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鑫,楊麗雅,吳麗暉,陳興秀,黃文嬌
(合肥工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合肥 230000)
隨著政治經濟全球化的發展,各民族思想文化方面的交流愈發密切。政治、經濟、文化,三者相互影響,相互交融。在少數民族經濟穩步發展的同時,其民族語言作為文化的重要載體也不斷受到其他語言的影響。多元交融的語言環境下,少數民族的語言生態平衡被打破。本文以少數民族布依族為例,淺談布依語與漢語交融背景下,布依族人對其本族語言的態度變化。
布依族,自古代百越人演化而來,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的重要成員之一。布依族主要分布于中國西南部的貴州、云南、四川等地;其中又以貴州的布依族人口最多,約占全國布依族人口的97%[1]。近年來,隨著全球化進程不斷加快,文化的多元性日益凸顯。為解決政治一體化和文化多元化之間的矛盾,國家特設語言文字工作相關的政策和法令,如《憲法》第4條規定各民族都有使用和發展自己的語言文字的自由,《民族區域自治法》第49條規定民族自治地方的自治機關教育和鼓勵各民族的干部互相學習語言文字等。為貫徹執行國家關于語言文字的政策和法令,使語言文字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更好地發揮作用,少數民族的雙語教育(漢語與少數民族語言)受到重點關注。隨著受教育層次的不斷提高,布依族學子的語言態度和語言使用狀況不斷發生變化。同時,因為經濟發展的需要,布依族相較于以往相對封閉的狀態,不斷擴大對外開放程度。布依族與漢族在布依族旅游業的合作程度不斷加深,其經濟發展蒸蒸日上。經濟與文化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密切聯系。隨著布依族旅游業發展邁上新臺階,漢語作為中國社會的主流語言,不斷影響著布依語。據語保工程采錄展示平臺的最新數據顯示,在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布依語的使用人口約六萬人,占當地總人口1.7%左右。澎湃新聞也于2022年2月24日報道,布依語雖瀕危程度未達到“極危”,但即使在貴州省的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會說布依語的年輕人也屈指可數,只有從小成長在少數民族村寨的孩子能夠說本民族語言。布依語的使用范圍在逐漸縮小。可見,布依語作為布依族本族語的主體地位已受到了漢語的影響,其民族語言及地域文化的發展也面臨困境。
因此,黔南布依族語言使用狀況及語言態度的調查與分析,不僅可以讓我們認識到少數民族本土語言發展的問題與不足,更好地保護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和完善政策,同時這也關系著少數民族地區漢語的普及和推廣,對于民族的交流融合和共同富裕起著重要作用。
張偉認為,“語言態度是指個人對某種語言的價值評價及其行為傾向,它包含著認識、情感和意向三種成分,認識成分是指對某種語言的認識和理解以及贊成或反對,情感成分是指對語言的感情:喜歡或厭惡,尊重或輕視等;意向成分則是指對該語言的行為傾向”[2]。戴慶廈在《社會語言學概論》中提出,“語言態度又稱語言觀念,是指人們對語言的使用價值的看法,其中包括對語言的地位、功能以及發展前途等的看法”[3]。因而,分析某個民族的語言態度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預測該語言的發展狀態,制定切實可行的語言政策,從而更好地保護民族語言,增強民族自信心,維護文化多樣性。本文就語言態度定義,從認識、情感和意向三個方面進行闡述,淺談黔南布依族對其民族語言的態度。
調研小組通過走訪貴州省平塘縣和惠水縣,搜集相關數據,深入分析貴州省布依族當地居民對于布依語的語言態度,為研究少數民族語言態度提供了新的研究數據和思考方向。此次調查研究結合文獻研究和實地調研,以實地調研為主,通過個別采訪和發放問卷等形式對黔南布依族的語言態度進行調查。調查研究主要在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平塘縣、惠水縣兩地集中開展。平塘縣地處貴州省南部,布依族分布較為集中,是布依族聚居縣。惠水縣地處貴州省中部,布依族人口約16萬人,約占全縣總人口的33%。
本次調查研究成功發放問卷126份,其中男性填寫人數為65人,女性填寫人數為61人,男女比例較為均衡,年齡段主要集中在18-59歲之間(詳見表1)。

表1 問卷填寫人員年齡段表
認識即個體關于態度對象帶有評價意義的敘述,包括個人對于態度對象的認識和理解,例如對態度對象相信或懷疑,贊成或反對等。基于此,本次調查問卷中設計了三個相關問題:“您是否能感覺到布依語正在逐漸消失?”“您覺得學習布依語有沒有用?”“您覺得布依語的社會影響力如何?”通過分析這三個問題的回答數據,可以基本把握該地區布依族對于其語言文字的認知態度。
通過分析數據可見,55.56%的被調查者能夠感受到布依語正處于衰微的趨勢。于他們而言,布依語雖然是他們的母語,但是在年輕一代的交流中,漢語的使用比重越來越高。而21.43%的被調查者并不覺得布依語正在消失,在日常生活中,包括工作學習交流中,布依語仍然是他們的主要交流語言。且存在23.02%的被調查者,對于布依語的發展現狀并不清楚和在意。在被問到布依語的有效性時,47.62%的被調查者表示在他們看來,布依語只對部分地區和部分人群有用。他們對于布依語的看法客觀而自制,這在評價布依語的社會影響力時也得到了驗證。70.64%的被調查者表示布依語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但其影響范圍集中于布依族聚集地,對于使用漢語作為母語的地區的影響較小。但是,在所有被調查者中,約有10%的人對于布依語持完全否定態度,他們覺得學習布依語沒有用,且布依語完全沒有社會影響力。中青年一代,作為布依語的主要傳承人,其對于布依語的態度相較于老一輩較為消極,并未發揮應有的傳承作用。
情感即個體對于態度對象的情感體驗,如尊敬、蔑視、同情、冷漠、喜歡或厭惡等。基于此,本次調查問卷中設計了三個相關問題:“您是否對于會說布依語感到驕傲?”“您對于布依語/漢語的親切程度?”“對于 ‘布依語作為一種語言資源應該得到保護’這一觀點的認同程度?”通過分析這三個問題的回答數據,可以基本把握該地區布依族對于其語言文字的情感態度。
通過分析數據可見,超過半數的被調查者表示自己對于會說布依語感到驕傲,其余被調查者則覺得無所謂,并不會為此而感到驕傲。在被問及對于布依語和漢語的親切程度時,調查人員頗為驚訝地發現這些被調查者對于漢語的親切程度竟高于布依語的親切程度,且有25.4%的被調查者表示對于布依語并不感到親切。相較于調查小組所預設的觀點“人們會對他們的母語布依語感到更親切”,被調查者表示其實漢語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為他們年輕一輩的母語。調查過程中,調查小組就布依語作為一種語言資源應該受到保護這一觀點對被調查者進行提問,2/3的被調查者對這一觀點表示贊同,近7%的被調查者則表示不贊同這一觀點。可見,多數的被調查者對于布依語的情感態度是正向且積極的,但仍有部分被調查者對于本民族語言持負面的情感態度。
意向即個人對于態度對象的反應傾向或行為的準備狀態,個體對于態度對象準備做出何種反應。本次調查問卷中設計了三個相關問題:“您對于布依語的學習,是主動學習還是被動學習?”“您是否會讓后代學習布依語?”“您希望布依語有著怎樣的發展前景?”通過分析這三個問題的回答數據,可以基本把握該地區布依族對于其語言文字的意向態度。
通過分析數據可見,超過半數的被調查者對于布依語的學習是主動學習或在被動學習中變為主動學習。對于學習布依語,他們呈現出積極而主動的意向。在被問及后代對于布依語的學習時,半數的被調查者表示會讓后代繼續學習布依語,并鼓勵布依語的學習與傳承。而1/3的被調查者對這一問題持模糊不清晰的態度。16.67%的被調查者則表示并不會讓后代學習布依語,而是會讓其學習普通話和英語。在政治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漢語和英語的學習更有利于下一代的前途和發展。在被問及布依語的發展前景時,有11.11%的被調查者則表示:希望布依語在不久的將來不再使用。他們在布依語的學習和發展方面的意向態度是消極的。于他們而言,盡管布依語是他們的本族語言,但基于前途與發展的需要,布依族人會主動學習和使用漢語,以獲得更好的發展空間和機遇。因為對布依語的現狀認識的模糊,布依族人民實施布依語語言保護措施的積極性受到影響,其語言發展受到限制。
通過調研數據可見,布依族對其本民族語言布依語的重視程度日漸降低,對于布依語的發展狀況的認識日漸模糊。作為布依語發展傳承的中堅力量,布依族青壯年對于其民族語言的態度相較老一輩亦是更為消極。周薇在對南京市民眾語言態度的分析中提出:“語言使用不僅受語言態度影響,還受被試者的年齡、性別、職業、生活區域和語言能力等因素的影響。”[4]同理,造成布依族人這種語言態度的影響因素包括內部因素,如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等,亦包括外部因素,如語言政策、語言環境等。
通過分析數據可以發現,接受教育程度較高的被調查者相較于其他被調查者,在問卷中表現出更為積極正向的語言態度,他們更能意識到保護布依語的必要性。這體現了布依語保護最有效的措施是教育。教育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布依族人保護語言資源的意識,但因為過多使用漢語教學的原因,這部分布依族學子對于布依語的親切感顯著降低。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會說布依語,對于漢語的親切程度相較于布依語更高。且少部分接受高等教育的被調查者更希望他們的后代使用漢語和英語進行交流。與此同時,語言環境的變化對少數民族語言態度的影響也十分顯著。隨著共同富裕政策的提出,在政府的幫扶下,布依族聚居地依據其民族特色發展旅游經濟。大批漢族游客涌入布依族聚居地,漢語與布依語相互交融。
國家政策的實施情況也是影響語言態度的重要因素,例如雙語教育的推行與實施。2021年12月1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全面加強新時代語言文字工作的意見》也提出:大力推進語言資源的保護、開發和利用,科學保護方言和少數民族語言文字。但是,調查數據顯示,在126位被調查者中有109位表示自己在上學時接受的是漢語教育,作為國家發展民族教育重要手段之一的雙語教育,并沒有得到有效實施。在政治經濟飛速發展的今天,少數民族學校教育為了更好地融入時代的發展,忽略了本族語的教學,而過多地關注漢語教學,從而阻礙了語言多樣性的發展。
布依語本身的語言難度也給布依語的傳承和發展造成了一定的困難。語言本體研究包括語音、詞匯和語法三個方面[5]。布依語按照其語音特征分為三種土語:第一土語(黔南土語)、第二土語(黔中土語)以及第三土語(黔西土語)。三種土語的詞匯語法也存在一定的差別。因而布依語各個土語區人民之間的交流存在一定的困難。現行的布依文以第一土語區望謨縣的語音語法為基礎制定。周國炎等學者也編撰了 《布依語處置式的來源及其發展》[6]、《布依語被動句研究》[7]等相關的布依文學習資料。但是在實際走訪調查中,調查小組發現所采訪到的大部分布依族人并不清楚他們擁有布依族文字,且生活中也不經常使用布依文。布依語的主要傳承方式為口口相傳。且隨著時代的更迭,網絡熱詞不斷興起。新興詞語是語言發展強有力的助推器,因為缺少專業人士的更新與補錄,布依語跟不上時代發展的步伐。隨著布依語更新的滯后,布依語已難以滿足布依族青年交流溝通使用的需要,越來越多的布依族青年為了更好地溝通更傾向于使用漢語。布依語的傳承與發展陷入困境。
語言作為文化的重要載體,其保護措施對于維護文化多樣性有著重要的作用。但保護措施應當基于其發展現狀。調查小組在走訪過程中發現布依語雖是布依族的母語,但其發展已呈現衰落趨勢。導致這一現狀的主觀原因有布依族人對于本民族語言布依語的使用現狀認識不夠清晰到位,對本民族語言的親切感不強等。客觀原因有社會不重視,政府提倡的雙語教育的成效不盡人意,政府政策實施困難等。針對以上問題,筆者提出以下建議。
國家方面雖然出臺了相關的語言文字政策,但這些語言政策只起到提綱挈領的作用,并未具體到確切的語種、確切的保護方案。相關少數民族聚居地的政府應當制定針對具體語種的語言政策,根據當地的語言環境進行具體分析,制定適宜的保護方案。同時,政府方面應鼓勵使用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在教育領域中狠抓少數民族語言文字,將雙語教育落到實處。在新聞傳媒領域中,應鼓勵開設布依語相關欄目,在講述布依族本民族故事的同時,鼓勵使用布依文,傳播布依特色文化。
民間組織作為溝通黨和政府與人民群眾的橋梁和紐帶,對于布依語的保護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政府可聯系民間的布依語保護組織,以協同政府推進布依語保護措施的實施。同時,在這個大互聯網時代,各類短視頻平臺風靡全國。保護組織可開設相關微信公眾號,發表推文介紹布依族相關特色文化和趣事,亦可在短視頻平臺經營抖音號、快手號等對布依族文化及語言文字進行傳播。利用科技的力量對少數民族語言進行保護必將成為保護語言資源的一種重要手段。
相關機構在研發電子產品的同時,應考慮到少數民族交流溝通的需要,例如研發少數民族文字的虛擬鍵盤,便于少數民族人民使用本民族語言文字進行交流;更新語音識別功能,添加少數民族語言識別功能等。商業機構以盈利為目的的同時,也應當承擔其相應的社會責任,為保護少數民族語言,維護語言多樣性、文化多樣性盡自己的一份力。同時,布依族人民應增加對于布依語發展現狀的認識和了解,提高對于布依語保護和傳承的重視程度,在日常生活交流中有意識地使用布依語,并教授下一代布依語和布依文,為布依語的保護盡綿薄之力。
隨著經濟的繁榮發展,文化自信成為新的發展課題,黨中央的十七大、十八大、十九大先后提出科學保護和發展各民族語言文字、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繁榮發展少數民族文化事業、傳承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習近平總書記亦多次提出“講好本民族的故事”。語言資源的保護,不僅關系到一個民族的文化傳承,亦牽連到政治經濟。因而,布依語的保護事關布依族各個領域的發展,其重要性顯而易見。語言態度是預測語言發展及科學保護語言資源的重要抓手,對于布依族語言態度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了解布依語的發展現狀及發展過程中所產生的問題。發現問題才能更有針對性地解決問題。本文通過實地調研及走訪,獲取布依族人民對其本族語的語言態度數據,深入分析調研數據,并就調研所發現的問題提出合理的建議和解決措施,以期為布依語乃至瀕危語言的保護盡綿薄之力。但是,布依語的保護非個人之力能夠完成。對于布依語的保護,應當基于其發展中出現的問題,制定切實可行的保護措施,并集合各方的力量,共同進行保護。同時,語言具有一定的共通性,對于布依語的語言態度研究及其保護對其他語言保護也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