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記

趙永娟

蘆葦蕩

我從沒看見過

那么多的蘆葦。那么多的蘆葦

抱在一起

風只是路過

它有更遠的遠方要奔赴

但抱在一起的蘆葦們

謙卑地俯下身子，又互相攙扶著

站起來

黃河黃。風聲起

夕陽紅。孤鶩飛

蘆葦的一生將要從這里開始了

愛情

看見陽光普照，卻還懸于草尖的

一顆露珠了嗎

它把秋天當做女人的身體

把自己當做珍珠

它甚至無暇去管

一株草越來越低的身子

想起朝菌，蟪蛄

想起它命懸一線的愛情

這讓它的悲傷來得更急促了一些

白露

在他鄉，你看見的露水

我和看見的肯定不是同一種

你看見的月亮肯定比我看見的

更蒼白一些

五點的天空

“像一面平靜的湖水”

星星是我投入其中的石子

但遺憾的是，并沒有漣漪

想起你

我失去了和它對視的勇氣

想起你

就想替你大哭一場。這人生又長又短

一顆露珠轉眼間就沒了痕跡

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只有那株被壓彎了腰身的草

還保持著挽留的姿勢

中年

還是沒有下雨

那么多的人，像曬得發白的魚

靜悄悄地練習行走

獨自經過，仍會感到孤獨像雨水

只在我的頭頂

落了又落

那片離群索居的葉子

風來了

才動一下

說起愛時，明顯有些力不從心

聽風記

風對低矮的事物

毫無辦法

那個伏在地上的老人，深知這一點

但經過他身邊，卻能聽見

他一直在響

似乎有不得不響的苦衷

似乎他襤褸的身體里，只配得上一場大風

刮來刮去

拔麥

凌晨四點

母親叫我們起床拔麥

月亮孤懸天際

把我們照得歪歪斜斜

母親的喊聲

又把我們的影子一一扶正

她走在最前面，弓著身子

像下弦月，投在大地上的影子

弟弟怕麥芒扎手

妹妹怕石頭硌腳

我怕太陽曬

只有母親什么都不怕

世界上的尖銳之物

似乎都拿她毫無辦法

蒲公英

和身邊的白楊相比

它太輕了

太低了

它那么美

那么單純

太容易被慫恿了

太容易被欺騙了

春秋末年，在溪邊浣紗的女子

至今

還有人在打問她的下落

包容

我叫不出名字的那棵樹

靜悄悄地站著

它剛剛包容了陽光的追問

轉眼又包容了風的調笑

再把一串鬧騰的鳥鳴隱于其體內

現在

它包容了一個無所事事的人

對它長久的注視

聽女兒彈琴

暮色耐心、緩慢地一層一層

涂抹窗戶

我的女兒耐心、緩慢地用琴聲

逐一反駁著它

而我，并不想從琴聲中獲得什么

卻無意間

取走了流水，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