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蘭之州
想象插上思想的翅膀,時間的禁錮已經成為虛無。追溯生命之初發生的一切,靈魂莊嚴而肅穆。在云端,看一座大山蜿蜒盤旋,揣摩歲月凝結的過往,自然之妙的偉力讓人血脈噴張,而法則之力的造化,又令人敬畏而躬身感佩。
從未有一座山能如此深植于生活在祁連山腳下1200 多公里近千萬人的心中。也沒有這樣一座山,如此綿長、持久地駐留在人們的記憶和心中。
黨金山口,這里海拔3900 多米,積雪在陽光下閃爍著溫暖的反光。面對太陽,一只手握住黨金山,另一只手握住阿爾金山,茫茫雪域廣闊無垠。這里,是祁連山從東往西奔騰千里之后的句號,也是和另一山系阿爾金山山脈交匯的地方。
圍繞一座山,所有的想象和思緒款款展開。
肅北縣張濱的藏石館里,有三塊藏石令人感慨萬千。一塊是烏黑的火山熔巖石,一塊是貝殼凝結石,一塊是魚的化石。
火山熔巖石來自肅北廣袤的戈壁,貝殼凝結的化石來自黨金南山一個山梁上,而魚化石是在祁連山一個山頂上發現的。
自然書寫在一塊石板上的魚的形狀,和我們見到的魚骨似乎沒有大的差別,但很鮮活地永遠凝固在石頭上,似乎還在甩尾的剎那間,就被定格為永恒。這個姿勢,保持了數億年,直到現在。
火山云凝結在大地上空,地球混沌不分,唯一的光明就是不斷噴涌的火山熔巖,這些暗紅的光焰,沉重地撕開厚重的黑暗,很像巨獸腥紅的舌頭,不停地舔舐著粘稠的黑暗。這些像鐵汁一樣的液體,不斷噴涌而出,在大地流淌,很像魔鬼猙獰丑陋的臉。來自地殼深處的咆哮,讓地面像一葉輕舟,上下顛簸,時而墜入深谷,時而隆起成峰,盡管沒有生命感知這一切,但地球卻在痛苦顫抖,沸騰的巖漿很像無路可去的野獸翻騰咆哮,地層折斷的聲音恰似地獄恐怖的嚎叫。這些情景,遠遠超過了《黑暗時代》的想象,也超越了《魔戒》中人類所能表達的手段。
火山熔巖石,帶著記憶,靜靜擱置在我的眼前。
三塊石頭,把二十多億年前的一切凝縮為眼前的一瞬間。
祁連山的形成經歷了一段漫長的歷史。遠古時期的河西走廊,是一片汪洋,在一次又一次的地質運動中,祁連山及河走廊逐漸成形。
多年前,在甘肅省地礦局第三地質礦產勘查院古生物研究開發中心教授級高級工程師李大慶的工作室里,來自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教授Peter Dodson 和他的一位博士生正在整理相關資料,工作室里擺滿了已經復原好了的大小不一的恐龍骨骼化石。
李大慶對我的采訪盡可能通俗而簡潔,他說,2007 年在酒泉俞井子盆地發掘了十多具恐龍的化石。瞬間死亡,迅速被埋藏是化石生成的必要因素。而十多只恐龍化石的集中出現,除了證明它們非正常死亡,也給前面的推斷和想象提供了現實的基礎。
史前時期,甘肅是恐龍生活的樂園,品種之豐富,化石之多,引起世界的關注,許多世界一流的古生物研究專家紛紛前來研究。祁連山附近豐富的化石群,恰好證明了那個時代祁連山的生態環境。
橫亙在河西走廊的祁連山是許多河流的源泉,以祁連山山脊中心線為界,東南側屬于青海省轄區,西北側屬于甘肅省轄區。狹義概念上的祁連山東從烏鞘嶺開始,西至黨金山結束,孕育了綿延一千多公里的河西走廊。祁連山脈橫亙綿延,千百年來以“母親山”的雄姿與大度,滋潤著河西走廊肥沃的綠洲,潤澤了內陸河流域連綿的濕地,阻止了庫姆塔格沙漠的前移,阻擋了巴丹吉林沙漠與騰格里沙漠的匯合,為古老中國文明與西方文明的交流融通架起了交通樞紐,為現代“一帶一路”戰略的實施提供了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和國際公認的標識。
白雪茫茫的毛毛山,是祁連山冷龍嶺東延山脈開叉向東,靠左的一條山脈。這條山脈沿牛頭山、磨臍山、得泉山、烏鞘嶺、毛毛山、老虎山一路蜿蜒而東,直入松山城戛然而止,峰線急劇下降到三千米左右。這座山,也是祁連山山系東段余脈海拔最高的山峰了,常年積雪,山頂永遠戴著潔白的帽子。
冰川能夠發育,除了要求有一定的海拔外,還要求高山不要過于陡峭。如果山峰過于陡峭,降落的雪就會順坡而下,形不成積雪,也就談不上形成冰川。雪花一落到地上就會發生變化,隨著外界條件和時間的變化,雪花會變成完全喪失晶體特征的圓球狀雪,稱之為粒雪,這種雪就是冰川的“原料”。積雪變成粒雪后,隨著時間的推移,粒雪的硬度和它們之間的緊密度不斷增加,大大小小的粒雪相互擠壓,緊密地鑲嵌在一起,其間的孔隙不斷縮小,以致消失,雪層的亮度和透明度逐漸減弱,一些空氣也被封閉在里面,這樣就形成了冰川冰。冰川冰最初形成時是乳白色的,經過漫長的歲月,冰川冰變得更加致密堅硬,里面的氣泡也逐漸減少,慢慢地變成晶瑩透徹,帶有藍色的水晶一樣的老冰川冰。冰川冰在重力作用下,沿著山坡慢慢向低洼處涌動,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冰川,有了常年積雪不化的雪山。
八十萬年以前,祁連山隆起到一定的高度,這個高度是形成冰川和雪山所必需的高度。祁連山所蘊含的冰川雪山,應該從這個時期開始逐漸形成。同時,圍繞冰川雪山的誕生,初步形成了目前我們所面對的河西走廊的水系。
那個時期,祁連山在河西走廊形成了年徑流量超過五億立方米的三條大的河流:石羊河、疏勒河和黑河。圍繞三條河流,整個河西走廊共有大大小小五十多條河流。
千里大山,矗立在大地之上,有山有水的世界,正是滋養生命的樂園。人類之于自然的歷史,短暫的可怕,滄海一粟也怕難盡其意。
而人類的誕生和活動,意味著自然文明的結束,也意味著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在人類誕生之前形成的冰川,因為人類的存在、自然的變化,以驚人的速度消融。來自幾十萬年前儲存的水滴,每一滴都有著千鈞重量,都有著恐怖的殺機和警示。冰川的消融,似乎不再是一種個體的現象,也不再是一個區域的變化,得不到補充的冰川消失后,自然進入另一個循環之中。
祁連山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豐富的生物多樣性、典型的自然生態系統和生物區系,成為我國西北地區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生物多樣性保護優先區域、西北地區重要的生物種質資源庫和野生動物遷徙的重要廊道。祁連山是我國季風和西風帶交匯的敏感區,也是黃河、青海湖的重要水源補給區。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國務院確定祁連山水源涵養林為國家重點水源涵養林區。1995年,保護區被中國“人與生物圈”保護委員會批準納入中國“人與生物圈保護區”。1997年,甘肅省人大頒布了《甘肅祁連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條例》,在全國范圍內率先實現了“一區一法”。二十一世紀之初,保護區納入國家天然林資源保護工程范圍。2004年,保護區森林被界定為國家重點生態公益林。2008 年,在原國家環保部公布的《全國生態功能區劃》中,將祁連山區確定為水源涵養生態功能區,列入全國五十個重要生態服務功能區。
持續加強的保護力度,最明顯的效果就是減少了人為在祁連山的活動。2019 年年底,祁連山自然保護區內的生態環境問題全部完成整改,并按照甘肅省發改委等九部門聯合印發的驗收方案,全部完成了縣級初驗、市級認定。探采礦項目全面關停,拆除設施設備,對拆除及破壞區域進行平整覆土,植被恢復;水利水電項目中金強河、龍溝水電站、寺大隆一級、寺大隆二級、白泉門一級、白泉門二級、西營河一級、西營河二級、西營河三級、西大河二級十座水電站關停退出。
人類覺醒的一天,也是祁連山得以喘息的一天。然而,全球氣候變暖的事實,卻又籠罩在祁連山的頭上。
八九年前,為了了解冰川消融的情況,我登上了透明夢柯。當時,肅北石包城的醫護人員準備了兩份高原反應的藥物,對我一再強調進入保護區內就服用:“很神奇,保你在爬雪山時不出意外。”
通往雪山的道路有六十多公里,是一條簡易公路,耗費近三千多萬元的建設費用,直達肅北透明夢柯的山腳下。
透明夢柯冰川位于祁連山區大雪山北坡老虎溝內,老虎溝內共有冰川44 條。其中透明夢柯冰川長達十多公里,面積二十多平方公里,是我國冰川旅游開發中距鐵路線、機場和國道最近且最容易進入和攀登的山谷型冰川,在冰川分類上屬于典型的大陸型冰川。透明夢柯冰川是祁連山區最大的山谷冰川,冰川末端海拔4200 多米,最高峰海拔5400 多米。
其實,早在登山之前,我和時任肅北縣旅游局局長明吉格一起,已經從很遠的地方目睹了夕陽下的大雪山。通體銀裝素裹的大雪山在夕陽的映照下,披上粉紅的外衣,婀娜挺秀,風姿卓越。
當時,健談的明吉格局長正在想方設法打通這條通往雪山的通道,借以開發當地的旅游經濟。道路通了,明吉格卻調離了旅游局局長的崗位,陪同我們的,是肅北縣委宣傳部的攝影家戴友春。年長我一歲的老戴精瘦干練,他告訴我從2001 年他就開始多次攀援透明夢柯冰川,在這個新發現的冰川,拍出了許多好的照片。
車子在疾駛,窗外的風景不時發生著變化。深秋季節的高山草原,流溢著豐滿的金黃,這是一種令人賞心悅目而又心底踏實的色澤,和枯草敗葉的概念相去甚遠。湛藍的天空幽遠而深邃,那種澄明的藍直入心底,似乎在不覺間多了一份安靜和肅穆。草原的邊際上,連綿的群山時近時遠,似乎不經意間,覆蓋白雪的山巒一下子搶入眼簾,并成了固定的風景。
“這是龔岔大板,通過其中的山口,可以直達青海省的天峻縣,從哪里可以直接到達疏勒河的源頭團結峰。”老戴對我解釋:“我們前面不遠,就是透明夢柯了,在通用地圖上,透明夢柯標注的地名就是大雪山。”
此時,透明夢柯的高大雄偉,到了山腳下消失了。目光的走向,是一條并不陡峭的緩坡,冰雪與松散的巖石雜陳,陣陣寒風,送來似乎很久遠的寒冷。在這個季節,已經沒有多少游人前來觀光,雪山的寂靜和沉默亙古而沉重。
當我邁動腳步后,山的高大和雄偉,又不動聲色地逼近,毫不客氣地開始消除目光給我的錯覺。沒有走上幾步,我開始大口喘氣,我想這不僅僅是體力的問題,也許高原反應已經開始。
我放慢腳步,用拍照片的時間來平息自己的不適,調整呼吸。前不久的一場大雪,完全覆蓋了晶瑩剔透的冰川。只有一些光滑陡峭的冰山頂裸出雪面,在陽光下反射著鏡子一樣的光芒。更多的時候,我被隱藏在雪面下的冰川滑倒在地。又一次倒地后,我索性撥開積雪,一睹腳下的冰面:干凈、圓潤,有一種玉石般的質感。在一處露出頭頂的冰帽前,我凝視著冰山一角,感覺晶瑩剔透的概念。更多的時候,我抓起腳下的落雪,才知道自己已經進入粒雪地帶,這些像白砂糖一般的雪粒,同樣有著如白砂糖一樣的堅硬。
我回頭俯視自己走過的路,卻大吃一驚。眼前的情景是,兩邊裸露褐紅色的山巒,向溝谷間這條白色的冰川壓來,這條單薄的冰川像一條哈達,顯得碎小而不堪一擊。那些光禿禿的山巒,以前該是冰川最好的保護屏障,終年積雪保持著冰川不被溶解的溫度,但現在,因為沒有積雪的覆蓋,反倒成了加快冰川消融的熱量載體……
老戴用手中的獨腳架指著溝底說:“2001 年,我看到的冰川在山腳下,這些年,冰川年年上升,至少有三公里的冰川已經消失了。”
他的嘆息,如同腳下的冰雪,給人一股徹骨的寒冷。在冰川山谷口,是寬闊的河床。在這個沒有水的季節,那些石頭沉默地擠在一起,似乎是一條流淌石頭的河流,無言中,傳遞著一份沉重的力量。
攀登到海拔4600 多米的地方,幾乎是爬上一個相對高大的冰帽。在這里,我可以俯視腳下的冰川,也可仰視近在眼前海拔5000 多米的大雪山。位置不高不低,剛剛好。就在這當兒,中科院祁連山冰川與生態綜合觀測點的邊海龍和孫鵬拖著采集了冰樣的冰船從山上走了下來。兩個都是八零后的年輕人,穿著棉大衣走得大汗淋漓。
這里沒有行人踩出的足跡,只有散亂的巖石。這些久存在冰塊中的巖石,似乎被凍得酥軟,有些已露出鐵銹紅。踩在腳下,有一種柔軟的感覺。附近的區域,幾乎沒有生命的跡象,哪怕是一棵小草。我孤獨前行,聽到了自己的心跳。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我聽到自己的心臟搏動著清晰的聲音,有力而均勻。在這種聲音的誘惑下,我索性站住腳步,認真聆聽了起來,可是等我的心跳趨于平靜并悄悄蠕動時,一種更為奇特的聲音鉆進了我的耳朵:滴答——滴答——滴滴答答……清晰而有韻律,時急時緩,如泣如訴,其間,摻雜著如玻璃摔碎的聲音……
聽到的恰如看到的,循聲搜尋,我知道這是冰川融化的聲音,萬年冰川正在悄悄融化,難怪那聲音如此哀怨,凝結成柱的冰棒不時跌落下來,摔成幾節,而隨著冰雪的消融,摻雜其間的碎小的巖石,也不時簌簌落下……水滴的濺落,冰柱跌落的破碎,巖石滑落的無奈,組合成一種復雜的聲音,在那一瞬間,被放大了千萬倍,深深刺進我的耳朵,鉆進我的心房,一種從未有過的震顫侵襲了我的全身。
我俯身下來,四周全是這種合聲。在這些聲音的包圍中,我伸出手掌,接著一滴一滴的水珠,原來我們所使用的水,都是這樣點點滴滴消融而來——來自冰川,來自亙古。這滴滴答答的水流,如重重的鐵錘,沉甸甸地砸在我的心上。
當天晚上,我和肅州宣傳部的一位官員一起吃飯時,告訴他自己的感覺,講述了自己的經歷。這個土生土長在肅北草原的漢子沉默了良久,他說,今年肅北的高溫達到了三十五度,歷史上從未有過如此高溫的天氣,整個夏天,冰川消融的水流形成暴洪,縣境內多處公路被沖毀,那些水流的背后,就是許多一去而不會再生的冰川的眼淚。
不善言語的戴友春有些無奈地調侃,說他跑了許多冰川,拍了許多片子,而現在,有許多片子成了絕版,因為留在照片上的冰川,已經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之中。
有關部門分析預測,長此發展下去,祁連山冰川冰面將繼續減薄,面積少于兩平方公里的小冰川將在2050 年前基本消亡,較大的冰川也只有部分可以勉強支持到本世紀五十年代以后。祁連山冰川的消融,冰川作為“固體水庫”的調節作用逐漸減弱,將直接導致發源于祁連山的河流徑流變率加大,冰川洪水、泥石流等災害頻率增多,危及整個區域系統的生態安全和經濟社會發展。
面對自然大環境的變化,人力已經顯得蒼白而渺小。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面對,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擔當。不同的面對和不同擔當,造就一代人不同的生活。生活在祁連山臂彎的生命,接受一切,又在思考一切,選擇一切。不得不為之的付出,改變著自己也改變著環境,敬畏之心隨著觀念的變化,重新仰視肅穆的大山。
人類活動對生態系統的侵擾,首推對水環境的擾動。
隨著社會發展,祁連山山區探礦、采礦和修建水電站等人為活動較為頻繁,對生態環境的破壞日趨加重。甘肅省天祝縣石羊河上游的雙龍溝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采金高潮時,有十多萬采金者出入,從豎井挖掘變為露天開采,林草植被遭到破壞,水土流失加劇,造成下游黃羊河水庫泥沙的大量淤積。在山區和平原修建了成千座水庫,以渠系系統替代了自然河道,人為切斷了地下水的正常補給,引起地下水位的急劇下降。許多天然和人造林木隨之死亡。
祁連山及周邊地區總人口已近一千萬,其中農業人口百分之七十以上。傳統的生活也在改變,工業的發展,生存的需求,祁連山蘊藏的各種礦石,成了人們攝取的對象……
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發展需要資源,生活需要資源。因需要而形成的“索取環境”,讓祁連山千瘡百孔,千里大山無力承受的抗衡,以看得見災難反饋給人類,干旱、沙塵、暴洪……然而這就是生活,就是生活的全部內容。
酒泉古稱肅州,南面是肅南裕固族民族自治縣,北面是肅北蒙古族自治縣。
疏勒河是祁連山孕育的三大內陸河之一。流經玉門、安西、敦煌的疏勒河全長600多公里,總流量達十億立方米,其中流入敦煌的河段長300 多公里。雙塔河水庫的建成,使疏勒河流入敦煌境內的河道斷流,使敦煌的西部、北部失去了地下的補給,導致這一帶的胡楊、甘草、駱駝刺等植物大片干枯死亡。與此同時,與1969 年動工的黨河水庫建成投入使用后,黨河水流斷流。
歷史上流經敦煌與黨河匯合直達羅布泊的疏勒河,曾經水大到可行舟船,但這種歷史已經一去不返。
酒泉地處河西走廊最西端,幾乎有半個甘肅的面積。北部被巴丹吉林、庫穆塔格兩大沙漠包圍,從東到西形成了近千公里的風沙線。
十多年前,在祁連山下,因工作需要,我曾和時任酒泉市林業局王局長、時任酒泉市水務局李局長,就祁連山水資源以及他們職權下的思考,進行過一次深入的交談。
兩人都來自瓜州,在位時間都差不多,已經十年或接近十年。王局長很耿直,耿直中顯露的敏銳和聰慧,如他嚴謹而得體的打扮一樣令人產生信任。
“生態恢復,恢復到什么程度?怎么恢復?如果說恢復到五十年代的水平,我沒有信心,也無法做到。我們能做的就是,極力遏制生態進一步的惡化。”王局長承認,他對酒泉目前的生態惡化很低迷,很消沉。而造成這一原因的焦點是沒有水,水的需求量越來越大,有什么辦法?而李局長同樣有著令人焦灼的擔憂:“我思考的一個問題是,我們這一代人好過,可是下一代人或者再下一代人將如何度過?酒泉綠洲將如何面對不得不面對的現實?”他的焦灼同樣來自于事實,來水量在年年加大。高溫的年份,酒泉境內的來水量增加到令人擔心的程度,因為這些水是祁連山冰川加快消融的結果。這是誰都不愿意看到的現象!
林業局長因缺少水資源而憂心忡忡,水務局長因水量增加而焦灼不安。他們的背后,卻是相同的無法改變的事實:氣候變暖,冰川消融速度加快,荒漠化面積不斷擴大。
祁連山,以從未有過的殘酷,給兩位局長帶來不得不思考和面對的現實。
“酒泉是全國荒漠化非常嚴重的地區。”王局長并不回避自己面對的一切。他說,戈壁、沙漠占了總面積的一大半,而整個酒泉的生態環境還在不斷惡化。王局長說,截至目前,祁連山雪線上升了至少一百米,來自沙漠研究所的數據表明,敦煌周圍的沙漠前行了四五米,地下水位普遍下降,平均下降了十米左右,導致大量的地表植物死亡……
“水資源的減少和緊張,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問題。沒有水,就沒有希望,沒有發展。”王局長困惑:“我們說水資源緊缺,但水務局卻說水在增多!”
“總體來說,水的總量沒有減少。”李局長十分肯定地說,“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在增加。”
水從何來?又去了哪里?
“人口增加是主要的因素!”王局長說,五十年代,酒泉嘉峪關累計人口31 萬多,而現在,酒泉擁有人口100 多萬,嘉峪關擁有人口30 萬。成倍增長的人口,需要更多的土地賴以生存,在五十年代,酒泉只有90 多萬畝耕地,而現在已經近300 萬畝!
土地和人口在成倍增長,而水可利用的數量卻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李局長的記憶力十分驚人,不看任何材料,對當地的水資源如數家珍。酒泉境內有四條河流,黑河、疏勒河、榆林河、石油河,這四條河流遍布酒泉全境,農業用水占了一大半,除了生活用水,可供生態用水的數量已經所剩無幾了。
反常的氣溫加快了冰川消融的速度,同時在高溫天氣下也增長了蒸發量。王局長說:“他曾在肅北、阿克塞一帶考察,那里大面積的戈壁草原,在近三年時間內沒有返青!“在六、七月的時候,眼前的白刺等沙生植物枝葉凋零,沒有絲毫的生命跡象。面對這種情景,我心里很難受。”
生態問題最終引起了從中央到地方政府的重視。“我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十年了,而這十年,應該說是酒泉生態治理和改善關鍵的十年。”王局長說到這一點就樂觀了起來,他說,政府僅在生態治理上已經投入很多資金,為生態改善付出了前所未有的代價。用這些資金,他們規劃建設了三個國家級的自然保護區,十四個省級自然保護區,在保護區內,徹底實現了禁牧、禁止開荒、禁止打井、禁止移民的多項政策。這些保護區內的植被,正在自然恢復和自然繁衍。這是小環境的改善和恢復,但大環境的趨勢仍然是不容樂觀的,因為生態還在不斷惡化。
面對增加的來水量,李局長說:”在目前顯而易見對生態有好的作用,有積極的一面,“但是,這種來水同樣讓人擔憂。有多少冰雪可以融化?又能持續多久?”
大河西流,疏勒河貫穿酒泉全境,疏勒河史前曾西流入羅布泊。十七世紀退到哈拉池,其后依次退縮至玉門關以西的鹽池灣、玉門關以東的波羅湖,清末退至哈拉諾爾,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接近到達安西西湖。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雙塔水庫建成后,安西縣城以下河道基本上斷流。
月牙泉水位的上升下降,是敦煌地下水資源的晴雨表,也是敦煌生態變化的最好見證。敦煌市市區的海拔和月牙泉的海拔落差只有五米。月牙泉也不是人們想象的泉水涌出,應該是地下水的滲出成湖。
月牙泉早在漢代就是游覽勝地。史載,漢元鼎四年,漢武帝得天馬于渥洼池中,后人疑月牙泉即漢渥洼池,遂立一石碑曰“漢渥洼池”。唐代泉中有船舸,泉邊盛廟宇。
較高的區域性地下水位是月牙泉形成的重要條件,也是月牙泉保持數千年長期不干的基本保證。歷史上的月牙泉不僅千古不涸,而且水面、水深皆極大。有文獻記載,清朝時這里還能跑大船。二十世紀初有人來此垂釣,其游記稱:“池水極深,其底為沙,深陷不可測。”月牙泉在有限的史料記載和詩詞歌賦中,一直是碧波蕩漾、魚翔淺底、水草豐茂,與鳴沙山相映成趣,在當地老百姓中有鐵背魚、七星草和五色沙“三件寶”的說法。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泉水沒有大的變化,最大水深九米,湖水面積二十多畝,附近農民還抽取月牙泉的水灌溉農田。
從小在月牙泉邊長大的高華,忘不了自己成長的快樂。他的敘述美好,但更多的是詩意:在夏天,幾乎每個星期天都要到月牙泉,游泳、釣魚。游泳只到北邊水淺的地方,泉中心不敢去。一來傳說月牙泉是無底洞,二來每年都要淹死很多人,讓人害怕。后來長大了,才知道月牙泉的水溫差很大。表面的水因光照變得溫熱,而下面溫度卻很低,不知情況的人到了那里,很容易抽筋,無力擺脫之后,就被淹死了。我們膽子小,不敢到中心游,那里至少有十米深的水。淹死的都是膽大的。
除了游泳,就是釣魚。漁具很簡單,釣鉤是用媽媽的縫衣針,在煤油燈上燒紅了,彎曲,砸扁,再燒紅,彎一個小勾,魚鉤就好了,在針鼻中穿一根絲線,折一根泉邊的楊樹枝,再抓幾只身邊跑來跑去的沙漠蜥蜴做誘餌,一條條傳說中的鐵背魚就被釣了上來,最大的有二兩,多了,就可以美餐一頓。
高華想起當初的一幕,很陶醉的樣子,他說,現在自己也去月牙泉,但只是木然地搜尋自己曾經玩過的地方,那里距離水面已經很遠很遠……
滄桑似乎只在一瞬間。原因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當地墾荒造田抽水灌溉及近年來周邊植被死亡、水土流失,導致敦煌地下水位急劇下降。月牙泉存水最少的時間是在八十年代中期,那時月牙泉平均水深不到一米。由于水少,當時泉中干涸見底竟可走人,而月牙泉也形成兩個小泉不再成月牙形。
在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月牙泉干枯了兩次。月牙泉景點一位負責人回憶。蘭州大學一位教授說:“月牙泉的今天的勝景,得益于九十年代拯救月牙泉的工程。當時,由于月牙泉周邊地區生態惡化,月牙泉水位總下降幅度嚴重,水域面積大幅縮減。為拯救鳴沙山月牙泉這一神奇的大漠景觀,實施應急治理工程,在月牙泉周圍修建四個滲水場向地下滲水,通過提高月牙泉周圍的地下水位,保持并提高月牙泉的水位。
日落鳴沙山后,影斜山頂余輝。漸漸少去的游人,還給月牙泉本有的幽靜。泉邊挺拔的胡楊,因為月牙泉的滋潤,那樹葉永遠也不可能變得金黃。簇擁在泉邊的蘆葦,近乎透明的白絮承接落日最后的余暉,幻化為一種神潔的光澤。而月牙泉水,此時成了一個弱小的嬰孩,安睡在沙山的臂彎,泉水凝結如綢,碧綠如玉,清澈如鏡。古剎、蘆葦、沙山、藍天,似乎都做了她的被子,輕輕覆蓋在她的身上——安睡中的月牙泉,不知你將擁有怎樣的夢?
氣候變暖已經不再是一個陌生的詞匯。滄海桑田,看似漫長的結果,其實都是不動聲色的日積月累。八十多萬年前,千里大山生成的冰川是一種自然,今天這些冰川快速消融,誰又能說不是一種自然規律?自然之力,超出人類的想象,但力所能及的努力和收斂,卻可以讓這種循環的時間拉長。
牛心山,青海省祁連縣海拔最高的雪山,黑河源頭之一。半山腰的營盤臺村生活著漢、回、藏等民族的四百余名群眾,年過古稀的馬軍是其中的一員。
馬軍始終帶著笑顏講述。從十多年前開始,馬軍一家的“幸福感”陡然增加,因為,雪山腳下的他們終于能吃上自己種出來的小麥了。之前,營盤臺村村民一直吃干澀的青稞面。再往前追溯,營盤臺村原是一個純粹的牧業村。全球氣溫升高的事實,給了他這種幸福的感覺。
我小的時候,村子周圍的田里只能種青稞和油菜,其它莊稼熟不了。剛從山上放牧歸來的馬軍站在村口,村子周圍的農田盡收眼底,秋風搖曳,金黃的麥浪滾滾起伏。更遠一些,巍峨的牛心山白雪皚皚。只是,原先的雪線,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升高了許多。
村民魏其云對吃上自產白面饃饃的生活也很知足,在他的記憶里,營盤臺村在很多年前根本就種不了農作物。種些青稞,到夏天突然來個六月飛雪,只能收獲一把青草,秕癟的青稞雞吃了都不下蛋。現如今,小麥、土豆已成為營盤臺村的主要農作物。
營盤臺村再往下走,是一個叫東措臺的村子。數百人口的村莊,被一望無際的農田包圍著。村頭路邊的一塊麥田中,馬中壽正帶著家人忙著收割小麥。
種小麥早已不稀罕了,如今,我們村不但可以種植油菜、青稞等農作物,菜瓜、黃瓜、番瓜等蔬菜也能種植。馬中壽說,在東措臺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菜園,各種時令蔬菜都能自給。
以前,牛心山下氣溫低得很,經常大雪紛飛,有時六月下雪能把樹枝壓折。魏其云說,過去常有夏天凍死牛羊的事情發生,有一年夏天,縣城的幾名女學生去登山,一名女生迷路后被凍死在山上。但近年來,氣溫越來越高,凍死牲畜的事情也越來越少了。
黑河主要的來水就是冰雪融水,每年融化的雪水,就是高溫導致的結果。全球氣候變暖的陰影,同樣籠罩在黑河的頭頂。因為氣候變暖,黑河,這條古老的河流面對新的困境和尷尬。
黑河是我國第二大內陸河,發源于祁連山北麓,流經青海、甘肅、內蒙三省區,干流全長九百多公里。張掖市地處黑河中游,是聯系祁連山與河西綠洲生態系統的重要紐帶,在構筑中國西部高原生態屏障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地位。
氣候變暖,冰川消融,雪線上升,一系列生態問題隨之而來。
山丹軍馬場,是亞洲最大的馬場,曾經是漢武帝的皇家馬場,叫大馬營草原,又叫漢陽大草灘。
在冷兵器時代,馬匹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軍事實力的支柱之一,而西域所有游牧民族都是養馬的民族,漢朝開始是以絲綢和茶葉交換馬匹,這在歷史上稱為“絲馬貿易”或“茶馬貿易”。漢朝收復河西后,漢武帝就想在本土發展良種牧場,焉支山下的漢陽大草灘馬場即是最大的一個。此后,這里成為歷代皇家軍馬養殖基地,經久不衰。北魏孝文帝時,這里養馬達十萬匹,每年都選送一批補充軍需;隋煬帝西巡,親臨山丹馬場察看牧馬情況;唐初,將俘獲的突厥馬和隋朝戰馬都放置在這里牧養,僅僅四十多年,河西一帶牧馬繁殖達七十萬匹;宋代設茶馬市場,以物與少數民族換馬,換得的壯馬送入軍中,弱馬送入馬場;元代,惜馬如命的蒙古人,在山丹馬場設祁連監,掌管馬場;明朝馮勝克復河西后,將這里設為官辦牧場;到清嘉慶年間,有史記載,馬場馬匹近兩萬匹。解放前夕,還有各種馬匹一萬多匹。國民黨政府軍政部在此設山丹軍牧場大馬營分場,后正式獨立為山丹軍牧場。新中國成立后,采取飛播牧草的形式,恢復草場,建置軍馬場,牧養良馬。六十年代,山丹軍馬場還為毛澤東、彭德懷、賀龍選送過坐騎。
馬場的變化,不僅僅是時代的變化,草場退化,黑河干旱缺水,土地沙化,生態失衡的危機,引起了國家領導的高度關注。
在臨澤縣鴨暖鄉暖泉村野溝灣,這里是黑河的中游。
第四紀中更新世發生最大冰川作用后,進入氣候溫暖的間冰期,黑河流域水量豐沛,越走廊北山、蒙古高原,造成由居延盆地東北缺口直達黑龍江上游現不相連的呼倫貝爾盆地間的古河道。水文地質專家也通過衛星航片證實了這一點,發現史前黑河曾流到居延海,從居延盆地到黑龍江上游的呼倫貝爾盆地之間明顯存在一條古河道,在這條河道間,分布著斷斷續續的湖泊,各湖泊的海拔自西向東依次為:
居延海922 米,溫圖高勒910 米,巴布拉海881 米,烏蘭呼蘇海776 米,呼倫池539 米。這種地勢落差和地貌特征,證實了專家教授推理的科學性和合理性。
臨澤縣鴨暖鄉暖泉村野溝灣,左邊是大沙河,右邊是黑河。在這個地方,兩大河流匯聚成流,積蓄更大的力量繼續前行。可是眼前大沙河已經沒有多的流水,蜿蜒的水流已經結冰,而黑河不多的流水,似乎就要被凍結,很遲緩地載著破碎的陽光前行。
嘎布亞圖,生活在內蒙古額濟納旗,土爾扈特蒙古族人,對于黑河,他有太多的感情。他說,發源于祁連山融雪的黑河蜿蜒八百多公里進入額濟納,滋養著當地幾十萬畝的綠洲,這里就是黑河的家。新中國成立之后,經濟建設大規模展開。土地過度開發,上游用水過量,人口迅猛增長,使得額濟納地區環境日益惡劣。黑河下游的兩大尾閭湖漸漸萎縮,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嘎順淖爾干涸,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蘇泊淖爾干涸。
黑河再也回不了家。
隨著河水的干涸,當地土地沙化日益嚴重,胡楊林成片死亡。黑河流域急促變化的生態環境,危機到的不再是黑河本身。這條偉大的河流,在沙塵暴中顫栗。一條義無反顧、在大漠戈壁中不斷創造綠色奇跡、滋養了兩千多年河西文明的生命之河,竟然走上了步履蹣跚、日漸枯寂的衰亡之路。
居延海在內蒙古額濟納旗境內,是額濟納河(黑河)下游的終端湖,面積最大時曾達三萬平方公里,也是這一年,迎來黑河的希望和春天:國家緊急啟動了黑河干流水量跨省區統一調度,即在位于黑河中游的甘肅省張掖地區沿黑河干流每年分幾個時間段全線封閉各取水口,集中下泄給下游。
進入新時期,甘肅省張掖地區實施了為期一周的第一次黑河分水行動。夏末秋初,張掖地區所有水渠全線閉口,水頭自鶯落峽起,經過近一百個小時的排放,黑河水頭終于抵達一道橋下。
久別十年的黑河水推卷著樹枝和枯葉,緩慢前移。干枯的河床發出”滋滋“的吸水聲。牧民不顧危險,迎著水頭歡舞;孩子鉆進河床,揚起了水花;奔走呼吁的當地政府官員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黑河終于回到了家中,2002 年,東居延海干枯十年后再次見水。通過人工調水實現了黑河的全線貫通,實現了黑河水量調度上的又一次突破性飛躍。
黑河回家,在經歷滄桑之后,終于迎來了屬于自己的春天和希望。人類,為自己的行為買單的同時,也知道了和自然休戚與共的道理。
所有的歷史都在史記中徜徉,所有的現狀都需要當下承受,而所有的美好都會在明天重現。面對有限的生存資源,人們在向自然讓步的同時,不得不尋找更為適合的生存之道。尋找,顛覆一種傳統,重生一種希望。
巍然屹立的崗什卡雪峰是冷龍嶺之首,海拔高度五千兩百多米,終年冰雪皚皚、冰瀑如練、玉柱高懸、玲瓏剔透,劍峰摩天,飛雪漫卷、變化莫測。在這個夕陽西下的傍晚,冷龍嶺晚霞曼妙,山頂晶瑩的白雪粉紗輕揚,在夕陽的燃燒下時而殷紅淡紫、時而淺黛深藍,盡情變換著色彩斑斕的神姿。
發源于冷龍嶺的石羊河是一條粗大的動脈血管,而大靖河、古浪河、黃羊河、雜木河、金塔河、西營河、東大河、西大河等八條河流如細密的毛細血管,分布在廣饒的土地上。全水系自東而西,均源出祁連山東段,以雨水補給為主,兼有冰雪融水成分。干流上游的雜木河,東北流于山谷,坡陡流急。自塔兒莊出山,入河西走廊東段為中游,過武威接納沖積扇緣泉水復向東北,名石羊大河。
石羊河,在歷史上還有一個名字:谷水。
谷水,五谷之水,蘊含了農業文明的諸多內涵和希望。
古浪境內的黑松驛,一個蘊含太多美好的名字。黑松驛的取名自然和松林有關,在距黑松驛十多公里的龍溝山一帶,至今還生長著成片的云杉林。這種樹一年四季多數時間呈現深綠色,遠看則為墨綠或黑色。在白楊溝口、中嶺、大臺等地的一些地段,前些年曾被洪水沖出了埋在地下的巨大云杉樹。據老人們回憶,他們均不知這些地方長過松樹。所以估計是百年以前,地表滑坡被埋入地下的。而古浪,以前稱之為蒼松、昌松,莫不與此有關。以前的金鎖銀關,“扼甘肅之咽喉,控走廊之要塞”,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古浪,在早期的歷史中,如一葉扁舟,顛簸在戰爭的風頭浪尖。
石羊河的支流古浪河保存了當年的記憶:古浪峽松濤迭起,溪流潺潺,山高谷深,飛鳥驚魂。那時的峽谷是豐滿而壅塞的,唐朝詩人高適《入昌松東界山行》可以為證:“鳥道幾登頓,馬蹄暫無閑。崎嶇出長坂,合沓猶前山。石激水流處,天寒松色間。王程應未盡,切莫顧刀環。”
雖然蒼涼,但皆因“天寒松色間”,道出不一樣的幽景。清詩人胡鉞的《古浪峽》該是這一勝境的最后記憶:“峽日微侵晚,溪風回似秋。古浪城外路,歸客旅中愁。回互山南擁,彎環水北流。時曉圖畫意,綠樹映青疇。”
到清代改為古浪之后,當朝詩人許崧荃面對古浪峽谷還在大發感慨:“萬樹清秋帶夕陽,昨宵經雨更青蒼。高山急峽蛟龍斗,流水聲中到古浪。”
胡鉞雖然愁,但那僅僅是文人自作多情的呻吟,“彎環水北流”,古浪河的水流沖刷詩人淤積的情思,“綠樹映青疇”的美景,又讓詩人“時曉圖畫意”,有綠樹,有流水,也就有了雖然愁但還能為之一快的心境,而到了現代,大文豪老舍的《過烏紗嶺》就有了別樣的心境:“古浪重陽雪作花,千年積凍玉烏紗。白羊赭壁荒山絕,紅葉青煙孤樹斜。村童無衣墻半掩,霜田覆面草微遮。周秦文物今何在?牧馬悲鳴劫后沙!”
石羊河的支流古浪河風采不再,淹沒在詩歌中的美好,最后都成了老舍先生的感嘆。變化的自然,把昔日的美麗吞噬得干干凈凈。如今的古浪河,已經孱弱得如一條蠕動的小蛇。欲流無力,欲罷不能,欲進還退。而兩邊的山巒,荒涼、貧瘠的巖石在陽光下反射著慘白的光。山巒好像被一把巨大的梳子梳過,留下一條條“羊腸小道”。有風吹過,灰塵漫卷處,一群群羊兒走過,追逐比它們多不了多少的牧草。在山巒的背后,居住著一代又一代的“山里人”,黝黑的臉上,寫著明顯的麻木和憂愁。
古浪河邊的大山里,一家四口人。一女一兒,丈夫外出去掙錢了。
“七十畝地,我一個人種。”女主人還不到三十歲,但勞累和艱辛讓她顯出和年齡極不相稱的蒼老。透過騰升的水汽,她從滾燙的沸水中撈著面條。她不時吹著氣,又不時絮叨著自己的情況。為了生活,她把只有十一歲的女兒從學校拉了出來。“丫頭子,念下書也是閑的。”
小丫頭明顯生氣了,把碗重重地放桌子上,一揭門簾,沖出門去。我看到了她眼中閃爍的淚花。當母親的微微顫了一下身子,輕輕嘆口氣。
不讓小姑娘上學的一條理由似乎無法拒絕:在當地,吃水非常困難,而每取一桶水,非要兩個人,一頭驢或者騾子、馬。
我注意到一盤五十多斤重的井繩。這些繩子五顏六色,有麻繩,有草繩,還有自己用布條擰結的布繩,這些繩子凝結在一起,沉重得讓人窒息。我看著母女倆合力抬起來,搭在驢背上,迎著早上升起的太陽走去。
井不是太遠,就在村頭。轆轤的橫木似乎很堅硬,但堅硬的橫木上沒有滑輪,只是一個個被繩索拉鋸的木槽。井深二十丈——女主人說,大概二十丈吧,誰一個細算呢。她拴好汽車輪胎做的水桶,抓住繩索慢慢放下去。
小姑娘牽著驢,沿著一條筆直的小路往前走去,那條路,長長的,細細的,像雕刻在地上的一條槽,盛滿了許多令人回味的東西。走到小路的盡頭,一桶水就取了出來。
古浪河不語,卻不曾忘記。是什么衰老了石羊河的青春?又是什么過早結束了古浪河的翠綠?
不論怎么說,河西在明皇帝的眼里,不僅是可有可無,而且有著如鯁在喉的感覺。這種感覺,導致了一種隨意或者漫不經心,只為眼前苦心殘喘,根本沒有明天或者將來。明代開始,漠北蒙古族的鐵騎入侵古浪一代。肥美的牧草,自然更容易引起游牧民族的垂涎,他們在入侵的土地上放牛牧馬,繁衍自己的后代并虎視更為肥美的中原之地。而無能的明政府為了阻止蒙古大漢的鐵騎,采取了“放火燒山”的對策:你不是想放牛牧馬嗎?我把山燒了,看你怎么辦!基于這樣的想法,每年冬初,當權者就派出軍隊放火焚山,堵塞泉眼,奢望蒙古人“無水草可持,不攻自退。”居住在山區的居民依法效之,但凡發現蒙古鐵騎來襲,就舉火報警,入侵者無所獲,遂舉火焚山。黑松驛,這里的森林就這樣被焚燒殆盡。《甘肅通志》有明確的記載:黑松林堡在縣南三十里,兵正后,松柏斬伐殆盡。
熊熊燃燒的大火中,這些地名交替出現:火燒岔、火燒溝、火燒梁、火燒圈灣、火舌溝……如今,古浪當地還在沿用的地名,就是這種毀滅無聲的證言。
而清代,也未注意到已經破碎的山河。所采取的策略,對已經千瘡百孔的古浪生態,無疑是雪上加霜。當權者繼續實行軍屯、民屯,砍伐大片的森林開墾土地,大片的森林遭遇滅頂之災。
民國時期,馬家軍盤踞涼州。在長達三十年的統治中,不遺余力地派民拉夫砍伐森林。據《河西志》記載:1939 年,國民黨騎五軍,對天祝哈溪、夏瑪及武威、古浪林區,整軍入山砍伐。初則擇木揀材,繼而一律砍光,凡人到之處,成片森林砍伐殆盡,除懸崖絕壁無斧斤痕跡,甚至入山十里,亦不見天然林之孑遺!僅兩年的時間,馬步青派出的兩個營,將兩萬多畝天然林剃了“光頭”!時任縣長劉伯余無奈之余給省政府上書:前駐軍砍伐林區慘重,所余皆為邊緣尺余高之幼林!
古浪森林,遭此劫難,永遠消失在歷史中。而石羊河,因為上游水土涵養林的喪失,終于走向死亡之路。戰爭和人類,無疑是生態最致命的殘酷殺手。由此而造成的災難,將永遠無法挽回。
古浪河,注入石羊河太多的惋惜和沉重。隨著時間的推移,上游的生態變化,日積月累成一個個矛盾,集中到下游爆發了出來。
頻頻發生的沙塵暴,在祁連山山腳下肆虐。民勤縣薛百鄉村民張玉成一提沙塵暴心有余悸:“黑風暴襲來時,狂風卷攜著滾滾沙塵如一道黑幕突然從天邊壓過來。當時太陽未落,明朗的天空突然昏暗,行駛的車輛只能開燈前行,道路、大街兩邊的很多廣告牌在大風中倒下,城區街道護欄被刮倒,大街上堆起了長長的沙堆。大田地膜被大風吹飛,日光溫室棚膜被刮得四分五裂。”
更多的村民用幾乎相同的一句話形容了當時的恐怖:“就像到了世界末日。”
民勤,這個曾經的綠洲,今天的沙塵暴之源,再次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民勤縣地處河西走廊東北緣,西、北、東三面環沙,巴丹吉林沙漠和騰格里沙漠在周邊虎視眈眈。
追根溯源,民勤的生死,和石羊河的生死緊密相連。奔騰不息的石羊河一路向西,最終匯集在民勤縣北端的五個鄉鎮附近,成為歷史上僅次于青海湖面積的青土湖。因為這條河的澆灌,歷史上的民勤生機勃勃。
人類過度的活動,是導致環境惡化和荒漠化加快的罪魁禍首。民勤綠洲的沙化,和歷史上的三次移民有著莫大的關系:民勤歸漢,迎來了歷史上第一次農業大開發;明初,由于戰爭頻仍,明統治者開始實行移民實邊政策。除了駐守民勤的官兵耕作,山西、河南等地約兩千余口遷于民勤;乾隆四年,官方實行招民屯墾或兵丁子弟承種,至道光年間,人口已經增加到十八萬。
美麗富饒的青土湖,那時已不堪承受人口之重。時至今日,當她需要承載三十多萬人口的生存和發展時,更顯得力不從心。
我曾在青土湖和一位年過古稀的牧羊人聊天。這是一個炎熱的中午,腳下就是原來水波浩渺的青土湖,但現在卻是巴丹吉林沙漠和騰格里沙漠的溫床。通往內蒙古的簡易公路,不時被沙丘掩埋。在滾燙的沙丘上,隨處可見死亡多年的貝殼。
老人飽經滄桑的臉上流露出難得的喜悅,他給我講述兒時的故事:“小時候,我們在春天經常玩一種炸油餅的游戲。娃娃們互相用一只腳鉤在一起,用另一只腳跳著轉圈,不大工夫,腳底下就動了起來,慢慢就鼓起一個包,一戳破,一股水就冒了出來……”
上世紀五十年代的青土湖是一幅誘人的畫面,鐫刻在老人記憶的深處:“原來,這里全是水,一人多高的蘆葦連成了片,一刮風,葦絮子像下雪,各種各樣的鳥兒飛來飛去,嘰嘰喳喳的叫,水里的魚兒多得數不清,我們經常光屁股下河里摸魚……”
這種美景隨著紅崖山水庫的建設而逐漸消失。民勤紅崖山水庫工程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年始建設,這個被稱為亞洲最大的沙漠水庫,位于石羊河下游。隨著水庫的建成,石羊河在這里戛然而止,流向青土湖的生態用水徹底被截斷,煙波浩渺的青土湖,慢慢變成了死亡之湖。
二十一世紀第四年的夏天,石羊河斷流,紅崖山水庫徹底干涸,龜裂的庫底和死亡的魚,彌漫著令人恐怖的死亡氣息。第五年,石羊河下游再度斷流近五十天。甘肅民勤縣紅崖山水庫,面臨又一次干涸的危險。
一條河的生死,直接關系到了民勤綠洲的存亡。近二三十年來,由于石羊河等河流上游來水不足、過度提取地下水致使地下水位連年下降等原因,沙棗林枯梢死亡,白茨、紅柳等天然沙生植物呈死亡或半死亡狀態。綠洲內部干旱,風沙災害頻仍,民勤縣初步統計,短短的十年時間里,民勤三萬多人被迫離鄉,淪為生態難民。
有人據此預言,民勤將成為第二個羅布泊。
二十一世紀之初,溫家寶總理作出“絕不能讓民勤變為第二個羅布泊,更不能讓民勤這個荒漠中的綠洲從我們的視野里消失掉”的批示。
千里大山,以從未有過的姿態走進人們的視野。在地理和環境上看,民勤處于全國荒漠化監控和防治的前沿地帶,阻隔巴丹吉林和騰格里兩大沙漠合攏,是中國西北部風沙線上的一座“橋頭堡”。如果綠洲不保,必將危及河西走廊,河西不保,必將危及全國。一旦狹長的河西走廊被攔腰斬斷,東起連云港、西至荷蘭鹿特丹的亞歐大陸橋將名不副實,內地與新疆只能隔沙相望,古絲綢之路也將不復存在。兩大沙漠一旦失去民勤綠洲的阻擋,南下沙化的速度將迅速加快。
正新村處在騰格里沙漠風沙線的最前沿,以前每戶村民都有三畝耕地,種植棉花、小麥等作物。村民們忙于操持莊稼,閑暇時外出打工,顧不上治沙壓沙,每當刮風,沙塵漫天,眼睛都睜不開。這些年因為缺水多風沙,許多人被迫舉家離開故土移居他鄉。從上世紀八十年代算起,全村將近三百人遷移。民勤縣正新村五組組長陳友來說。
當過民辦教師的陳富國老人家住民勤縣紅沙梁鄉新溝四社。2008 年,陳富國子女在村子的東頭給兩位老人蓋了三間新房,因為他們家位于村子最西頭的五間老房子被沙子摧毀了。
陳富國說:“村里的房子逐漸被沙子摧毀了,一些人家實在無法忍受,紛紛遷往新疆、內蒙古、四川、東北等地。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兩百多人的村莊,人口減少了將近一半。”
新世紀之初,民勤人民翹首以待的石羊河流域綜合治理項目獲國家正式批準,保護民勤綠洲的戰役就此拉開帷幕。
沙塵影響甚至改變著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風沙線上的村民面對現實,不得不做出相應的改變。
春天的一個早晨,天色依然一片黑暗,民勤縣東湖鎮正新村五組早已人聲嘈雜。村民張成山和村民們一起坐上罩著一層沙土的汽車,向著沙漠腹地進發。沿著起伏的沙路顛簸行進十多公里之后,村民們改乘善于在沙漠中爬行、由四輪拖拉機改裝的平板車繼續向前。正新村五組至沙漠腹地之間,大片沙丘已經被村民們鋪上草格子,前兩年種植的梭梭長勢不錯。
中午,天氣逐漸炎熱,在正新村的治沙點,一面紅旗迎風飄蕩。連綿起伏的沙丘上鋪滿了縱橫交錯的田字狀草格子,一眼望不到邊。村民們分片栽植梭梭,治沙場景熱火朝天。張成山用鐵鍬刮去沙丘表層的一層干沙,在潮濕的沙土中挖出二三十公分的一個小坑,栽進一棵梭梭幼苗,然后從專門送水的大卡車上接來一桶水澆灌,小心翼翼地填沙。梭梭的生命力強,在沙漠中容易成活,一個方格中央栽植一棵梭梭,連成片就能起作用了。
治沙,還得選擇好最佳季節。“春節過后到六月份是治沙壓沙的最好時節,前段時間主要是鋪設草格子,現在搶種梭梭。”正新村五組組長陳友來一邊忙活一邊介紹。“現在我們很少種地了,都是治沙工人。”村民們這樣調侃自己的新身份。
正新村村民們的身份被置換,始于2007 年,民勤縣在正新村進行“生態公益型人口轉移模式”試驗,通過適度的政策保障和生態補償措施,讓人、水、沙、地等各類生產要素最大限度進入生態治理領域。飽受風沙之苦的當地農民,自愿放棄種莊稼過小日子的傳統模式,就地轉型。
傳統的農業模式在正新村已經迅速減弱。正新村的村民們承包沙漠,在沙丘上鋪設草格子,種植梭梭等植物,保證成活之后,每人每年能從政府領到兩千多元左右的生態補貼。關井壓田的政策下,許多機井被填埋,村民們的土地相應減少,政府給予一定的補助,引導和幫助村民進行大棚養殖,在承包地種植紫花苜蓿、甘草、菊芋、枸杞等飼草作物和中藥材,種草養畜成為傳統種植業退出后的接續產業。
“頭一年收入不多,種植的苜蓿產量上不去,養殖規模也不大,但基本生活有保障。這幾年,種草養畜的收入逐年增加了,現在,正新村五組基本改變了傳統的生產生活方式。”陳友來說。
減少沙塵揚起,改善地表環境,這是人類面對沙塵暴唯一的選擇。2013 年2 月,習近平總書記在甘肅視察時指示:“特別要實施好石羊河流域綜合治理和防沙治沙及生態恢復項目,確保民勤不成為第二個羅布泊。”
2019 年8 月,總書記再次視察甘肅時強調“我們發展到這個階段,不能踩著西瓜皮往下溜,而是要繼續爬坡過坎,實現高質量發展,綠水青山就可以成為金山銀山。”習近平總書記在山丹馬場聽取祁連山生態環境修復和保護情況匯報后指示,保護好祁連山生態環境,對推動甘肅和河西走廊可持續發展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戰略意義。
鹽池灣是野生動物的天堂和樂園。這個冰雪覆蓋的世界,掩藏了太多令人激動的故事。在淹沒了整個鞋子的積雪上行走或者駐足,眼前,是一個潔白的世界,在藍天的承托下,白得逼人眼球,藍得純凈透明。各種動物在雪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行蹤,一只草原金雕旁若無人般正在啄食捕獲的獵物,一群巖羊在雪地徜徉……一切都是這樣自然而又平靜,遙遠而又近在眼前的場景,不得不讓人感嘆:這就是自然,是自然的世界,就該回歸給自然。
祁連山養育的生命,不僅僅是人類。
鹽池灣保護區管護站站長達布西力特是一個典型的蒙古漢子,一米八以上的身高顯得不僅僅是魁梧,一種深思熟慮或者成竹在胸的穩重,給人一種踏實的感覺。他的笑聲充滿爽朗豁達的感染力,熟悉的蒙漢兩種語言,讓他在我們和蒙古牧民的交談中輕松自如。
來鹽池灣自然保護局之前,達布西力特在肅北縣林業局工作,當時在石包城上班,主要任務就是管護林木和當地的野生動物。鹽池灣國家級自然保護局成立,他成了管護站站長。多年的野外工作,讓達布西力特身上充滿了傳奇色彩,他每一次和野生動物的遭遇,對外人來說都是鮮為人知的傳奇故事。
“那種場面不僅僅是血腥,殘酷的獵殺讓人觸目驚心。”達布西力特緊握方向盤,根據路況不時嫻熟地換檔加油,讓車子盡可能在冰雪覆蓋的草原上行駛得平穩一些。雖然顛簸不時打斷他的講述,但因為事情的鮮見,仍然吸引了我強烈的興趣。
在紅外線望遠鏡中,二十多只巖羊分布在一處陡峭的巖石上。不幸的是二十一只豺狗子已經形成了包圍之勢,慢慢向這群巖羊逼近。巖羊發現了逼近的危險,可是已經沒有機會逃脫豺狗子的包圍,殺戮就此展開。
達布西力特臉上的肌肉顫抖了幾下,一年前看到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他說,直到現在他都搞不清楚豺狗子這種群居動物出現的數量,有時三只,有時七只,有時十三只,我數了數,攻擊巖羊的豺狗子是二十一只,它們出現從來都是單數,我還沒遇到過雙數出現的豺狗子。
黑夜里,巖羊前行的路已經被切斷,而后退就是陡峭的懸崖。原來想借山勢的陡峭來為自己尋求庇護,沒想到成了自挖的墳墓。負責攻擊的豺狗子,雙眼閃著兇殘,敏捷地在石巖上縱橫跳躍,準確地將利齒咬進巖羊身上。羊群一陣騷動,不甘心就此喪命的羊只妄想逃脫眼前的困局,但一轉身就墜入足以讓他們喪命的懸崖……寂靜的夜里,充滿了血腥味,豺狗子興奮的尖叫,讓不太圓滿的月亮慘淡了光澤。
“獵殺持續了三個多小時,我不忍再看下去。”達布西力特搖搖頭,當初那一幕,看來深深烙在了他的記憶深處。第二天,他趕到了現場,近三十只巖羊無一幸免,除了墜崖而死的,都被豺狗子獵殺。“這個東西太殘忍了。它們把獵殺當成了游戲,不僅僅是為了吃飽肚子。”因為達布西力特發現,豺狗子只吃了巖羊腿部的軟肉和內臟,別的都沒有動。山巖下,血跡斑斑的巖羊尸體遍布。自然界的自然都在情理之中,也許所謂的殘忍,僅僅是人類根據自己的感覺貼上去的標簽。
達布西力特突然收住車子,指著窗外對我說:“看,白屁股!”
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十多只藏原羚在雪原上挺著優雅的身軀,正警覺地望著我們。“你看,這邊還有三只。”達布西力特的眼睛總是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在車窗的另一面,三只離群的藏原羚正邁著細長的腿腳遠去。因為它們的屁股是白的,當地的牧人就直接稱它們為白屁股了。
我的思緒還停留在巖羊的故事上。達布西力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說,巖羊都在山里,不會輕易跑到草原上。
“這些年禁獵之后,野生動物的自然恢復十分驚人。同時,動物之間的生態鏈也在逐步恢復之中。”顯然,生態鏈的恢復,才意味著動物世界的真正恢復。“不讓捕獵,動物世界的平衡,只能靠自身解決。”達布西力特感嘆,這些年,已經出現了藏野驢、藏原羚等食草動物和牧民飼養的牛羊爭食的情況。
在鹽池灣管護站,我們進行了短暫的停留。達布西力特和自己的部下進行了短暫的交流,雖然都在用蒙語交談,但看得出來他們都很開心。直到車子開動后,達布西力特才告訴我,為了讓我遇到更多的驚喜,他詢問自己的隊員最近哪里動物多。他們說在馬牙溝發現了野牦牛,看看我們今天有沒這個運氣了。
車子很快到了馬牙溝一帶。達布西力特用數千倍的望遠鏡細細搜尋,最終停留在一處山脊。“你看,這里有一頭野牦牛。”他用手指指了一下遠處的山脊,那里是一片冰雪覆蓋的地方,是黨河南山終年積雪不化的烏蘭達坂。烏蘭在蒙語里是紅色的意思,在這里可以理解為紅色的山梁。我接過望遠鏡,在達布西力特的幫助下,總算看到了遠在“天邊”的野牦牛。
野性十足的野牦牛正站在一處山崖上,雪山頂上似乎有風,黑色的牛身上全是凝結成霜的“雪掛”,牛鼻子噴出的氣霧很夸張地像兩只冒煙的小煙囪,如果能聽到聲音,該是嚇人的“呼哧呼哧”聲了。“野牦牛的野性十足,距離一旦近些,它就會瘋狂攻擊人和車子,很危險的。”達布西力特在一旁為我作著解釋,我看到了野牛頭上的尖角,鋒利的牛角,很有氣勢地向前逼來,不像家牛的牛角向上或者向后彎曲,這姿態,很像提著挑戰牌的好戰分子在四處巡游。
經過一個小時的行進,我們到了大河水河口附近的一戶牧民家。大河水也是黨河的一條主要支流。肖軍是一個很漢族的名字,但主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蒙古漢子。這個只有三十多歲的牧人,正和妻子逗著出生才幾個月的兒子,簡易的住房內,洋溢著溫馨的幸福。喝著主人家沏的奶茶,肖軍一會和達布西力特用嫻熟的蒙語交流,一會和我用蹩腳的漢語對話,每當說不上來的時候,他就會用蒙語和達布西力特交談,完了再由他翻譯成漢語講給我聽。提到野牛,肖軍一臉的氣憤和無奈。他說,昨天,他才把自己牛群里的一頭野牛清理出去,但是,這頭野牛帶走了他的一頭母牛和一頭騸牛。
原來,隨著野牛數量的增加,野牛也越來越有恃無恐。每年八九月牛群發情期間,總有雄壯的野公牛沖進牛群。平時也看似威猛的家養公牛,一見到野牛就嚇得屁滾尿流,乖乖交出自己的交配權不說,還躲的遠遠的。一只野牛入群,牛群就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牧民不敢去管理照看,因為野牛一看到牧民的身影,就會瘋狂攻擊,牧民所能做的,就是等它自愿離開。這些年,野牛的膽子越來越大,牛群發情期間來,不發情也來,家養的牛群慢慢被繁殖成了“二代野牛”,這些牛和野牛一樣桀驁不遜,給牧民的管理帶來很多不便,更可氣的是,野牛臨走的時候,又會帶走一些家牛,給牧民造成了許多損失。
祁連山區的牧民及其飼養的牛羊,如何和越來越多的野生動物相處,成了一個不容忽視的現實。“每年都有七百多只羊被野狼吞吃。”達布西力特感嘆。
在草原生存,必須遵從草原的生存法則,人與動物之間如何和諧相處,也許是一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棲息于海拔高度2500 米以上的雪豹被譽為“雪山之王”,為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國際自然保護聯盟公布為極危動物。在中國,雪豹的數量甚至少于大熊貓。由于雪豹屬于夜行性動物,一般很少有人能夠近距離拍攝到雪豹。攝影師張玉林卻有了這樣的奇遇,在祁連山拍攝時,竟意外與兩只雪豹在不足十米的距離邂逅,拍攝了彌足珍貴的一組雪豹照片。
酷愛攝影的張玉林與另外三名攝影愛好者相約前往祁連山攝影創作,在祁連山深處,張玉林一行在遠處的山坡上拍攝到了約有一百多只的巖羊群。
“有巖羊出沒的地方,必定有雪豹、狼等肉食動物的身影。”大清早,張玉林一行開著兩輛車繼續前往發現巖羊的地方進行拍攝,當天色微明的同時,一行人發現了近處山坡上有三只外形似貓卻又比貓大的猞猁,遠處有六只野狼正在山下覓食,野狼不一會兒便竄上山梁不見蹤影。四人趕忙下車拿起相機對著猞猁一陣拍攝,三只猞猁隨即進入附近的灌木叢躲避。與張玉林同行的攝影師又追蹤前往灌木叢拍攝猞猁,張玉林則獨自一人駕車繼續前行。
當車行約二十分鐘時,天已大亮,張玉林下車準備拍攝,可是沒走幾步,突然看到前方不到十米的草叢中有兩塊不同一般的“石頭”,仔細一瞧,張玉林立馬驚出一身冷汗,趴臥在草叢中正準備伏擊的竟然是兩只全身灰白色且布滿黑斑的雪豹,兩只雪豹四只閃爍幽光的眼睛看著張玉林,意識到危險的張玉林也馬上停止前進的腳步,與兩只雪豹對峙了幾秒鐘。
陷入險境的張玉林進退兩難,但職業素養卻提醒他機會稍縱即逝,張玉林索性拿起相機一陣連拍,或許是受到相機快門聲響的驚動,一只雪豹站起來向北面的方向跑了,另一只站起來的雪豹繼續與張玉林對視十幾秒后也向北跑了。
野生動物頻頻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中。
肅南縣大河鄉大灘村村民顧某稱丈夫安某在金暢河鹿角溝放牧點窩棚,被四五只棕熊圍困,情況危急,大熊貓祁連山國家公園甘肅省管理局張掖分局隆暢河保護站立即抽調人員,由十五人組成的營救小組出發,見到了先前被圍困的安某,經詢問安某,棕熊已于凌晨自行離開,自身安全沒有受到傷害,但八只羊已被棕熊咬死。而山丹馬場的雇工吳世貴則沒有這樣好的結果。山丹馬場二場一名雇工吳世貴和另一名同伴在雨后放牧,羊群把山坡上的石塊踩落到山谷當中,驚醒了一頭吃飽后正在休息的祁連棕熊,惱怒的棕熊爬上山坡,向他們沖去,邊跑邊發出憤怒的吼聲。吳世貴的同伴見狀慌忙跳崖逃生,造成左腿受傷。棕熊瞬間沖到了吳世貴的身后,挺直身體的棕熊有一人多高,頭大如洗臉盆,胸部、尾巴為白色,走起路來好像地都在震顫。棕熊只輕輕一掌,就將吳世貴擊倒在了地上,右耳廓被棕熊撕裂為兩半,腰背部多處受傷。倒地后吳世貴用牧羊鞭進行反抗,最后滾落到山谷當中才幸免于難。
野生動物的頻繁出現,讓生活在大山中的人們感受到了一種危機:如何才能保護自己以及財產不受侵犯,和這些自然的精靈相處呢?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在山丹軍馬場,野生動物尤其是狼群對馬場畜牧業危害極大,場里鼓勵牧民打狼,打死一匹狼,場里還給予牧民一只羊的獎勵機制,那時候狼的數量越來越少。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國家開始實行保護政策,狼的數量如今大幅增加,因此造成了現在的保護與發展的矛盾,如果從保護職工利益出發,就得打狼;如果從保護野生動物的角度出發,就得保護狼,而這樣就要以犧牲職工利益為代價。因此,野生動物保護與生產發展成了擺在馬場人面前比較突出的矛盾。
因前一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雪,皚皚祁連雪山在瓦藍的天空映襯下,如展開了一幅美輪美奐的畫卷,山腳下牛群、馬群、羊群自由自在地在碧綠的草地上進食,給人一種遠離市井喧囂后的安靜與平和。然而,誰能想到,就是在這樣一種平靜和諧的草原背后,卻充滿著殺機。
一天上午,山丹馬場一場四隊牧工李生柱和兒子李兵起床后前往草場圍欄看自家的牛。走到一小山坡處,突然,李生柱看到距離他們不到三十米遠的地方,一匹灰白色的狼帶著一匹小狼,攔住了父子倆的去路。
野狼擋道,李家父子倆嚇得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也許是大狼感覺到人要傷害它和小狼崽,把嘴里的小狼崽放下,齜牙咧嘴地豎起了耳朵和毛發,但大灰狼沒有主動進攻。人狼對峙了約五六分鐘,大灰狼才舍棄小狼崽,一步三回頭地悻悻走開。
“因為狼是保護動物,我們不敢隨便亂打,所以我們沒有傷害小狼崽。”李生柱說,雖然沒有傷害小狼崽,但他一提起狼來就恨得咬牙切齒,因為他家今年總共才出生了三十頭小牦牛,就被狼吃掉了十二頭。
跟李生柱相比,一場四隊的牧工張金花的遭遇要驚險得多。她是在中午遇到了一匹狼,而且人狼距離還不到十米。
這天中午,張金花發現自己的兩頭小牛犢不見了,便急忙四處尋找。當她找到一處名為編馬槽子的地方,迎面遇到了一匹黃灰色的大狼,看到人后,狼立即開始齜牙咧嘴,而且豎起了耳朵和毛發。
“我當時就嚇傻了,心想這次肯定要被狼吃掉,因此站在原地不敢跑,拿起鞭子亂叫喊。”張金花說,在她的嚇唬下,大狼掉頭慢騰騰地走了,走到坡上的時候,狼還轉頭看了她一眼。當天晚上回到放牧點,張金花一個人不敢睡覺,呆坐在床上過了一夜。
山丹馬場一場四隊牧工全部靠牧業為生,今年五個月來,四隊被狼吃掉的牲畜就達二百多頭,每家都有十頭左右的大小牲畜被狼吃掉,每戶損失一萬多元。
祁連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我國雪豹重要的分布地之一,據最近的調查,祁連山雪豹主要分布在保護區祁豐、隆暢河、寺大隆、康樂、西水、馬蹄、大河口、軍馬場、東大河、西營河、祁連、哈溪、華隆、古城、上房寺等保護站。雪豹處于食物鏈的頂端,是棲息在保護區內海拔最高的貓科動物,也是祁連山生態系統的旗艦物種,對維持祁連山生態系統穩定與健康至關重要。根據北京林業大學公布的數據顯示,甘肅祁連山保護區雪豹資源儲量在三百只到五百只之間。
隨著天然林保護工程、封山禁牧和移民搬遷等生態保護工程的深入實施,保護區野生動物的生存壓力明顯減小,種群呈快速恢復的態勢,多年難覓蹤跡的珍稀物種頻繁發現。雪豹、藏野驢、白唇鹿、馬麝的棲息地環境質量得到明顯改善,分布范圍呈擴張趨勢,種群數量穩中有升。馬鹿、巖羊、狍等大型草食動物種群數量呈明顯上升。曾經幾乎滅絕的馬麝,種群數量也明顯上升,如今馬麝在甘肅祁連山二十個保護站均有分布。斑尾榛雞、雉鶉、藍馬雞、血雉、淡腹雪雞、暗腹雪雞等珍禽種群數量恢復較快。雉鶉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瀕危物種紅色名錄,由于數量稀少,以前很少被人發現。
千里大山的臂彎里,不僅僅只有人的生命。對于這座大山而言,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都有共享資源、生存繁衍的權利。人之所以為自然的寵兒,更多是依仗了其他生命所不具備的優勢。因為人的存在,大山里的生命不可能平等,但一種守護,讓這種和諧共存的現狀成為可能。
寺大隆的天很高,在溝谷行走,往往會有這樣的感覺。寺大隆的天又很低,站在山頂,舉手就可觸及縷縷白云,帶著濕潤從指尖穿過。但都是那么湛藍,藍的厚重,讓顏色有了一種更明顯的質感。春夏靈動而鮮活,秋冬肅穆而深邃。遼闊的藍天,是鷹雕的天堂,清銳的長鳴,如圓潤的珠子從藍天劃過,看得見的聲音,總給人心曠神怡的遐想。
越來越多的鷹雕,讓藍天生機勃勃。快要過春節了,馬建成和隊友們一如既往地巡山,一如既往地感受天的變化。一只受傷的金雕撲閃著翅膀,像要逃避突然而至的人類,又像向人類發出求救的信號。
馬建成和隊友們一驚,金雕,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這是一只成年的金雕,翼展超過了三米,通靈性的金雕眼里有桀驁不馴的野性,也有飽受傷痕折磨的痛苦。馬建成和隊友們小心翼翼把這位天之驕子請到營地。
在祁連山里,像馬建成這樣的護林員有六百多人。他們長年生活在深山峽谷,終年堅守在茫茫林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用雙腳丈量著林區的一寸寸土地,密切注視著祁連山的“一舉一動”,寺大隆自然保護站的馬建成就是這樣的人。
清洗傷口、涂抹療傷藥膏、喂食……精心照料,讓這只金雕和人類親密了起來,不知不覺就和金雕一起度過一個春節。金雕恢復健康,具備了野外生存能力,符合放生條件,馬建成和隊友們一起放飛。翱翔在湛藍的天空,金雕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鳴叫,盤旋幾圈之后,最后消失在天的盡頭。
自此之后,馬建成總感覺金雕就在自己的身邊,就在頭頂的藍天,每一聲鷹雕的啼叫,都很親切。
巡護工作,說簡單一點就是走路,就是看,邊走邊看。雙腳為尺丈量,每天巡護,不說別的,每天單走路就有近三十公里。渴了,喝山泉;累了,歇山腳;餓了,吃饃饃。這就是馬建成的巡山工作常態。因為金雕,看天又成了馬建成的習慣,那湛藍的天空,一覽無余記錄了他所有的故事和過往。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從部隊退伍后,馬建成子承父業成了一名護林員。
“你嫌我在山里待了一輩子還不夠,難道你又要去待一輩子嗎?”對于馬建成的選擇,父母當初堅決不同意,并且托人早早在市區聯系了一家條件相對不錯的單位,可是父母最終沒能拗過馬建成,只得同意兒子的選擇。
馬建成剛到寺大隆保護站參加工作時,站領導考慮是年輕的同志,怕吃不了山區護林工作的苦,打算先安排到城郊的育苗基地鍛煉幾年,而他卻主動請求到條件最艱苦、最偏遠的向陽臺資源管護站從事護林工作。面對海拔三千米以上,終年高寒陰濕,一年中十個月都要生火取暖,照明還只能靠煤油燈和太陽能板,就連吃水也要到數里路外的山下河流中去挑的嚴酷工作環境,他毫無怨言,向年長的同事們虛心學習,以驚人的毅力在短短的時間內,學會了爬山,學會了做飯,學會了在高山林區野外生活,學會了用裕固族語言和牧民交流溝通。
巡山查林、森林防火、病蟲防治、資源調查等每一項工作都要穿越在崇山峻嶺之間。時而荊棘叢生,時而雜草密布,時而泥濘不堪,時而陡不可攀,但高溫酷暑、嚴寒冰雪擋不住他的腳步,他和同伴們跑遍了轄區的溝溝岔岔、山山峁峁。從向陽臺管護站到大橋管護站、柳樹園護林站、寶瓶河護林站,整個林區幾乎都留有他的足跡,他也成了一幅活地圖,哪家牧戶住哪道梁、哪道溝,以及哪家的草場在哪兒,哪家有幾口人對他來說就跟自家一樣熟悉。
2017 年,祁連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核心區肅南段的生態搬遷農牧民積極響應生態移民扶貧搬遷政策,每戶一名家庭成員從事生態管護工作。剛開始大多數生態管護員都不識字,馬建成手把手耐心教識字寫字,在他的幫助下,現在所有生態管護員都能填寫巡山日志記錄了,裕固族曾經的山間牧羊人變成了和他們一起守護巍巍祁連山的生態管護員。
2019 年2 月中旬,馬建成在巡山查林途中發現不明原因死亡巖羊尸體多只,他憑借多年的護林工作經驗,判斷可能是巖羊小反芻獸疫,及時上報情況,封鎖現場,進行拉網式排查,將疫情控制在了萌芽狀態。
護林巡山中與狼面對面、在高山上腳踝以下被冰水凍住無法行走、大雪天滑倒,以及頭磕在堅硬冰面上的經歷更是數不勝數。“干護林員這個工作,根本照顧不上家。家人也很能理解我們,不指望我們回去干啥……”。
2008 年10 月,馬建成的妻子檢查出癌癥時,他們的孩子還不到五歲,而正值防火期,他又不能陪在妻子的身邊化療,那時管護站沒有通電話,他與妻子靠十天一次的通勤車帶信的方式相互聯系,沒有想到,病情惡化得那么快,不到一年,他的妻子就去世了,說到此,馬建成重復著這樣一句話:“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在最后的時刻,沒能好好陪陪她——”
談到現在的祁連山生態環境,馬建成臉上又展現出了笑容,他說:“經過幾年整治、修復和保護,現在環境越來越好了,草多了,樹高了,進山的牛羊和人少了。看到祁連山生態好轉,作為一個守護祁連山的護林員,是我們最為自豪的了,其實苦點累點沒關系,為了守住綠水青山,我們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寺大隆保護站楊哥資源管護站站長王金生退伍后,回到了從小生活的祁連山腳下,接替退休的父親成了一名護林員。
“我從小在寺大隆林場長大,對這里有很深的感情。寺大隆是祁連山保護區的核心區,經過整治、修復和保護,現在林場的環境越來越好了,草多了,樹高了,進山的牛羊少了。我們苦點累點沒關系,為了守住綠水青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王金生打趣道:“現在巡山,裝備條件比起父輩們強多了!不僅有手電、鐵鍬、帳篷,還有摩托車、望遠鏡、防火應急包,局里還給我們配備了PDA 巡護監管終端設備!”王金生說,林區有我們幾代人的回憶和情感,既然做了護林員,就要把這份責任擔當好。
靠山吃山,祁連山區生活的人們,依靠千里大山,一種新的認識和勞作,給予他們全新的生活和幸福。
在甘肅祁連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22個保護站,都有這樣身著迷彩服、疾步行進在山林里的人,他們起早貪黑,披星戴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與大山相伴、聽松濤歌唱,這些保護區管理局的一線護林員,擁有著不一樣的生活。2019 年以來,甘肅祁連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護中心始終把習近平總書記視察甘肅、視察祁連山保護區的重要講話和指示精神作為統攬全區各項工作的總綱領、推動國家公園高質量發展的總方略,堅持筑牢西部生態安全屏障,深入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發展理念,堅持以祁連山生態保護為主線,補短板、強弱項,狠抓生態環境整治、體制理順、國家公園試點、信息化建設等重點工作,開創了祁連山保護管理的新局面,推動形成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新格局。
隆暢河保護站白泉門資源管護站位于肅南縣城進入祁連山的隘口,站長楊萬斌面龐黝黑,更多的時候如大山一樣沉默。巡查日志上的記錄,表露著他的心聲:
“7 月15 日,星期天,從站里到長溝,1、4、5 小班巡護,沒有發現亂占林地及破壞現象,管護設施良好……向林區牧戶李軍成等人了解轄區內情況,發放宣傳材料20 多份,林內未發現閑雜人員、車輛入山等異常情況。發現野生動物巖羊30 多只,沒有發現亂捕盜獵現象。”
“7 月10 日,星期二,從站里到湯坎溝54 林班6、7、8、9 小班巡護,林內灌木生長良好,發現野生動物巖羊20 多只,藍馬雞10 多只。”
每天寫巡查日志,是楊萬斌他們必須要做的工作。日志上詳細記錄著巡護路線、病蟲害情況、有無破壞森林資源違法行為、處理結果、有無火警火災……偶遇巖羊、藍馬雞、馬鹿等野生動物,楊萬斌也會一一記錄。
二十六年來,他先后在多個護林站工作過,可不管走到哪,護林日志都會帶到哪。他自己也不清楚寫了多少這樣的日志。
甘肅祁連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1988年經國務院批準成立的森林和野生動物類型自然保護區,位于甘肅省境內祁連山北坡中東段,地跨武威、金昌、張掖三市的八縣(區)和中農發山丹馬場、甘肅農墾寶瓶河牧場。隨著祁連山保護局工作力度加大,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到這個隊伍中來。而持續加大巡護監管力度,明確巡護路線,細化巡護任務,增加巡護頻次,擴大巡護范圍,加大對重點區域特別是三百多個生態環境問題點位的巡護和監測力度,是保護工作取得顯著成效的有效辦法。
王加軍的父親曾是張掖森林總場職工。在王加軍的印象中,父親一年最多回來兩趟,有時候大半年才回來一次,在家里待的時間最長也不過十幾天,幾年才能在家過個春節。王加軍參加工作,又成了成為一名護林員。
“小時候,我不能理解父親,常常抱怨父親回家太少。”如今,成為一名護林員后,換成自己的兒子抱怨:“爸爸在家陪我的時間太少,對我的關心不夠……他回家的次數,掰著手指頭都可以數過來……”
“然而,干這個工作,注定照顧不上家。家人也已經習慣了,沒指望我回去幫著干點啥……”時至今日,他終于能理解當年辛苦奔波的父親。二十六年來,王加軍對每一棵樹,每一片山林都有著很深的感情,他說,這些樹就像我的孩子,被我呵護長大,舍不得離開。我會繼續守護這片林區,讓這片林區的樹木越長越好。
站在參天的大樹下,就是一棵蒼勁的樹木;蹲在一塊巖石上,就是一塊棱角分明的巖石;行走在山巒溝谷間,他們就成了祁連山的一部分。
藍天上,鷹雕在盡情翱翔,一聲聲啼叫激越而清澈,與鷹雕一起翱翔的還有保護局的無人機。為了更好管護祁連山,保護局申請了無人機巡航空域,購置固定翼、多旋翼無人機三十多架,培養固定翼、多旋翼飛手四十多人次,借助高科技的設備,讓管護更便捷高效。
守護,讓一個生態良好、森林草原茂盛、鳥語花香、鹿鳴豹躍、巖羊滿山、碧水潺潺、藍天白云、冰川雪山的壯麗美景呈現在隴原大地上,讓更多的人感覺到了人與自然和諧的快樂和幸福。另一種傳奇,正在進行新的書寫,創造新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