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青山

劉紅娟

毛店春色

十六歲后，毛店的四月不再屬于我

今日，我又奢侈地擁有了這一切

白塔寺的鐘聲總是和雞鳴碰撞在一起

每日叫醒我的

是院內杏樹上鳥兒們的歡快歌唱

靈寺峽的谷水解封

在蔚藍的天空下泛起一圈圈波浪

像是藍項圈

要拴住水里的云朵，和人間的春色

油菜花像從染缸里剛撈出來一樣

嶄新地，鋪開在田野里

苜蓿挨著苜蓿，在風里晃動著

等待從身體里悄悄抽出，紫色的花穗

麥苗伸開雙臂，把自己摁在陽光下

蘋果花撅起粉嘟嘟的小嘴

梨花打開潔白的花瓣

春天在這個村莊，一覽無余

像上帝打開了包裹

把人間的春色，一點一點

都傾倒在這里

油菜花

路過舊的村莊

與新的油菜花相遇

好像幾百年未見一樣

油菜花，像我陌生的親人

蜜蜂是先知，它們先我一步

闖入這片金黃色的圣地

有鳥鳴從附近的樹上傳來

油菜花還是自顧自地

在風里晃動著身子

好像活著

就是為了讓風

看見自己

春色斷尾處

奏一曲華章

只有清晨的鳥語和風抒寫的畫卷

我決定用華麗的文字

來續寫無數次涉足的春天

金銀花展開暗夜里收起的腰肢

和苜蓿一樣，在風里抖動

飛鳥越過村莊的邊境

在暖樹上鳴唱

我用撫摸過大山的手指

過濾人間的草色和繁花

一株蒿草

選擇在冬天老去

像一個人

總習慣，在山水重合處哭泣

草色愈青，花色愈濃

春天收起它橄欖般的眼神

在春色斷尾處

縫合新的孤獨

秋天

你走不走，秋天都要落葉

黃昏的風刮得很緊

鳥聲和蟲鳴被刮得越來越遠

每到這個時候

我就開始難過

玉米穗干枯

沒有一點點水分

蘿卜的葉子快要低到塵埃

螞蟻在白菜葉上急忙奔走

原諒我，只觀察到這些不起眼的事物

母親扛著鋤頭來到玉米地

小侄子和菜葉上的一只小青蟲玩耍

原諒我只能看著秋天

一片一片，從心里凋落

與山坐

與山對坐

不言心事

野棉花全部開放

仿佛不曾受過傷害

玉米撐起全身的綠色

伸出毛茸茸的小腦袋

雛菊依舊擠在一起

不諳世事

谷中的石頭

不知經歷了多少場洪流

霧氣堆涌山間

我能做的

只是借宋代詞人的身份

嘆一句：天涼好個秋

對青山

暑意漸消

河水照舊流淌

太陽每天按時升起

日常的事物看起來似乎沒什么變化

不知名的野草在風里晃動著身子

陽光透過樹葉

在水面上跳來跳去

走慢一點，看看人間煙火

牧羊人還在坡上揮舞著鞭子

羊群像一朵朵移動的云朵

人間的炊煙總是不斷向上

有一些日子，我們錯過了

就再回不來了

對著青山，煮一壺茶

那些耿耿于懷的

也可以放下了

短短的一輩子

坐在河邊

翻閱自己的前半生

我一直在想

為什么，總在做一些沒有結果的事

為什么，故事有好的開頭

而沒有良善的結尾

那些石頭很幸福吧

春生秋枯的蒿草也很幸福吧

短短的一輩子

沒有人傷它們的心

清溪河

回到毛店村

日常之事

沿著清溪河走走

鳥雀落在樹枝上

還有一些，站在河邊左右相顧

或是，跳著腳在小石子路上踱來踱去

狗吠聲聲，翻過無數的青草和綠葉

蟬聲偶爾從青草間躍出

炊煙稀疏，農家的灶膛空蕩蕩的

沿著溪水往前走

仿佛有什么落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