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從其人：淺議“聶耳”當規范為“聶耳”

王長印，時遂營

（玉溪師范學院 文學院，云南玉溪 653100）

《論語》有語“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如欲研究聶耳文化、弘揚聶耳精神，首先要正其名，“一名兩書”實為不當。目前，有學者提出以“姓從其人”之法解決“一名兩書”問題，“聶耳”“聶耳”哪種寫法符合此標準，是本文討論的核心問題。如欲正本清源，應從“一名兩書”形成原因談起。

1 “聶耳”“聶耳”并用現象及其原因

一個姓名當只有一種規范性書面寫法，《義勇軍進行曲》作曲者的姓名卻有兩種。

1.1 “聶耳”“聶耳”并用

本文對涉及此姓名的10部書籍和6處玉溪景觀機構進行了粗略統計，發現玉溪相關景觀機構在涉及此姓名時多“聶”“聶”并用，相關圖書著作則呈現出多用“聶”的趨勢。詳見表1、表2。

表1 玉溪相關景觀或機構所載聶耳姓名用字統計

表2 玉溪相關文獻所載聶耳姓名用字統計

據上表統計，玉溪6處相關景觀機構有3處之標識，10部文獻有1部之書名并用了 “聶”“聶”；圖書著作除20世紀50年代者，其書名雖是繁體然正文多用簡體“聶”。

綜上，“聶耳”“聶耳”間雜并用的現象確實存在，在實際使用過程中“聶”更普遍。之所以如此，與簡體字的推行有著密切關系。

1.2 漢字簡化是造成“聶耳”“聶耳”并行的原因

王力《古代漢語（校訂重排本）》第二冊《附錄一簡化字與繁體字對照表》中無“聶聶”，只收錄了“鑷鑷”[2]。《簡化字總表》第一表未收錄“聶”字，第二表雖收錄“聶[聶]”但未作任何說明。查《漢字簡化字與繁體字對照字典》，原文：“聶2-聶”“niè姓。 ○用兩個雙字代替聶字下邊的兩個耳。又是符號，所以聶是符號代替字。”依蘇培成之解釋，“聶”下“兩耳”以兩“又”代之，簡體字“聶”可表姓。

如只參《簡化字總表》和《繁簡字典》，“聶耳”簡寫為“聶耳”當無疑議。之所以時至今日還在使用“聶耳”這一寫法，便涉及“姓從其人”。下面舉一例以為說明：

“谷穀”

谷——gǔ單姓無繁體

復姓 “谷梁”有繁體

穀——gǔ春秋穀梁傳

簡化字開始普及后，“穀梁”多被簡化為“谷梁”，但由于受“姓從其人”的影響——姓的寫法要遵從本人意愿和當時規范性書面稱謂，故后又漸將“谷梁”寫作“穀梁”。一部分人堅持一切從“簡”，一部分人遵從“姓從其人”，于是“穀梁”“谷梁”并用不歇。2016年，中華書局出版春秋三傳時，書名為《春秋穀梁傳》[3]；2000年，遼寧教育出版社出版時，書名為《春秋谷梁傳》。 參之以“穀梁”“谷梁”，“聶耳”“聶耳”并行之原因便一目了然。

簡化字雖具有易于書寫和識讀的優點，但涉及姓氏時不宜機械式套用，本文認為當遵從“姓從其人”。

本節討論了“聶耳”“聶耳”并用現象及原因，如欲進一步解析何者宜為規范性書面稱謂，需先對“聶”的本義和演變展開研究。

2 “聶”本義和演變

本節所用工具書共有八部，雖仍難以全面綜論“聶”字本義和演變，但亦可略窺概貌。

2.1 “聶”本義

《說文解字》是目前中國最早的系統完備的字典，“因形求義”當從其查起：

《說文解字注》對“聶”字有詳解，段玉裁先是引用《說文》原文，然后作注：

段注今人閱讀起來已較生澀，故 《說文解字今釋》又釋之：

“[譯文]聶，附在耳旁竊竊私語。由三個‘耳’會意。”

“[注釋]從三耳：徐鍇《繋傳》：‘一耳就二耳也。 ’張舜徽《約注》：‘聽者惟用一耳，言者則兩耳與之近矣，故從三耳會意。’”

“聶”與“耳”相關，聽者之一耳在說話者二耳間，“聶”為會意字。《漢字源流字典》解釋“聶”時，故言“本義為附耳小聲說話”[5]。由本義可知，“聶”主表“聽”意。

2.2 “聶”的演變

“聶”屬多義詞，其在筆畫結構和意義兩方面都發生了變化。

2.2.1 意義演變：由“附耳低語”至表“姓”

此小節只討論 “聶”字本義和與姓名相關的內容。《王力古漢語字典》釋文如下：

“聶 1.niè尼輒切，入，葉韻，娘。 葉部。 一○附耳細聲說話。說文：‘聶，附耳私小語也。’二○姓。史記刺客列傳：‘～政者，軹深井里人也。’”

《王力古漢語字典》在談及本義“附耳細聲說話”和表“姓”這兩義項時，所用字是繁體“聶”，這與《現代漢語詞典》和《新華字典》迥異。1985年修訂本《新華字典》談及“聶”時，只標有一個義項：“聶（聶）niè姓。”未談及本義。

《漢字源流字典》對“聶”的字義演變給出了詳解：

“本義為①附耳小聲說話。”“又用作②古地名。”“又用作③姓。”“由于聶作了偏旁，附耳小聲說話之義便另加義符口作‘囁’來表示。參見囁。”

“囁”表“聶”本義“附耳小聲說話”，“聶（聶）”用來表“姓”。至于“聶（聶）”如何與姓氏產生關聯，《字源》如是解釋：“《通志·氏族略》：‘衛大夫食采于聶，因氏焉。’今作姓氏用字。”[6]

《字源》對“聶”筆畫結構演變有較為明確的梳理：

“聶（聶）niè尼紐、葉部；泥紐、葉韻、尼輒切。

“會意字。繁體從三耳會意，字義與耳有關。簡化字‘聶’耳下的‘又’是簡化符號，與字義無涉。”

從戰國文字至魏晉時楷書，繁體“聶”與本義仍保持著明顯的聯系；待及簡化字“聶”出現后，簡化符號與字義便再無直接關聯。《字源》釋語簡練，可與《漢字源流字典》相參：

由戰國至漢晉，再由“聶”至“聶”，筆畫日趨符號化，雖更易于書寫識讀但不利于“因形求義”。“聶”的本義與耳和“聽說”相關。聶耳聽力超常，其慣用規范性書面用字正是“聶”。

3 慣用規范性書面稱謂

依“姓從其人”之法，姓氏用字是“聶”還是“聶”，主要取決于慣用規范性社交稱謂、慣用規范性親屬稱謂、本人自用規范性書面稱謂。

3.1 慣用規范性社交稱謂：聶守信、聶耳、聶紫藝、聶君

聶耳原名聶守信，字子義（紫藝）。為便于考查慣用社交稱謂概況，下表對24則文獻進行統計（見表3）。

表3 聶耳名慣用社交稱謂統計表

圖1 聶耳

聶耳逝于1935年，此前慣用社交稱謂涉及姓氏時皆用“聶”；1935年以后，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始推行簡體字后，“聶耳”之用法方才漸興并且漸居主流。

在聶耳有生之年，慣用規范性社交稱謂有四：聶守信、聶耳、聶紫藝、聶君，姓氏皆用“聶”字；簡體字推行后，郭沫若仍用繁體“聶”為聶耳題詞便是力證。

3.2 慣用規范性書面親屬稱謂：聶耳

與社交稱謂相比，親屬稱謂更具說服力。相關文獻有三。

1955年，聶耳母彭寂寬為中央音樂學院聶耳紀念室題詞：

“中央音樂學院聶耳同志紀念室 成立紀念 生聶耳的是我，培養聶耳的是共產黨。”

聶耳母親以“聶耳”稱呼自己兒子，此為鐵證，但也存在問題，即當時并未推行簡化字。簡化字推行后，聶氏族人在稱呼聶耳時更認同哪種書面親屬稱謂便顯得尤為重要。

1985年，聶敘倫在聶耳逝世五十周年紀念會上發言，其手稿末段文字如下：

“紀念胞弟聶耳逝世五十周年 聶敘論 一九八五年七月”

20世紀80年代，簡化字推行已久，此間聶敘倫在書寫姓氏時使用的是繁體“聶”。

2012年，聶耳侄女曾為聶耳逝世100周年題字（見圖2）：

圖2 聶耳侄女題字

全文：“生在昆明 成長在昆明 根在昆明 紀念叔叔誕辰百年 聶耳侄女 聶麗華 二0一二年二月”。正文使用簡化字，涉及姓氏時則用繁體——“聶耳”“聶麗華”。

由此可見，聶氏族人慣用的規范性書面親屬稱謂是“聶耳”。

3.3 本人自用規范性書面稱謂：聶守信、聶耳

相對于前二者，本人自用之規范性書面稱謂具有不可辯駁性。

下表對其七部作品的署名進行統計，其所用字皆是繁體“聶”（見表4）。

表4 聶耳七部作品姓名用字統計表

上表還欠缺說服力。下面以其自用印章和名片為力證。

聶耳曾就讀于私立求實小學，其所用教材《孝經注解》封面 “明論學社贈”下鈐有一枚方印：“聶守信印”，此外其所用印章還有“聶紫藝印”。聶耳至上海后，在東方百代公司任職期間所用名片有“音樂部副主任 聶耳 ”字樣。由以上文獻可知，本人慣用的規范性書面稱謂為“聶守信”“聶耳”“聶紫藝”，姓氏用字皆為“聶”。

聶耳逝世后，其昆明墓碑以“劃時代音樂作曲家聶耳墓”相紀；1980年昆明市政府重新修繕時，又立“人民音樂家聶耳墓”一碑，姓氏用繁體“聶”。從“姓從其人”角度切入，可解釋聶耳墓在初立和二次修繕時為何要用“聶耳”字樣。

4 結語

聶守信是“聶耳”至上海前的用名。童年時期，聶守信便展現出音樂天賦，聽力極好，耳朵可前后擺動，故被稱為“耳朵先生”或“小耳朵”；至上海后，黎錦輝叫他“聶耳博士”，于是便改名為“聶耳”。“聶耳”一詞與耳朵和聶守信的超強的聽力有著密切聯系，蔡楚生給聶耳照片時在上邊畫了四只耳朵，玉溪聶耳公園門口立有“四只耳朵”，雕塑當皆從此意。綜觀字的本義、本人慣用規范性書面稱謂、姓名所含之寓意典故，參以“姓從其人”，本文認為應以“聶耳”為規范性書面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