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言說的部分

草川人

雪落下來的時候

我剛剛回到村莊。爐火旺盛

父親坐在炕上說往事，茶壺噗噗

冒著熱氣。我已經端起了一杯

母親前幾天釀的高粱酒

三十年前，也是群山如睡的季節

雪花紛紛，似梨花飄散

爺爺突然告別人世，而他年輕的兒子

還在遠路上，用滿頭大汗煮著雪

九月

馬車載著高粱回來

風中，野棉花已白

不去想收成，或誓言

在我生日的那一天

暮色垂降，月出馬耳坪時

我會撥亮燈盞

對著北斗七星，念唱，祈禱

——讓暗處的霜

不要過早地落在母親頭上

當然，衰敗已不可避免

而九月，僅僅是警告和預言

我早已明白

會積攢下誠實的詞語，寫下更多

詩篇，只為在大雪紛飛的歲月里

能讓更多無依無靠的人

取暖

磁盤

打開十幾年前的磁盤時

有一縷夕光從窗戶里照進來，這個冬天

正被洮河的波濤融化。一些歌詞

已經斷斷續續，一些旋律已經

模糊不清。有幾位詞曲作者

已不在人世。這盤磁帶正在慢慢

退磁

某個夜里失眠，突然想起

多年前某個人的名字，但怎么也想不起容貌

祖父懷里的某次疼愛，祖母講過的

九十九個古今，已經了無痕跡

拉開門，明月偏西

遠山上有一堆磷火悄悄閃爍

冷得讓人顫抖

不可言說的部分

過時的縫紉機

斧頭下變成碎塊的木犁

靜臥于箱底的一頁發黃的電報

照片里生銹的春天

身后腐爛的日日夜夜

它們曾經的存在

你不能用嘴巴說出，也不能用筆

和修辭去歌頌，去贊美

能說出的，或爬到紙上的

都太輕

某個深不見底的冬天

當你圍著銅爐讀一首詩

一抬頭，不小心就能看見它們

變成一只只鳥，從火苗里

飛出來，在雪地上

舞蹈

起風了

起風了，春天。起風了

花朵搖搖欲墜。春水蕩漾，一圈套一圈

那是歲月的鋸齒痕

起風了，熬過了冬天的那個癌癥病人

悄然被吹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