娘)”的使用頻率高于“二爸(爹)”是必然的，也就更容易產生新的義項——“繼母”。

各地民間多有利用方言諧音而取吉利的風俗。以諧音討吉利在古代早已盛行。例如唐代百官佩魚袋，在武則天朝改佩金龜。原因是“鯉(魚)”諧音“李”，而烏龜(即玄武)暗含“武”字。詞語的忌諱現象是自古就有的。對詞語的忌諱還會發展為對行為的忌諱。例如舊時杭州吃梨要整個吃，不可切成一片片，因為“梨”和“離”同音，被認為暗示離散，直到今天有人吃梨時仍忌諱這一點。正如本文所探討的親屬稱謂詞中人們改讀“二”的文化現象，是出于意義層面忌諱引起“第二個父親(母親)”的聯想，忌諱讀音層面“二”與“日”相似甚至同音而容易引起罵人的聯想。忌諱心理和忌諱造詞是方言詞匯發展變化的原因之一[1]。因此，山西汾河片絳州小片的襄汾縣和新絳縣產生“親爸(爹)”“親媽(娘)”這類的吉利詞也就不難理解。

四、結語

語言避諱是一種獨特語言現象，現代的語言避諱有時雖被認為是舊時代的封建迷信觀念的遺留，但從另一方面我們也能從語言避諱的現象中發現一些特有的社會文化內涵，禁忌語無疑是語言學中值得研究的一種現象[12]。中國人認為“禍從口出”，不愿意說出有兇險意義的話語以避免可能的兇禍，因此要運用他詞避諱兇險。而“避俗”是人類文明發展到較高階段時，出于對高雅情趣的追求，避諱使用不雅和粗俗的詞語。

本文對山西方言汾河片親屬稱謂中“二”的文化內涵進行了詞義及語音上的梳理和分析，為“二”字的古今音考證及詞義的歷史演變軌跡提供佐證材料，也為今后研究該方言片區豐富的數字文化和特有的民俗文化奠定基礎。當然，本研究尚多不足之處，譬如對上述方言區有關字詞讀音的現狀未作詳盡的田野調查，對“二爸(爹)”“二媽(娘)”以外的稱謂詞是否有改讀現象未作深究，論證不夠充分，這需要筆者及更多研究者今后共同努力，更深入地探究各個方言點獨特的語言文化風貌及其背后深邃的文化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