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凱
案子辦到這里,本可順利出手,但是我仍對之前補充偵查中發現的趙忠與李剛以及楊紅三者之間凌晨的一筆“800元”微信轉賬有疑惑
司法實踐中,區分清此罪與彼罪的界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作為刑事辦案檢察官,我們的職責又要求我們必須把他們區分清楚,定性準確,建議的量刑適當。
我們刑事檢察官在辦案過程中喜歡家長里短地與犯罪嫌疑人進行“掰扯”,往往通過多問幾個“為什么”,能夠收獲“扯出藤藤帶出瓜”的“掰扯”效果。通過“掰扯”深挖細微證據,相互串聯印證,形成閉環證據鏈,還原案件事實。近日,江蘇省漣水縣檢察院辦理的一起案件,就屬于這種情況。
生活中有些涉黃違法犯罪,打著按摩、足療的幌子,交易隱秘化,哪怕現場提取到精液,但如果沒有明確證據證實存在性交行為,就很難定罪,充其量只能給予治安處罰。
案發當晚當地派出所對轄區某洗浴中心進行突擊檢查,在二樓發現“暗門”后,民警沖進了房間,房間內一對男女赤身裸體,但未在現場查獲實施性交行為的證據,女“技師”張燕甚至辯稱他們其實是在做“按摩”,沒有實施任何賣淫嫖娼活動。不出所料,該洗浴中心的老板趙忠、經理施健在事后到派出所說明情況時,也一口咬定對場所內有賣淫嫖娼的活動不知情,即使有,也是“技師”個人行為。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我引導公安機關對在現場抓獲的另一名女“技師”楊紅及服務員李剛進行詢問,二人均證實場所內存在賣淫活動,且系洗浴中心負責人安排的。
此時,因為老板趙忠、經理施健早已將手機藏匿,我便對賣淫女楊紅和服務員李剛的微信賬單進行分析,發現每天凌晨以后,施健都會向二人進行轉賬,每日轉給楊紅的數額明顯存在比例關系,且遠遠高于轉給作為服務員的李剛的數額。二人承認,這錢都是施健從嫖資中給他們的賣淫提成。
同時,根據一樓服務員證實,二樓的“技師”只在二樓開單,由施健單獨結算收入,不和搓澡工、修腳工等一起結算工錢,且二樓“技師”由趙忠親自面試、確定分成,這就證實了趙忠、施健所說的不知情是謊言,其二人與服務員李剛均已涉嫌犯罪。
現實中,涉淫類案件犯罪形式復雜多樣,對組織賣淫罪與容留賣淫罪進行范圍界定與罪名適用存在一定的難度。司法解釋規定,以招募、雇傭、糾集等手段,管理或者控制他人賣淫,賣淫人員在三人以上的,應當認定為“組織他人賣淫”,也就是說,想要認定組織賣淫罪,必須至少有“三名”賣淫女在場所內從事賣淫違法活動。在確認洗浴中心管理者知情,且全程參與賣淫嫖娼活動后,公安機關移送該案時案件定性是容留賣淫,那么他們究竟是容留賣淫還是組織賣淫呢?帶著這樣的疑問,我決定從補充偵查入手。
該案中,偵查機關現場僅查獲張燕、楊紅兩名賣淫女。張燕因害怕處罰,雖現場被查獲,但拒不交代賣淫事實,辯稱是在按摩;楊紅雖然承認賣淫,但避重就輕,只承認賣淫次數極少,且閉口不談其他賣淫女。
為豐富證據種類,我在補充偵查期間,有意無意地“掰扯”著向張燕、楊紅詢問賣淫時所使用的避孕套來源情況。主要意圖是,如果能從她們口中得知避孕套是洗浴中心提供的,那么從側面就能進一步證實趙忠、施健對賣淫活動是知曉并且進行組織管理的。
誰知歪打正著,兩個人均交代避孕套是一個叫“紅姑娘”的女子在這邊賣淫的時候所購買的,不過“紅姑娘”在案發前有事離開了本地。雖然對“紅姑娘”的身份還不能確定,但我的思路已從該案有可能從最初的容留賣淫罪的定性轉為組織賣淫罪的定性了。
“紅姑娘”案發時已離開本地,我從跟她關系親密的張燕和楊紅入手,繼續跟她們進行“掰扯”,很快便得知了“紅姑娘”在外地的具體地址。我及時引導偵查機關五次前往“紅姑娘”所在地尋找并做通其思想工作,最終將其帶回。詢問過程中,“紅姑娘”承認了避孕套確實是由她購買并在賣淫時使用的。至此通過一個小小的被所有人忽視的“避孕套”挖出了在場所內從事賣淫活動的第三位女子,其也辨認出對其進行招募的趙忠和日常管理并發放嫖資分成的施健。
至此,該案關于定性的最后一個問題也被攻克。隨著證據鏈的閉環,在偵查階段一直“零口供”的趙忠、施健,在提起公訴前自愿認罪認罰,如實供述了組織賣淫活動的全部犯罪事實。

插畫:張維
案子辦到這里,本可順利出手,但是我仍對之前補充偵查中發現的趙忠與李剛以及楊紅三者之間凌晨的一筆800元微信轉賬有疑惑。因為之前的訊問證實,趙忠與施健分工明確,對賣淫女的日常管理由施健負責,且嫖資分成應該是由會所到賣淫女,而非這筆“逆向”流轉。于是,我引導公安機關以單刀直入的方式訊問李剛800元賬單的情況,李剛如實供述了賬單經過。原來,當晚是另一個叫張寶泉的人讓李剛帶著楊紅前往隔壁賓館,途中安排二人互加微信,并要求楊紅在收取嫖資后將錢轉給李剛,由李剛轉給趙忠。于是,便有了這一筆800元的轉賬記錄,楊紅也證實了該情況。
那么,張寶泉是誰?我那“掰扯”的心又不安起來了!由此,我又盯上了張寶泉,于是帶著偵查人員第二次進入洗浴場所進行搜查,意外地發現洗浴場所的房間鑰匙都在張寶泉手上,這更加堅定了我的信心,張寶泉肯定是股東或者老板之一。我和偵查人員又詢問了洗浴場所所在的酒店經理,了解酒店洗浴場所外包簽約的經過,在得知簽約從談判到最后均由張寶泉全程張羅、參與,僅在最后簽約時,以自己不是大股東為由,臨時要求將合約當事人寫成趙忠。雖然張寶泉自始至終“零口供”,但相關細節均被趙忠和施健的供述所印證,張寶泉實乃幕后老板。至此,張寶泉參與組織賣淫的犯罪事實全部查清。
接下來,我又調閱了楊紅的微信記錄,鎖定了介紹楊紅來此賣淫的王華,而王華也是另一個洗浴館的負責人。我和偵查人員對王華的微信賬單進行分析,發現王華有向趙忠收取嫖資分成的記錄。經釋法說理,王華詳細交代其通過與張寶泉、趙忠等事先溝通,介紹原本在他負責的洗浴館從事賣淫活動的楊紅等4名賣淫女,前往張寶泉處洗浴中心從事賣淫活動的犯罪事實。同時,通過對王華經營洗浴館期間各賣淫女的微信賬單進行分析,又鎖定了當時在王華經營的洗浴館擔任會計的楊霞,全面查清了王華在經營洗浴館期間組織及楊霞協助組織開展賣淫活動的犯罪事實。
自此,該案被我“掰扯”得一清二楚,改變了最初的案件定性,深挖了另一起關聯犯罪,追捕追訴了3人,公訴了6人。看著犯罪分子被繩之以法,我那一顆不安分、喜歡“掰扯”的心終于可以落地了。(作者單位:江蘇省漣水縣檢察院,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