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融合與參與共贏：美國國家檔案與文件署的檔案眾包實踐及其啟示①

丁 越

（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東濟南， 250100）

眾包是“一個公司或機構把過去由員工執行的工作任務，以自由自愿的形式外包給非特定的大眾網絡的做法”［1］。隨著數字時代和互聯網時代的到來，眾包所具有的優勢愈發凸顯，越來越多的檔案館或相關機構投入到檔案眾包的實踐中來，其中，2010年美國國家檔案與文件署（The National Archives and Records Administration，以下簡稱NARA）率先提出了“公民檔案工作者”（Citizen Archivists）的概念，啟動檔案眾包實踐并迅速形成示范效應。我國目前也出現了檔案眾包或具有眾包色彩的零星實踐。

目前國內學者對“公民檔案工作者”項目的探討較多，研究涉及運行模式［2］、公眾參與［3］、社會記憶［4］、社交媒體利用［5］等方面，但是從“檔案眾包”視角來探討“公民檔案工作者”項目的研究較少。“公民檔案工作者”項目只是NARA進行的檔案眾包工作的典型代表，其他眾包及具有典型眾包色彩的項目同樣值得關注，它們共同構成了NARA檔案眾包的生態。本文將從檔案眾包視角對NARA代表性檔案眾包項目進行系統梳理和分析，探討項目背景、類型、內容、成效及其特點，并在分析我國檔案眾包工作實際情況的基礎上，提出可資借鑒的經驗。

1 NARA檔案眾包項目的類型和內容分析

Citizen Archivists 是指非專業檔案人員但是參與到檔案工作中的公眾。［6］自2016年以來，NARA鼓勵公民參與檔案上傳、轉錄、標記和掃描等工作。通過對相關文獻、NARA官方網站及相關報道的調研，筆者將NARA所開展的檔案眾包以及具有典型眾包色彩的項目，按照不同平臺將檔案眾包的類型和內容介紹如下：

1.1 自建平臺眾包

（1）公民檔案儀表盤

為了使檔案更易于訪問和搜索，NARA自建眾包平臺公民檔案儀表盤（Citizen Archivist Dashboard），公眾可以進行檔案的標引（Tag）、轉錄（Transcribe）、編輯（Edit Articles）、上傳與分享（Upload and Share）。儀表盤主頁提供的任務分為三種類型：首先是專題類，專題下包含與主題相關的信函、手冊、會議記錄和人口普查報告等，文件以圖片的形式提供，用戶可以進行標記、注釋或者轉錄，同時也可以看到其他用戶在該任務下的貢獻；其次是特殊專題類，如標記印第安事務局照片；最后是單獨精選檔案，這些檔案主題分散，按照難度被分為初級、中級、高級三個等級，公眾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和水平來進行挑選。

（2）創新中心

NARA向公眾開放創新中心，該中心配備了專門的掃描實驗室，公眾可以掃描館藏檔案并免費獲得其數字副本，最后已掃描的檔案經選擇后被上傳到國家檔案目錄中，其他公眾可以隨時免費查看和獲取。［7］創新中心鼓勵公眾參與的掃描工作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掃描自己手中有的檔案，另一種是參與掃描數字化檔案館擁有的館藏資源。創新中心的創建不僅優化了館藏、減輕了數字化壓力，而且便于公眾獲取與使用。

（3）檔案維基

檔案維基即NARA利用維基平臺進行的檔案眾包項目，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Our Archives Wiki項目，該項目旨在構建一個在線空間，供研究人員、教育工作者、家譜學家和檔案館工作人員分享有關國家檔案館檔案及其研究的信息和知識。［8］公眾利用Our Archives Wiki可以針對館藏檔案中的相關歷史題材創建新的網頁或編輯現有的網頁，補充檔案在線目錄中的描述信息，發布轉錄的文檔，將其作為一個工作簿，存儲檔案研究過程中發現的有用信息，與其他類似主題的研究者分享研究信息，參與有關NARA檔案的討論。

1.2 專業平臺眾包——Zooniverse

Zooniverse是一個著名的公民科學眾包平臺，組織者可以將項目放在Zooniverse平臺上，讓公眾幫忙收集材料、分析文件、轉譯資料等。Zooniverse不會提供報酬，公眾出于自身的興趣參與工作，從工作中獲取知識或者巨大的滿足感。［9］目前NARA利用Zooniverse進行的眾包項目包括“美國士兵”“非裔美國內戰士兵”以及“舊天氣——二戰（首次航行）”專題項目。以“美國士兵”項目為例，該項目要求公眾轉錄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參加戰斗的美國士兵的65000多份手寫反思文稿，共吸引了7179名志愿者加入。

1.3 社交媒體眾包

NARA從2009年開始正式布局社交媒體的應用。其制定的社交媒體戰略，在后續近10年的實踐中形成了多元的社交媒體應用體系。［10］NARA將眾多社交媒體應用于檔案的收集和存儲，如Amara、Flickr、Giphy等（其平臺功能及眾包任務介紹見表1）。

表1 社交媒體平臺及其眾包任務

2 NARA檔案眾包項目的成效與特點

2.1 項目成效

Citizen Archivist項目自開展以來取得了巨大的成效，獲得了很高的公民參與度。“公民貢獻者增強記錄”的數量可以反映公民參與度，從NARA官方網站統計數據［11］可以看出，2017年至今，公民貢獻者增強的記錄每年都在增加，且每年都超過年初的預計數（具體統計數據見表2）。

表2 公民貢獻者增強記錄（單位：萬條）

自項目實施以來，公民貢獻了數百萬個標簽、元數據、轉錄、視頻字幕和數字圖像。為了慶祝2015年陽光周，NARA發起了轉錄挑戰，在一周內，公眾就轉錄了2500個頁面，并為國家檔案目錄中的檔案添加了10000個標簽。NARA還同維基百科開展合作，其館藏檔案已被納入上千篇維基百科文章，每年獲得超十億次頁面瀏覽量。2012年，公民檔案員儀表盤被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民主治理與創新中心評為政府25大創新項目之一。［12］

2.2 項目特點

（1）多平臺融合

NARA眾包項目綜合利用不同平臺，開展形式各異的眾包項目。眾包平臺可分為自建平臺、專業眾包平臺及社交媒體平臺，NARA對三種眾包平臺都進行了充分的利用，不僅依靠NARA官網建設了公民檔案儀表盤等自建眾包平臺，還將一部分轉錄工作移至Zooniverse專業眾包平臺，充分利用專業眾包平臺的影響力和專業服務開展眾包。同時，社交媒體（如Flickr、Giphy、Foursquare等）的應用不僅豐富了眾包項目形式，收集了更多類型的檔案信息，還形成了一定的宣傳力度，增加了項目的吸引力。

（2）社交媒體特色突出

NARA十分重視社交媒體的利用，在官網主頁專門開通了“社交媒體和數字參與”模塊用于統計和介紹NARA使用的社交媒體平臺。2010年，NARA發布了第一版社交媒體戰略，提出為公民檔案工作者提供良好的機會和平臺；2017年再次發布社交媒體戰略（2017—2020），明確提出使用眾包來實現檔案館使命，積極利用社交媒體使公眾參與進來，鼓勵公眾將其技能和經驗貢獻給眾包工作。［13］目前NARA的社交媒體戰略已更新至2021—2025財年版本，且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還將繼續加強社交媒體的使用。

（3）良好的項目持續性

從表2可以看出，NARA眾包保持了良好的持續性，不僅維持了上一年的參與數，并且實現了逐年的增加。為了準確地評估項目的持續進行情況，NARA十分注重數據的統計分析，例如統計貢獻者增強記錄數、Web訪問量、用戶參與次數等具體數據，根據評估結果來制定下一步的戰略，來維持良好的項目持續性。同時，為了增加社交媒體眾包的吸引力，NARA會在社交媒體中發布一些別處無法找到的檔案信息，并且注重應用社交媒體各個環節中產生的數據，并進行專業的量化分析。［14］

（4）以開放利用為導向

作為《開放政府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NARA進行檔案眾包的最終目的就是實現公眾對于檔案的有效利用，為此，NARA建立了一系列資源平臺。最主要的是國家檔案目錄平臺，該平臺系統收錄了國家檔案館所有檔案資源，用戶可以通過關鍵字搜索所需的檔案。此外，NARA對于社交媒體眾包獲取的檔案資料也進行了整合，以Giphy平臺為例，Giphy平臺上的每一個動圖都包含了一個鏈接，可以連接到NARA的在線目錄，便于用戶搜索使用。同時，一些專題項目也在完成后形成了獨立的資源平臺，如公民檔案儀表盤的美洲原住民照片標記任務在完成后，建立了印第安事務局“尋找援助的照片”網頁來幫助用戶查看此記錄組中的數字化照片；Zooniverse平臺的“美國士兵”項目也推出了專門的“二戰中的美國士兵”網站進行成果公開。

3 我國檔案眾包存在的問題分析

我國目前也進行了一些檔案眾包或具有眾包色彩的實踐，具有代表性的項目如盛宣懷檔案抄錄項目、“我的北京記憶”項目、家庭檔案網站項目等。針對以上項目，筆者通過文獻分析、網絡查閱和問卷訪談等方式進行調研，發現我國檔案眾包實踐存在如下問題。

3.1 檔案機構眾包關注不足

我國較為典型的檔案眾包項目大多是由圖書館或高校主辦，盛宣懷檔案抄錄項目及家譜知識服務項目主辦方為上海圖書館，我的北京記憶主辦方為中國人民大學，僅有家庭檔案網站項目主辦方為沈陽市檔案局，且家庭檔案網站項目主要停留在家庭檔案征集上，沒有涉及館藏檔案資源的開發利用。［15］檔案機構在我國檔案眾包領域的參與度存在明顯不足。我國雖然提出“規范并支持社會力量參與檔案事務”，但由于并沒有對檔案眾包提出明確規定，導致檔案機構受限于傳統理念、泄密風險等原因而在檔案眾包面前止步不前。

3.2 項目宣傳力度較小

檔案眾包在我國正處于起步階段，公眾對于檔案眾包的了解較少，因此要促進公眾參與就必須加強宣傳，提高吸引力，然而我國檔案眾包的宣傳在項目前期和項目進行階段都存在明顯不足。首先項目前期缺乏與相關單位必要的合作，以盛懷宣檔案抄錄項目為例，目前僅可見南京大學相關網站簡單刊登了與盛宣懷檔案抄錄項目合作的信息，在上海圖書館網站、微信公眾號等平臺均未檢索到其他相關報道。其次在項目進行中，目前只有“我的北京記憶”項目具有社交媒體分享功能，其他項目均不具備該功能。對比NARA的社交媒體戰略，NARA與Facebook、Twitter、Instagram等社交媒體合作，每一份在線檔案都可以進行社交媒體分享以提升知名度和影響力，我國檔案眾包在利用社交媒體來加強宣傳方面的力度較弱。

3.3 缺乏用戶參與黏性

第一，眾包項目的主題吸引力不足。如“我的北京記憶”的主題受眾僅限于北京當地人，與NARA的“美國發展歷史”“往屆總統故事”等主題相比，我國檔案眾包的主題在吸引力和受眾范圍上存在一定不足。

第二，激勵不足。Brabham通過問卷調查和訪談發現，激勵用戶參與眾包的主要動機有成就感、學習技能和物質獎勵。［16］檔案眾包大多不提供物質獎勵，應當注重滿足用戶的成就感和學習需要。以盛宣懷檔案抄錄項目為例，項目給予用戶的精神獎勵只有積分榮譽和排名，激勵程度低；同時，我國檔案眾包并沒有提供用戶學習交流的社區，用戶之間沒有形成互動。根據張軒慧、趙宇翔等基于盛宣懷檔案抄錄案例進行的扎根分析結果［17］，社交價值是公眾參與的重要動因。然而目前我國尚未有檔案眾包項目提供成熟的用戶社區，用戶交流學習的需要難以得到很好的滿足。

3.4 資源開放較差

檔案館或相關機構利用眾包優化檔案資源建設，目的在于使檔案資源便于訪問、檢索，以提高公眾對館藏資源的利用效率，但目前國內檔案眾包在資源開放獲取方面水平參差不齊。以盛宣懷檔案抄錄項目為例，上海圖書館建立了開放數據平臺，開放數據平臺提供獨立的盛宣懷檔案知識庫，但與NARA公民貢獻者的貢獻記錄可以自動鏈接資源目錄相比，盛宣懷項目則暫無此功能，其眾包平臺與知識庫的數據相對獨立，抄錄結果直接呈現在眾包平臺中。［18］目前“我的北京記憶”以及“家庭檔案網”等網站已經無法訪問，公眾需要找到平臺依托的機構，從機構網站中查找數據庫訪問資源，影響了檔案眾包資源開放獲取的效果。

4 NARA檔案眾包項目實踐對我國的啟示

針對我國檔案眾包實踐存在的問題，借鑒NARA的經驗，我國檔案眾包實踐可以從機構建設、平臺選擇、項目維持、資源開放等方面加以改進優化。

4.1 強化機構建設，完善法律法規

第一，要想提高我國檔案眾包的質量，作為發起者的檔案機構應提高自身進行檔案眾包的能力和積極性。相關檔案機構可積極學習國外相關成功的檔案眾包經驗，結合我國國情加以內化；不斷轉變傳統觀念，積極利用互聯網時代的開放性、便捷性特點創新檔案資源建設的路徑；還應加強人才培訓、技術支持、信息安全保障等，為我國施行更高層次的檔案眾包奠定基礎。第二，我國檔案機構還應加大資源開放力度，在法律法規許可的范圍內選擇更具吸引力的專題檔案進行眾包試點，提高檔案眾包成功率。同時為了明確檔案開放范圍，消除檔案機構對泄密風險的疑慮，檔案主管部門應盡快出臺相關規章制度對檔案眾包進行科學引導和規范，使檔案機構開展眾包有章可循。

4.2 加強平臺融合，發揮社交媒體潛力

檔案眾包應融合各平臺優勢，取長補短。自建平臺往往依托檔案部門的官方網站，容易構建信任，但不容易吸引外部參與者；專業平臺能夠提供更加到位的項目管理服務，但不利于開展形式靈活的眾包項目。社交媒體則彌補了前兩種平臺靈活性的不足，檔案部門可以在充分利用自建平臺、專業平臺的基礎上，積極采用多種社交媒體開展各種形式的眾包項目。我國目前還沒有形成較有影響力的同檔案開發利用相關的專業眾包平臺，檔案眾包大多依賴自建平臺開展，但近年來社交媒體發展十分迅速，微信、微博等社交媒體早已廣泛滲透進公眾的生活。Kate Themier 等學者提出，檔案館2.0建設需要充分發揮社交媒體的作用，在國家數字檔案資源整合與服務中，檔案工作者應以用戶為中心，使用技術分享收藏，與用戶互動以及提升效率。［19］我國檔案眾包可以借鑒NARA社交媒體策略，充分利用社交媒體平臺，與微信、微博等具有影響力的社交媒體建立合作關系，使檔案眾包更多進入公眾的視野。

4.3 以公眾為核心，提升項目參與度

用戶參與是檔案眾包的核心，維持項目參與既要留住原有用戶，也要不斷吸引新用戶參與。一方面，項目方需要提供用戶感興趣的眾包任務，如NARA提供公眾參與轉錄、標記的大多是有關“美國發展歷史”“往屆總統故事”“婦女史”“航天史”等檔案，其可以吸引很多希望學習歷史知識的公眾參與進來；同時還要給予用戶獎勵和認可，以滿足用戶自我實現的需要，如給予志愿者證書、獎品；對于用戶的工作成果應當進行貢獻者標記；在特殊節日可以組織重要貢獻者開展線下活動，不斷增強貢獻者榮譽感。

另一方面，可以借鑒NARA的歷史中心（History Hub）在線平臺，該平臺設置了討論區、博客和特色社區板塊，將美國歷史愛好者、研究人員等聚集在一起探討、分享專業知識。歷史中心是一個用來提問、分享信息、協作工作的社區，用戶可以在此提問，也可以交流心得體會。我國檔案眾包項目也可以通過建立項目論壇網站的形式，形成互動社區，在此用戶可以相互解答疑難問題，向有關專家學者請教，建立良好的協作關系和工作氛圍，提高項目的持續吸引力和用戶參與的積極性。

4.4 優化資源整合與開放獲取

開展檔案眾包的目的，是通過收集、標記、轉錄、數字化等方式，便利公眾對檔案資源的檢索和利用。資源整合與開放利用不僅有利于檔案資源的建設，還有利于提高眾包用戶的感知價值，保障公民的知情權。讓大數據時代最重要的檔案數據可以自由流動起來，由封閉的內部資源向公開的社會信息轉變，催生創新，從而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開放社會與智慧城市。［20］《關于加強和改進新形勢下檔案工作的意見》明確提出，鼓勵和支持社會力量參與檔案事業；新《檔案法》也提出了檔案工作走向開放、走向現代化的目標。我國檔案館一方面應借鑒NARA國家檔案目錄平臺，建立集中的開放檔案資源庫，將包括通過眾包獲取和整理的檔案資源在內的所有檔案資源進行整合，優化搜索引擎，簡化檢索過程；另一方面可以學習NARA成果公示的專題網站，使公民能夠享用檔案眾包的成果，提升公眾的成就感和獲得感，吸引更多公眾參與到檔案眾包實踐中來。公眾在為檔案館的資源建設提供持續動力的同時也獲取了有價值的館藏資源，真正實現參與帶來共贏的目標。

5 結 語

NARA對每一個公民說：總有一天，所有的檔案都在線可用，你能幫助實現它。為實現這一目標，NARA開展了卓有成效的檔案眾包實踐，實現了檔案資源的開放融合與社會公眾的參與共贏。在新《檔案法》對我國檔案開放與開發利用工作提出新要求的背景下，我國檔案館應當積極借鑒NARA檔案眾包的先進經驗，探索改進我國檔案眾包的開展方式，提升我國檔案事業社會參與水平，助力檔案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