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珍貴的假鈔

鄭凱應

這天，槐蔭米酒館來了個穿著干凈的老頭，他吃完一份桂花糊湯米酒后，掏出一張五十元鈔票遞給女店員小陳。小陳接過鈔票后大聲說：“老人家，你這張是假錢啊！”

聽了小陳的話，其他顧客紛紛圍上來看熱鬧。大家見那張鈔票呈淡黃色，跟時下綠色的五十元鈔票明顯不同，便紛紛議論起來。

聽了大家的話，老頭十分生氣，大聲爭辯道：“這咋是假錢呢？我一直用這錢。你們別欺負我年紀大，以為我腦子不好！”看老頭不像說假話的樣子，一個中年人又拿過鈔票仔細看了看說，這確實是多年前流通過的人民幣。不過這錢雖然是新的，但又軟又平滑，肯定是假鈔無疑。

聽中年人說完，老頭的情緒更加激動，對天發誓說他拿的就是真幣，不是假鈔。

小陳見老頭強詞奪理，便掏出手機報警。正鬧得不可開交時，米酒館老板鄭大雄來了。他笑瞇瞇地對小陳說，“你剛來店里，不了解情況。這老爹情況特殊，交給我處理吧。”

隨后，大雄把那老頭請進里面的小包房，聊了好久才把他送出來。臨走前安排小陳給他裝了兩斤米酒，五斤湯圓。

這讓小陳十分不解，忙問老板咋回事。大雄笑笑說，“這老爹是個流浪漢，可他跟其他流浪漢截然不同，不僅穿著干凈，談吐也很文雅。第一次他來店里時也是付的這種鈔票，也拒絕承認自己用假鈔。我看他固執得可愛，沒跟他計較，就收下了。沒想到過了兩天他又來了，仍然用假鈔消費。我很奇怪，就跟他聊了聊，發現他雖然腦子有點兒糊涂，可大多時候思維清晰，談吐不凡。我就問他是干啥的，家在哪里，他卻支支吾吾不肯說。我猜他應該是位知識分子，因事離家出走，愛面子，不愿意說出個人信息。我便交代店里，以后他來消費，就把他的‘錢收下，計賬時交給我銷賬。你今天第一天上崗，我忘了交代才造成誤會。”

說完原委，他感嘆道：“時間過得可真快，不知不覺三年都過去了。所幸他的身體一直沒有大礙，這是老天對他的眷顧啊！”小陳心疼地說，“三年，你得花多少錢啊？”

大雄說：“不差那點兒錢，就當我們獻愛心了。”

小陳聽了大雄的話，十分佩服老板的大度和愛心，便將這事兒制作成小視頻發到網上，很快沖上了熱搜頭條。各路網紅、主播蜂擁而至，紛紛來店里品嘗美食，并拍攝與老人互動的視頻。老人談吐不凡且不乏幽默，很受大家喜歡，被網民們譽為“流浪大師”。在他們的合力支持下，米酒館的客人越來越多。大雄與流浪漢的故事感動了很多人，他也被評為當地十大網絡人物。當地媒體紛紛采訪大雄和流浪大師，省電視臺也派記者拍了專題片，在黃金時段播放。

這天晚上，大雄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稱自己是流浪大師的家人，大雄留了個心眼兒，便提出約他次日早上九點到銀泰城五樓咖啡廳詳談。

第二天上午九點，大雄準時來到咖啡廳。門口有位中年男人快步迎上來，操著一口京腔，自我介紹姓周名海，說流浪大師名叫周大超，是他的父親。說完，他掏出手機，翻出周大超的身份證、聘書照片，給大雄看。大雄一眼就認了出來，照片上的人正是那位老人。他心里嘀咕：難怪我總覺得這老人的身上有股說不出的“范兒”呢，果然是一位高級知識分子！只是這堂堂大學教授咋成了流浪漢呢？

見大雄半信半疑，周海說，“您把我父親請來就明白了。”大雄忙打電話讓小陳把老流浪漢送來。老流浪漢見了周海，激動得抓著他的手直叫喚，周海當時就落了淚。大雄忙問老人認不認識周海，老人先使勁兒點頭，可隨后又開始搖頭。這讓大雄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周海嘆了口氣說：“鄭先生，我實話告訴您吧。我父親在五十八歲那年摔了一跤，把小腦摔壞了。醫生說他承擔記憶功能的海馬體受損，很可能失憶。果然，父親的記憶力越來越差，還時常犯糊涂。但奇怪的是，他記不住最近發生的事情，卻對從前發生的事記得很清楚。三年前，父親走丟了，我們到處都找不到他。本來也想回老家打聽，可老家也沒親人了，報警也沒消息。昨天我出差到這里，晚上睡覺前打開電視機，恰好在播放您和我父親的故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看完節目，我趕緊給電視臺打電話聯系您……相信您能理解我的心情！”

說完，周海握住老人的手，大聲說：“爸，您還記得咱們老家是哪嗎？”

老人用力點頭，激動地說：“記得記得！咱老家在書院街十八號！”

大雄忙豎起一個大拇指說：“老人家記性真好！您離開家鄉半個多世紀，是咋千里迢迢從北京找回來的？”

老人想了想，說：“那天我做了個夢，夢見媽媽喊我回家喝米酒，我就從北京找回來了，可我找來找去，怎么都找不到媽媽。突然，我聞到了桂花米酒的香味，我就循著香味找到了你的米酒館，守在這兒等媽媽……我雖然一直沒等到媽媽，卻找到了家！”

見事情弄清楚了，周海說：“鄭先生，我父親支付給您的假鈔呢？給我吧，我給您十倍的賠償。”大雄說：“我從沒想過要老人家買單，所以早把假鈔丟了！”周海聽了，卻露出失望的表情，自言自語地說：“真可惜！”

“幾張假鈔而已，可惜啥？”大雄好奇地問。

“我父親從小跟從名師學畫，后來又出國留學，回國后擔任大學美術系教授。他曾受邀參與第四套人民幣的設計工作，這是他最值得自豪的事情，所以盡管他失憶了，卻能憑著記憶偶爾畫一兩張人民幣自娛。電視節目上說您收了好多張‘假鈔，我就想高價收回，留作紀念。實不相瞞，我父親的作品很有收藏價值。”

大雄雖不懂收藏，但知道這話的分量，激動得上下摸索起來。手忙腳亂好一會兒，他才掏出手機，從透明塑料保護殼里退出一張“假鈔”遞給周海。

周海接過鈔票仔細看了看，指點著說：“我父親性格幽默，常將自己的姓暗藏在他的畫中。您仔細看，這里是不是有個‘周字？”

大雄仔細盯著那張“假鈔”，的確有個縹緲的篆體“周”字藏在其中，不由得萬分敬佩：“妙！妙啊！都怪我有眼無珠，居然把大師的作品當垃圾扔了！”

周海笑著說：“呵呵……鄭先生不必后悔。您應該知道物以稀為貴的道理。”

“你太小看我了！”大雄正色說道，“我不是后悔錯失了發財的機會！老人家的作品固然珍貴，但更珍貴的是他對母親的感恩與懷念，是他對故土念念不忘的赤子之情———我要把這張‘假鈔作為傳家寶留給子孫后代，還要把失憶老爹尋找媽媽、尋找故鄉的故事講給后代聽！讓他們知道，樹高千丈，落葉歸根，無論他們走到哪里，故鄉是他們永遠的牽掛！”

周海聽了大雄的話后不由得肅然起敬，緊緊握住他的手，說，“鄭先生，請您原諒我的淺薄。這里是演繹董永與七仙女動人愛情故事的地方，是全國唯一以孝命名的城市。父親常說，這里的人懂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您對我父親這樣無親無故的老人都能慷慨相助，對自己父母一定更孝順。您真是好人！”

這一刻，周大師的眼睛亮亮的，似乎聽懂了兩人的對話。他抓緊大雄的手，喃喃地說：“老弟，說得好啊，真好……媽媽，我回來了，以后，咱們再也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