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充閭
看山
趙翼
物色難窮意想間,
始知閱歷老猶慳。
千形萬狀無成格,
天上浮云地上山。
題目是“看山”,實際上,作者所要闡明的是他的認識論。前兩句,從議論入手,說對自然風物的認識,憑著主觀臆想是難以窮盡的,絕對離不開實踐、閱歷、體驗的支撐。聯系到自身實際,現在深刻地領悟到盡管年齡已經很大了,但閱歷仍然還很欠缺。后兩句,通過人們常見的“天上浮云地上山”的千形萬態,絕無成格,進一步闡述上面的道理,并扣住了“看山”這個題目。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須變幻為蒼狗(杜甫句)”;“山色無遠近,看山終日行。峰巒隨處改,行客不知名。(歐陽修詩)”天上浮云、地上山巒,確是千形萬狀、變化多端的。這是就其自身形態的特點得出的結論。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夏蟲不可以語冰”。自身條件限制了認知的視野。至于受心境的影響,看山便會有絕大的差異,這可說是俯拾皆是。唐朝宰相李德裕,六十三歲貶謫海南,離京時寫詩:“碧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繞郡城。”哪里是山要留人?分明是自己對京城與朝廷充滿眷戀。
同是這座山,人在四時觀看,形態迥然不同。宋代畫家郭熙說:“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欲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云和山,相逢偶然,去留無意,原本互不關涉。可是,在元曲作家張養浩看來卻是:“云來山更佳,云去山如畫。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一經加進詩人的觀感與判斷,山也好,云也好,就都靈動起來,般般各異。
其實,何止“天上浮云地上山”,大千世界,萬事萬物,包括人生旅程在內,又有哪一樣不是復雜多變,難以盡言其究竟的?這里牽涉到認識論的基本原理。客觀實際是無限的,而人的想象能力、認知能力、表現能力,則是有限的。人的思維都是在有限的思維中實現的,不能不受到自身條件和時間、空間的制約。作為18 世紀的詩人,趙翼不可能預知未來的馬克思主義這一科學的論證。但是,憑著他的切身實踐和體驗,卻也朦朧地摸索到某些個中三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