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柴

莫渡

中元夜紀事

仿佛父母早就準備好了

把這塊玉米給我們

后來野豬的出現只是一場意外

我們背著柴草上到山頂

在這里，除了月光

所有的植物都顯得陳舊

這很難說清

事實上月光越是皎潔

它所照耀的事物便越會迅速地老去

我們身后的玉米已經枯萎

但還沒完全成熟

野豬率領著豬仔

伏在月光之外

而它們將在今夜學會忍耐

就像我教兒子如何在風中點火

然后撲滅火焰

只留下火星

濃煙在玉米林中彌漫

月光透過玉米寬大而鋒利的葉片

關照這古老的儀式

我們驅趕野獸

卻希望一睹它的真容

正如我們來到山頂前

月光早已抵達這里

但我們只在荒草、玉米、槐樹和我們的臉上

看見這層光

它讓思念變得具體

逝去的親人

已消隱于夜晚的風中

或是，玉米棒上蕩漾的一條小蟲

沒有了痛苦

隨風輕蕩

只為觸到我裸露的胳膊

使我免于被劃傷

下山時，我跟在兒子身后

我們終將走散

在這永恒之光下

野豬也會悄然死于山中

但我們點燃的火堆

會在山頂冒一整夜的煙

劈柴

我媽拎著一把馬鋸和一把板斧

進城，幫舅婆劈柴

這種粗活我完全可以勝任

但舅婆一再要求讓我媽來

一堆拆遷區撿來的雜木

渾身布滿鐵釘和節疤

厚厚的積塵難掩它們

對一把來自鄉下的斧頭的輕蔑

我媽揮舞著斧頭

從晌午忙到傍晚

終于把這些木頭一截截劈碎

每次斧刃磕到鐵釘

我媽總心疼地說，斧頭磕壞了

唉，我的媽呀

若不是因為我舅婆

想看看她近六十歲的老姑娘

這把斧頭和鋸子

從鑄成到報廢

恐怕都沒有機會

砍到一根如此高貴的木頭

一聲嘆息

一位朋友打來電話

在晚秋，在

我第三次點燃蠅香之后

我們談到兩種水果

蘋果和葡萄

以及一些更易腐爛的事物

他說，他挖掉了

一塊五年不結果的核桃

然后，賣了那塊地下面的沙子

而我也有一塊果樹要挖

可能還得栽一些樹

我們嘆息著

兩條舌頭

就像兩張磨損了的鐵鍬

于不同的兩地

同時鏟到一塊白石頭

與此同時，蒼蠅們

盲目地撞擊著玻璃窗

稻草人

我沒見過我爸穿中山裝的樣子

但這件褪色的中山裝

確實是我爸穿過的

四個衣兜依然平整

僅剩的三枚灰紐子依然明亮

我媽把它穿在

兩根樹枝扎成的十字架上

戴上一頂草帽

站在櫻桃樹下

一個內心空蕩蕩的稻草人

懷抱大敞，風一吹

衣襟和袖口微微擺動

鳥沒趕走幾只

卻在一天之內嚇了我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