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人者反爾

◎ 游宇明

文友講過一個真實的故事。

早些年，他在某大城市的一家外資企業上班，白天認真跑業務，晚上堅持文學創作。他出了一部長篇小說，送了一本給公司的臨時負責人M。走進M辦公室時，此君蹺著二郎腿，用嘴努努指著辦公桌說：放那兒吧！M的倨傲極大地激怒了文友，放下書，他沒打招呼就走了。

不覺間想起曾國藩寫給弟弟的信中說的一句話：馳事者無成，慢人者反爾。意思是說：做事不認真者肯定會碌碌無為，待人傲慢者必將為人所輕。

揣測M的心理，當時一定是覺得文友是他的下屬，時常會有事求于他，才給他送書，因而目高于頂。這也是當下少數牛人的通病，他們不明白，人有種種，少數人確實是給個梯子便會用，不給梯子也要挖空心思搭建的，但更多的人看重自尊，在乎臉面，也守規矩。我的文友生性耿介，一輩子以謀求法規以外的利益為恥。他的那部長篇小說非常暢銷，初版就印了好幾萬冊，著名報刊上的評論不斷，公司有同事向其索書，他自掏腰包買了一百本送人，又想到如果單獨避開領導不送，會被認為對領導不友好。然而，沒想到這位領導如此傲慢，使文友覺得自取其辱。

每個人的出身、經歷、所受教育、潛力的方向各有相異，在社會上的位置有所區別。以自己的優長比他人的不足，比出的不是自信、豪爽，而是自戀、狹隘。

能成大事的人都是愿意將自己的姿態放低的。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優勢，不是不明白這種優勢可以換來實際的利益和別人的青睞，而是覺得每個人都各有所長，不可以簡單地褒此貶彼。善待別人，與各有個性、各具趣味、各懷異能的人和諧相處，可以彌補自我之不足；辱沒別人，當時倒是痛快，最后給自己留下的必是“一地雞毛”。還是說曾國藩吧。他做京官，十年七遷，連升十級，30多歲做到了正二品的副部級（禮部侍郎）；出而辦湘軍，最初做統帥，后來當總督，升武英殿大學士、一等毅勇侯，一生夠牛的了，但他從不“慢人”。堂叔楚善遭人逼債，他央求祖父出手相助；楚善無房可住，他寫信給祖父請求其代覓房屋；楚善無田可種，他又請求父親為其聯系佃田耕作之事，并向別人講清楚善的苦況，“租谷須格外從輕”。同鄉梅霖生病逝，其身后一切事宜都由曾國藩與其他兩個朋友打理，他們募得奠金千多兩銀子，四百兩用于治喪，其余用于“周恤遺孤”。朋友陳岱云的妻子生完兒子后病逝，曾國藩將這個苦命孩子接到家中精心照顧。其實當時曾國藩薪金很低，家境窘迫，沒有一年不靠舉債度日。曾國藩“發達”之后所交朋友胡林翼、李續賓、羅澤南、彭玉麟、邵蕙西、趙烈文、容閎等人，其職務、地位都無法與之相比，但曾國藩從不慢人，有事虛心向朋友們請教，贏得了身邊的人發自內心的尊敬。曾國藩后來的成就大業，就與朋友們的鼎力相助有關。

世間的事大都有確定的因果，“慢人者反爾”，并非人為設計，它宣示的不過是一種生活的天然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