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反差視角 品讀聚散之情
——柳永《雨霖鈴·寒蟬凄切》意蘊賞析

■ 沈振華

反差手法是文學創作的常見手法，側重于人或事物的相反性狀對比之下顯出的差異，《雨霖鈴》自問世以來，能獲得讀者的青睞，其重要原因就在于基于反差視角創作手法的運用，使“離別”定格在完整的藝術統一中，在矛盾凸顯的過程中，增強文章的藝術表現力。

一、感性與理性之反差：“不想別”卻“不得不別”

不想別離的心情充斥在詞作的字里行間，在不想別離的愁緒的中，將不得不別離的悲楚渲染的淋漓盡致，正所謂“人生最苦是別離”，詞人滿懷真情以酣暢透徹的不想別離之情與不得不別離的憂愁別緒交融在一起，將內心的離愁之苦，別離之真，細膩的表現了出來，為別離增強了濃烈的傷感色調。

從時間上看，“驟雨初歇”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打亂了啟程的計劃，或許上天也懂得作者內心深處的依依不舍，以一場“驟雨”推遲送別的時間，但風雨總會過去，驟雨初歇，微涼的秋雨不禁使人感到陣陣的冷，為夜幕中的離別蒙上了一絲陰冷凄涼的色調，寒雨過后，天色薄暮，使人更難以面對分別的現實。從情感角度上看，一對離人難舍難分，惺惺相惜，在離別的長亭中擺下離別的酒，四目相對，淚眼朦朧，驟雨雖已停下，內心的暴風雨卻風起云涌，“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在離別之際，深情地握住彼此的手，傳遞了濃烈的不舍之情，心中總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只有化作眼前的一行行傷心淚。從思念的距離上看，“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不僅寫出了路途的遙遠與艱辛，未來的渺茫與漫長，更寫出了傷心和無助，絕望和孤獨，心中的戀人此經一別，或許未有歸期，更強烈地表達出了依依不舍之情，傳遞出了對離別的無限痛楚，江邊的行舟已經催促啟碇開行，離別后的彼此或許也如這行走在煙波浩渺中的船兒一樣，在暮靄沉沉，江水浩蕩中不見蹤影，離別之舟，最終會從眼前消失，離人此經一別也許不知道何日能夠再相見，在年復一年之中，在遙遙無期中，或許一切都將成為一場空，所以對未來的擔心和恐懼，更增強了不忍離別卻又不得不別離的凄楚，然而面對催發的蘭舟，詞人心中縱然有萬般的不舍，直面離別的現實。

人生總有無法面對又不得不面對的離別，這種“不得不”吞噬和折磨著人的思想和精神。詞人在感情的表達中宣泄著不忍離別的傷痛，在“驟雨初歇”的氣氛渲染中，在執手相看的淚眼中，細致入微的將內心的不忍別離之意表達出來，不忍離別是萬般不舍，是問歸期而未有期的擔心和懼怕，不忍離別是深情厚誼難以割舍，“蘭舟催發”將不忍離別的苦楚徹底擊碎，在“不得不”面對的離別的現實中，詞人只能壓抑內心的千般不忍，萬般不舍，將所有的思念之苦楚，深深的埋藏在心中，正是在“不忍心”卻又“不得不”的強烈的反差之中，強烈地突出了詞人心中的矛盾、焦灼、不安和思念之情，將離別之苦描寫到極致。

二、理想與現實之反差：“才子情懷”只能寄托在“倚紅偎翠”

柳永頗具才華，出生在官宦之家，從小飽讀詩書，咸平六年（1003 年），柳永作《望海潮·東南形勝》后，便被廣為傳頌，名噪詞壇。然而，集一身才華于一身的柳永在科舉考試的路上卻并不順暢，四次參加科舉考試都不幸落地，在第四次落地之后，柳永選擇了憤然離開京師，與其戀人蟲娘離別之際，寫下了赫赫有名的《雨霖鈴·寒蟬凄切》，至此，由水一路南下，靠填詞為生，而且名聲也日漸盛隆，縱觀柳永的一生讀者看到了才情，看到了漂泊不羈，看到其將一生的時光寄寓在“倚紅偎翠”的沉落，然而，柳永的背后其實是一顆懷才不遇，“忍把浮名，換作淺吟低唱”的無奈之心。

柳永堪稱風流才子，其才華不言而喻，在創作方面對宋詞有著卓越的貢獻，特別是慢詞創作更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但柳永的仕途之路卻并不仕途。柳永雖后來在景祐元年因仁宗親政放寬錄取尺度而考中了進士，但此時的柳永已經時值人生暮年，雖然后來柳永的政績頗佳，但人生不免有些遺憾，畢竟人生羈旅，最盛年的時光都沒有達成科舉及第的愿望。所以，就不難理解在第四次科舉考試失敗之后，詞人揮淚告別戀人，行舟南下的那份惆悵與失望，柳永告別了心愛的戀人，也告別了心中的理想，滿腹才華的柳永只能將人生寄寓在“淺吟低唱”之中，有人說，這是柳永的沉淪，其實這只是世人對詞人的不解，柳永的心中裝滿了對夢想的期待和憧憬，為了讓人生的理想得以實現，詞人一次次承受著科舉考試帶來的失敗，如果說柳永真的是一個沉淪之人，那就不會有四次參加科舉考試的執著之舉，然而，現實的結果卻是讓詞人傷心和痛苦的，所以帶著無奈詞人選擇了離開心愛的人，告別心愛的理想，在填詞生涯中，尋找自己的人生坐標，尋找才華得以釋放的喜悅和自由，在現實和理想的反差中，一個有追求卻郁郁不得志的才子形象展現在讀者的眼前，帶著理想與現實的落差，詞人踏上了揮別理想的道路，在無奈的選擇之中尋找自己的人生。

面對人生的無奈和失望，帶著對理想的求而不得，詞人告別了心愛的戀人，踏上了南下的蘭舟，揮手道別的有萬般牽掛的戀人，還有難以言說的理想，此刻的詞人內心是百轉千回，五味雜陳的，一身的才情，滿腔的熱情都始終難以抵御現實的無奈和失敗，四次科舉考試帶給詞人的是打擊和痛楚，所以詞人只有帶著悲憤尋找一條屬于自己的路，填詞生涯雖然被人看作的是“靡靡之音”，但卻在這份自由之中使詞人的才華在后來得到釋放。所以，窺探詞人的內心，涌動著對戀人的萬般不舍，也潛藏著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差距所帶來的無奈的選擇，在強烈的反差之中，我們讀出了詞人的心中既有愛的別離的痛楚，更包含人生失意的悲涼。

三、佳期如夢與夢醒時分之反差：難舍難分卻設想別后離情

正是因為往日與戀人的甜蜜和幸福，才會使詞人更不忍面對離別的殘酷，盡管思念叢生，難以直面離別的時刻，但對美好的憧憬與期待，往往會給人以無盡的動力和希望，對未來，詞人心中是向往的，期待與心愛的人能夠有團聚和相逢的一天，所以詞人與戀人之間的告別充滿了依依不舍，在戀人的眼睛中，分別的時光過的格外的快，轉瞬即逝，充滿離別卻又無比甜蜜的分別時光，使人不覺心生“佳期如夢”之感，與戀人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如夢一樣短暫而容易醒來。

當離別真正來臨，詞人踏上南下的舟船之時，才知道分別已經真真切切的到來，在夢醒時分之際，詞人在腦際中生成了離別后孤獨而悲傷的自己的形象，借酒消愁的詞人不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刻清醒，陪伴自己的也許只有秋風中岸邊孤單的垂柳，也許只有天上的一抹殘月，這一別，恐怕是后會無期，難以再見，一路上，沒有人傾聽自己的訴說，即使內心有滿腹的情誼，又能夠與誰人說起呢？詞人將離別后的孤單而悲傷的心情進行了設想，在想象之中更憑添了傷感和凄涼，一邊是往日揮之不去的你儂我儂，甜蜜時光；一邊是獨自面對離別的孤單寂寞，無人能懂的苦楚，往日的佳期如夢與夢想之后的孤單寂寞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在寄情于景之中將內心的傷懷更加噴薄而出，直抒胸臆，酣暢表達，特別是結尾之處以問句作為結尾，更留下了耐人回味，愁韻綿長之感。正如唐代唐圭璋所評：“詞末余恨無窮，余味不盡。”

離別被往日的幸福和當下的苦楚所吞噬著，在矛盾而糾結的情緒中，作者的內心被撕扯著，濃烈的傷感之情與往日的佳期如夢的形成強烈的情緒上的反差，為詞作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黯啞和傷感的色調，詞人借助“煙波”“暮靄”“楊柳”“曉風殘月”等看似疏淡的描寫將滿腔的愁緒潑灑出來，使讀者感到詞人所見所聞所想所感無處不滲透著凄涼。正如清代劉熙載在《藝概·詞概》所評：“詞有點，有染。”

《雨霖鈴·寒蟬凄切》以強烈的內心反差，展現了詞人豐富而細膩，真實而感人的內心世界，詞人告別了心愛的戀人，告別了人生的理想，在無奈和傷心之中選擇了為詩人所不理解的填詞生涯，然而，正是因為人生的這次告別，使作者在自由行走的靈魂之路上，形成了個人獨特的創作風格，使該詞成為“宋金十大曲”之一，為后世讀者留下了堪稱經典的慢詞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