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示屯”中的“子某”

辛 悅

(西北大學 歷史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殷墟甲骨的占卜程式較為復雜，就其具體操作流程而言，學者們已開展過大量研究工作。(1)參見宋鎮豪《殷墟甲骨占卜程式的追索》，《文物》2000年第4期；[韓]樸載福《先秦卜法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99—200頁等。“示屯”為占卜前的準備環節，屬記事刻辭，也有學者將其視為署辭的一部分，(2)參見李學勤《古文字學初階》，中華書局，2013年，第31頁。署辭主要記錄的是甲骨的來源(即入貢者)，修治甲骨的人員(即示者)以及修治后所交付的人員(即簽署者)。多見于骨臼、骨面、甲橋等處。晁福林先生提出考察“示屯”材料中的殷代貴族組織、氏族定期覲見商王等具體問題，對研究殷商史具有一定意義。(3)晁福林：《殷墟骨臼刻辭“示屯”及其相關的一些問題》，《殷都學刊》1990年第2期。而“示屯”中的“示”，應作何理解，一直以來眾說紛紜，方稚松先生已做過詳盡分析，認為“示”當理解為給予、交納之義，同時在使用過程中具備“用于尊者對于下屬”的特點。(4)方稚松：《殷墟甲骨文五種記事刻辭研究》，線裝書局，2009年，第22—44頁。學界對于“示”的看法不盡相同，方稚松先生將其總結為：1、祭祀(葉玉森、胡厚宣)；2、置、設置(董作賓、孫海波、于省吾、饒宗頤)；3、“天神地示人鬼”之“示”(唐蘭)；4、氏(丁山、晁福林)；5、視或眎、眡(可分為省視、檢視：郭沫若、陳邦懷、王宇信；眡高：陳夢家、嚴一萍、齊文心；指示：尚秀妍、孫俊)；6、予(于省吾)；7、交納、奉獻(趙誠、劉一曼、曹定云)。大量出現于“示屯”材料中的人物是我們發掘歷史信息的重要渠道，陳夢家先生首先注意到了他們的重要性并將其命名為示者。(5)示者，參見陳夢家《殷虛卜辭綜述》，中華書局，1988年，第177頁。陳夢家先生認為示者與入者、被乞者、乞者、簽署者同屬卜官，與命龜者卜人不同。提出“某示”之“某”大約即系鑿鉆的人，“婦某示”之例最多，或許多由“婦”擔任。以下為行文方便，仍使用示者這一術語。從“示屯”材料來看，作為示者參與“示屯”的重要人物包括王婦、重臣、“子某”等。

過去，學界對于“子某”與占卜的聯系，大多著眼于“子某”向商王室貢納占卜用的龜甲獸骨等，較少探討“子某”參與占卜過程(管理甲骨)的表現。本文以此為基礎，從示者中的重要貴族入手，分析更為大家所熟知的王婦、重臣等群體在卜辭中的行為活動，將他們與同樣作為示者的“子某”進行比較，希望藉由這一討論促進“子某”身份及群體內部差異的研究。

一、重要示者：王婦、重臣

殷墟記事刻辭中，“示屯”的材料較為豐富。文句完整的“示屯”刻辭，其結構大致為：干支+示者(“示屯”的行為主體)+“示屯”的數量+史官(6)史官，參見方稚松《殷墟甲骨文五種記事刻辭》，第219—221頁。舊說為董作賓先生提出，將“史官”理解為“史官簽名”或“簽署者”。方稚松先提出理解為甲骨的收存保管者更為恰當，可從。。研讀相關材料，我們看到示者身份多樣，涵蓋多個重要貴族群體，結合這些人的身份可觀察到“示屯”是占卜前準備環節中比較重要的一個工作，商王甚至親自參與其中：

就目前已知的“示屯”材料來看，示者的工作主要由“婦某”、重臣、“子某”及史官四類群體擔任。本文試圖通過分析示者的重要身份及突出表現來幫助理解同樣作為示者的“子某”及其行為活動，因而我們不對除“子某”外的三類人物逐一做具體分析，僅選取大量頻繁出現于“示屯”材料中且在卜辭中有突出表現的示者如王婦、重臣來進行討論。

據學者統計，(8)相關數據統計參見徐義華《甲骨刻辭諸婦考》，載宋鎮豪、肖先進主編《殷商文明暨紀念三星堆遺址發現七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307頁。徐義華先生統計“某示”刻辭大約210余版，其中“婦示”達130多版，剩下70余版中還有部分是井、好等可能是婦的人所“示”。推測諸婦在王室所擔當的日常職務當即是整治甲骨，為占卜作準備工作。“示屯”材料中以王婦擔任示者的為大宗，此外還有一些“婦某”擔任示者，因并非本文討論的重點，在此不再贅述。王婦作為示者的相關材料相對繁復，暫舉幾例信息完整者，如下：

(1)戊戌，婦喜示一屯。岳。 (合集390臼，典賓)

(2)[婦]好示五。賓。 (合集767反+合集938反，典賓(9)合集767反+合集938反，由Stanley L.Mickle綴合。)

(4)戊申，婦息示二屯。永。 (合集2354臼，典賓)

(5)婦利示十屯。爭。 (合集2774臼，典賓)

(6)己丑，婦井示三屯。自古乞。□。 (合集6233臼，典賓)

(7)婦羊示十屯。 (合集15314臼，賓一)

(9)甲辰卜：叀婦[井]伐龍捷□。 (合集6584，典賓)

貞：王令婦好比侯告伐尸。 四

(12)貞：呼婦井黍，受[黍]年。 (英藏810反，典賓)

(13)[丙]子卜，呼婦好……耤，受年。 (合集9506+合集9848，(13)合集9506+合集9848(=拼合集150)，為劉影先生綴合，載黃天樹《拼合集》，學苑出版社，2010年，第431頁。典賓)

以上卜辭則是商王“呼”婦井完成種植黍，婦好完成耤田的工作，她們接受王命，參與商王朝的農業生產活動。

(14)婦好入五十。 (合集10133反，典賓)

(15)婦好入五。 (合集17105反，典賓)

這二則記事刻辭，內容為婦好向商王貢納占卜用的龜甲獸骨。此外，卜辭中還有大量商王關心王婦的生育、身體健康、受先王先妣“作祟”等內容的記錄。王婦作為與商王聯系非常緊密的王室成員，可直接參與國家軍政要務，在軍事、經濟、占卜等方面均有表現，有較高的政治權力和地位，同時也承擔著示者的工作。

此外，在示者中較多出現的還有邑、史。他們參與“示屯”工作的材料如下：

(29)己未，邑示四屯。岳，內。 (東文研(16)[日]松丸道雄：《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藏甲骨文字》，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1983年。本文簡稱東文研。371臼，典賓)

(32)壬申，史示屯。 (合集3226臼，典賓)

(33)己丑，史示三屯。岳。 (合集7381臼，典賓)

觀察卜辭可知，邑有向商王“來告”的記錄：

(34)貞：邑來告。五月。

貞：邑不其來告。 (合集2895，典賓)

(35)貞：邑來告。

貞：邑不其來。 (合補1241，典賓)

(37)氣令我史步。 一

二、示者“子某”

上文我們觀察分析了不少在殷王朝國家社會中頗有建樹的示者，同時，我們在“示屯”材料中也發現了“子某”的蹤跡。由“子某”擔任示者的“示屯”材料有：

(39)丁酉，子□示六屯… (合集6417臼，典賓)

(41)壬戌，子央示二屯。岳。 (合集11171臼，典賓)

(45)…雝示十… (合集17588反，賓出)

(46)…雝示… (合集17589反，賓出)

(47)…子央示… (合集17593反，典賓)

(48)…漁示五… (合集17594，典賓)

(49)丁酉，子□示六屯。 (合集17595，典賓)

卜辭中有關子央的記載，其行為活動所涉及的內容相對來說比較單一。摘錄其中幾則如下：

(53)癸未卜，爭貞：子央唯其有[疾]。 (合補2747，賓三)

從上述材料中我們發現：子央雖然受到商王關懷甚至隨王田獵，與商王聯系密切，但子央的相關記錄主要集中在子央自身的安危，并未發現子央在國家軍政要務中發揮作用的卜辭。簡而言之，從現有的卜辭來看，子央并未直接參與王朝國家的政治管理。

(合集6665+合集16900正，(20)合集6665+合集16900正(=拼合集180)，為劉影先生綴合。劉影：《賓組甲骨新綴一則》，www.xianqin.org，2009年9月2日。載黃天樹《拼合集》，學苑出版社，2010年，第118—119頁。典賓)

(70)…子雝車馬。十二月，在徹京。 (合集11450+合集08074，[合集11450+合集8074(=綴合集288)，為蔡哲茂先生綴合。蔡哲茂：《綴合集》，樂學書局，1999年，第277頁。 ]賓出)

(71)貞：叀戎呼□雝。 (合集19663，典賓)

總體看來，子雝的材料相對較少，事項較單一，多為祭祀近祖免其“作祟”于自身，但子雝為時王武丁舉行禳祓之祭值得特別關注，與商王室聯系密切的同時，其身份地位也值得我們重視。

子漁是目前已知子某群體中卜辭記錄比較豐富且有明確墓葬的，有關子漁的卜辭材料大致如下：

(72)貞：禦子漁于父乙，侑一伐，卯。 一 (合集729，典賓)

(73)貞：呼子漁侑于祖乙。 (合集2972，典賓)

(74)貞：翌乙卯，呼子漁侑于父乙。 (合集2977正，典賓)

(76)貞：翌癸卯，子漁不其肩興[有疾]。 (合集13872，典賓)

(77)貞：子漁叀母庚害。 (英藏122，典賓)

(78)…禦子漁齒。 (英藏123，典賓)

我們觀察到，子漁的相關卜辭，其內容均與子漁自身的安危有關，與祖乙、父乙、母庚有關的卜辭，當是子漁受到先祖的“作祟”，以相應的祭祀祛除自身的災禍。此外，卜辭中的子漁疾病纏身，商王多次占卜其健康，表明商王與其聯系密切，因而倍受關懷。

小結

“子某”參與占卜過程的表現，學者們以往的關注點主要在“子某”對商王室的貢納。通過梳理“示屯”材料，分析得出：其中大量頻繁出現的重要示者王婦、重臣均具備在國家軍政要務中表現突出，與商王聯系緊密的特點。通過他們的這一特點再反觀示者“子某”，“子某”應是具備一定的政治地位和能力，從而得到商王的認可，來完成示者的工作。這對于我們思考“子某”的身份地位及在商王朝國家社會中的表現等課題補充了更多的信息，示者“子某”與其他未能擔任示者的“子某”間的區別，也為進一步研究子某群體內部差異提供了新的觀察視角。“示屯”相關材料，對我們認識“子某”參與商王朝國家重大事務，觀察子某群體內部身份差異等問題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