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為民教授辨治癇證經驗探析*

楊 肖 張秀勝 韓正勇

癇證，表現為發作性精神恍惚，甚則突然仆倒，昏不知人，口吐涎沫，兩目上視，四肢抽搐，或口中如作豬羊叫聲，移時蘇醒[1]。中醫對癇證的記載，可追溯至《黃帝內經》時期，可謂源遠流長，經過歷代醫家發展擴充，形成了理法方藥比較完備的理論體系。癇證的治療歷來是難點，張錫純謂“癇風最為難治之證，因其根蒂最深，故不易治耳”[2]，已故國醫大師任繼學教授感嘆，“古今治法頗多，效驗者鮮”。現代醫學對癲癇病的認知可謂突飛猛進，不可否認，目前西醫治療占據主導地位，中醫藥在時代背景下將如何對癲癇群體產生影響？

符為民教授，江蘇省名中醫，第五、六批全國名老中醫藥傳承工作指導老師，在中醫急癥及腦病相關疑難雜癥診療方面極具造詣，他指出提升中醫藥治療癲癇病的地位，是挑戰，也是機遇，要注重診療規范化，保證療效和安全性是關鍵。符教授參合古今諸法，綜六十載臨證經驗，對癇證診療形成獨到學術思想，效驗頗豐，現總結如下。

1 審因知變 探求病機

符教授指出，癇證或得于先天，或成于后天。病位在心腦，臟腑涉及心肝脾腎，產生風痰火瘀等病理因素，符教授提出“伏痰”之說，認為痰邪是癇證最基礎和廣泛的致病因素，伏藏體內，病久痰深，痰瘀膠著，形成“濁邪”。病機總以痰氣搏結，風陽上亢，亂于神明。

1.1 “濁邪”的產生及特點符教授將痰、瘀統稱為“濁邪”。痰主要由肺、脾、腎及三焦等臟腑氣化功能失常，水液代謝障礙，以致水津停滯而成[3]。盡管癇證存在多種病理因素，痰卻是最廣泛的病理產物，與脾、腎關系最為密切。自古以來，歷代醫家亦多認可痰邪作祟是發病的主要因素。符教授認為癇證的痰異于一般之痰，有以下特點：與風相挾，病情急驟；易蒙清竅，出現神昏；伏著難化，遷延難愈。分有形、無形兩大類：有形之痰，為發病時噎阻咽喉的痰涎；無形之痰，迷蒙心竅，發為神昏。符教授所說積痰內伏，多指無形之痰，伏在心腦，一遇誘因觸動，蒙蔽清竅，神機失用。瘀產生于腦外傷、患生他病或久病后，葉天士謂“久發頻發之恙，必傷及絡，絡乃聚血之所，久病必瘀閉”[4]，久則痰瘀膠著絡內，呈凝聚難散，錮結難解之態，是治療難點所在。

1.2 脾腎相關 決定發病符教授認為，脾腎相關決定癇證發病與否。脾胃是后天之本，先天之元氣靠其不斷充養，后天既損，先天失充，疾病由此產生。現代醫學指出，癲癇的發生，是內在遺傳因素和外界環境因素在個體內相互作用的結果，每個癲癇患者的病因學均包括這2種因素，只不過各自所占的比例不同[5]。遺傳因素相對應中醫的先天稟賦，責之于腎，外界環境因素涉及情志、飲食、勞倦、外傷、六淫等，均能引起脾胃之氣受損。癇證患者，同時存在這2種因素，即脾腎異常。從發病年齡來看，數月、幾歲、十幾歲、數十歲不等，先天稟賦異常明顯者，早早發病，或雖有異常但未發病者，成長歲月，攝生不慎，脾胃受損，無以滋養先天，癇證順勢發作。先天尚不可改變，后天的保養卻至關重要，尤其對存在宮內缺氧或早產、產傷史的嬰童，養護正氣是需要特殊關注的。

1.3 風火氣逆 責之于肝肝為風木之臟，符教授認為無風氣不起癇。癇證猝然發作、手足抽搐、雙目上視、牙關緊閉，是肝風內動的外在表現；癇證發作與情志失調有關，責之驚恐忿悶，而肝主調暢情志；風與火(熱)是癇證發作觸動因素，由肝產生。由上可知，癇證發作與肝息息相關。符教授指出，患者臨床常見肝陽化風、肝火上炎、肝氣郁結等證候，主責于情志失調，氣機不和，日久各證之間相互轉化。秦伯未指出，肝“以血為體，以氣為用，血屬陰，氣屬陽，稱為體陰而用陽”[6]，因此其病變，主要為氣血功能失常。“氣有余便是火”，肝郁化熱，郁熱又能化火，陽氣內動生風，風火相煽為病，火熱暗耗營陰，形成由氣及血、由實致虛、虛實夾雜的復雜狀態，致肝風易動。

2 特色發揮 效驗斐然

符教授精研中醫經典理論，參閱諸子百家學說，宗數十載臨證經驗，確立“降氣化痰，泄濁開竅”基礎治法，瀉濁重在祛痰瘀，靈活運用，效驗斐然，詳而述之。

2.1 降氣化痰 息風止痙符教授善用祛風痰藥。現代藥學大師張廷模教授謂該類藥具有復合功效，息風止痙、化痰開竅，前者止抽搐，后者可醒神，治療癇證獨具優勢[7]。符教授常用膽南星、天竺黃、遠志、青礞石等，癇證屬神志異常疾病之一，病位涉及心、肝，該類藥歸經多在心、肝。從藥性來看，符教授認為風痰多夾熱，以清化為主，膽南星、天竺黃、青礞石藥性均偏寒涼。于茜等[8]對癇病中醫證素分布規律進行研究，發現各種證型中，風痰閉阻證最多19.25%，其次為痰火擾神16.87%，病性證素以痰(30.72%)、閉(12.78%)、動風(11.75%)、氣虛(10.31%)和熱(火)(9.90%)為主，這與符教授用藥規律相一致，常用代表方為滌痰湯、礞石滾痰丸。如遇熱甚者，予黃連解毒湯加減；如寒重，予五生飲加減，辛熱開破，溫化寒痰，因生半夏、生天南星、生白附子有毒，使用時以炮制后為宜。

符教授治痰，以降氣化痰為要。《丹溪心法》有云：“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氣，氣順則一身之津液亦隨氣而順矣”。符教授重用青礞石，用量可至30 g，重墜下行，攻消痰積，破硬塊老瘀，張錫純尤其推崇此法，所創加味磁朱丸，磁石、朱砂、代赭石、姜半夏重鎮降氣化痰，有異曲同功之妙。古人謂郁金有降氣之用，又芳香化濁，符教授郁金與青礞石同用，加強降氣化痰之功。天麻、鉤藤作為平肝息風藥，用于肝陽上逆化風者，也體現了降的特點。另外，符教授亦常用枳殼，功專行氣化痰，治療各種原因引起的胸腹痞悶，重點在調暢臟腑氣機，以絕生痰之源，李中梓《雷公炮制藥性解》謂其：“主下胸中至高之氣，消心中痞塞之痰，泄腹中滯塞之氣，去胃中隔宿之食，削腹內連年之積，疏皮毛胸膈之病”[9]。

2.2 開竅醒神 寧心安神癇證屬神志異常疾病，涉及狹隘之神，即人的精神思維活動，如突發意識不清，或神情呆鈍，稱為竅閉或神亂。符教授以此立開竅醒神、寧心安神法，以石菖蒲配遠志，前者開竅醒神，寧心安神，后者寧心安神，交通心腎，二者合用加強醒神安神之用。研究證實，石菖蒲主要成分揮發油α-細辛醚能夠延緩陣攣和強直性發作，還能夠通過增強GABA能抑制作用而抑制海馬神經元的活動，產生抗癲癇作用[10]，另有抗抑郁、改善認知功能、腦缺血后神經保護等多重作用[11-13]。

中醫名貴成藥“安宮牛黃丸”，可謂醒神安神之良方，建奇功無數。方中麝香香氣四射，合冰片開竅最利，朱砂、珍珠重鎮安神，是治熱閉神昏之重劑，可“救急癥于即時，挽垂危于頃刻”。符教授將其靈活運用于癲癇大發作，取得滿意療效。衛梅[14]研究發現，咪達唑侖聯用丙戊酸鈉、安宮牛黃丸可以快速有效改善難治性癲癇持續狀態，減輕發作嚴重程度。

2.3 搜風剃絡 妙用蟲藥癇證日久，頑痰敗血混處絡中，蟲藥搜風剃絡效專力宏，符教授以蟲藥之長，攻癥結所在，臨床應用最是得心應手。張壽頤謂“蝎乃毒蟲……若內動之風，宜靜不宜動，似非此大毒之蟲所可妄試”。符教授臨證中，認為全蝎和蜈蚣合用止痙最強，有研究證實[15]，0.5 g蜈蚣加0.5 g全蝎，抗驚厥作用顯著強于單用1 g蜈蚣或1 g全蝎，體現了中藥七情配伍中，相須協同增效的特點。符教授使用全蝎及蜈蚣的形式靈活多變，治法細膩，包括湯劑、散劑、丸劑，1∶1比例混合，對于小兒不能配合口服湯劑，宜蜈蚣與全蝎兩味磨散沖服，且易控制服藥劑量。

2.4 法度嚴謹 創制丸劑歷來治癇名方，多以丸劑存在。究其原因，與病程長、服藥久相關，以緩緩圖之，并且部分開竅及安神藥更適用于丸劑。符教授高度推崇《醫學心悟》定癇丸治療效驗，結合數十年臨證經驗，創制江蘇省中醫院院內制劑“定癇丸”，適用風痰閉阻證，該方可以體現治療癇證的整體思路。臨證中，符教授講究湯劑與丸劑序貫使用，早期患者病情不穩定，以湯劑為主，效專力宏，待病人病情平穩，以丸劑鞏固治療，防止復發，丸劑在門診中使用廣泛。“定癇丸”具體方藥組成如下：蜈蚣、僵蠶(制)、麥冬、郁金(礬水制)、朱砂(水飛)、茯苓、丹參、陳皮、全蝎、清半夏、石菖蒲、青果、川貝母、天竺黃、膽南星、黨參、青黛、鉤藤、遠志、甘草、琥珀等二十一味，息風鎮驚、化痰寧神，規格50 g，用法用量為口服，一次3～5 g，一日2次。方中以石菖蒲、天竺黃、膽南星、遠志、郁金化痰開竅共為君，蜈蚣、僵蠶、全蝎搜風剃絡以止痙，青黛、鉤藤清肝平肝，息風止痙，朱砂、琥珀鎮驚安神，丹參活血，去除濁瘀，清半夏、黨參、陳皮、茯苓健脾化痰以絕生痰之源共為臣，佐以麥冬、青果滋陰生津以制諸藥燥性，甘草調和諸藥。丸劑制作過程中，符教授特意強調朱砂水飛，不但粉末極細，而且其中可溶性汞鹽、砷的化合物等大大減少，相對更加安全，而琥珀是一種樹脂變成的類似化石的塊狀物，不溶于水，在湯劑里面成效甚微，所以用于丸劑之中[7]。

申梅等[15]通過對大量實驗結果梳理，指出天麻、鉤藤、全蝎、蜈蚣、僵蠶、丹參、茯苓、石菖蒲、柴胡等，均被證實有抗癲癇作用。符教授指出中醫藥特色優勢，是整體觀引導下，精準辨證，精準選藥，調整陰陽，調理臟腑，使身體恢復平衡，幾千年后的今天，足以證明古人的智慧，中醫認識世界的視角是樸素的，然其理念卻是超前的，有足夠的信心，中醫藥事業泉源不竭，為全人類的健康事業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

3 驗案舉隅

段某，女，32歲。2014年5月9日門診就診。患者癲癇10余年，10余日發作1次，發時神識昏糊，3～5 min，口吐白沫，兩目上視，四肢抽搐，口干欲飲，夜寐易驚嚇，納谷尚可，苔薄黃質淡，脈弦滑。中醫診斷：癇證，病機以痰氣搏結、風陽上擾、亂于神明，擬化痰降氣，息風止痙，泄濁開竅法。處方如下：膽南星12 g，天竺黃(人工)12 g，石菖蒲12 g，制遠志12 g，青礞石(先煎)30 g，炒僵蠶12 g,全蝎10 g,天麻15 g,鉤藤(后下)30 g,陳皮6 g,炙甘草6 g。15劑，水煎服1劑/d，分早晚2次飯后半小時溫服，每次100 ml。根據患者病情，可知目前發作頻繁，不建議患者立馬停用西藥，必須以臨床隨訪為準。

5月24日二診：藥后癇證未發，夜寐易驚嚇，惟胃納較差，舌淡紅，苔薄黃，脈弦滑，仍擬降氣化痰，泄濁開竅。原方加枳殼12 g，行氣開胃以進食。

6月8日三診：藥后癇證未發，夜寐驚嚇減輕，食納增多，舌淡紅，苔薄黃，脈弦滑。患者藥后1個月癇證未發，總體治療有效，停用全蝎，原法鞏固。因該病難治，不能一簇而就，患者門診間斷服用湯劑1年，因生氣癇證發作2次，時間持續均不足1 min，肢體痙攣抽搐的強度較前降低。再服藥1年，因未發作，改予丸劑鞏固，西藥逐漸減量，從開始治療至3年后停藥，隨診2年未復發。

4 小結

符為民教授認為癇證發作總以痰氣搏結，風陽上亢，亂于神明為主，創立“降氣化痰，瀉濁開竅”基礎治法，臨床運用靈活多變，效果顯著。符教授中醫功底深厚，在腦病疑難雜病領域學驗豐富，白首不墜發揚中醫之志，發遑古論，創立新說，培養后學無數，是我輩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