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平“雙心同調”治療高血壓合并焦慮狀態之經驗

鄭含笑 李宏春 白心瀾 丁 超 金宇夢 全路萍

（1.浙江中醫藥大學第二臨床醫學院，浙江杭州 310053；2.浙江省立同德醫院，浙江杭州 310012）

指導：李亞平

高血壓是最常見的心血管疾病之一，病程遷延反復，可誘發冠心病、腦卒中等多種疾患。本病目前尚無特效根治療法，患者需要長期服藥治療，大大影響了生活質量，且易產生緊張、焦慮、抑郁等負性情緒。不良的精神心理狀態又會導致血壓波動，使患者血壓無法平穩控制，由此形成惡性循環。現代醫學把此類與不良情緒或心境相關的心血管軀體癥狀，伴或不伴器質性心血管疾病的情況歸為“雙心疾病”范疇[1-2]。中醫學雖無“雙心疾病”這一概念，但早有與“雙心”相關的理論，如《內經》云：“心主血脈”，“心主神明”，“諸血者，皆屬于心”，“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均說明心在行使“主血脈”功能的同時，兼具調節精神情志的作用。“心主血脈”與“心主神明”在生理上相互依存、相輔相成，在病理上互為因果、相互影響。

李亞平教授系第二批全國優秀中醫臨床人才，浙江省名中醫，從事中醫臨床及科研教學工作30余載，臨證經驗豐富，尤擅治心腦血管疾患、情志病等。李師基于“心主神明”“心主血脈”理論，提出了“雙心同調”的臨床思路，即治血脈之病需兼顧調治心神，而療情志之疾亦多兼調血脈，以此作為心血管疾病之辨治常法，驗之臨床，確能提高療效。現將李師“雙心同調”治療高血壓合并焦慮狀態之經驗介紹如下。

1 通脈所以安神

血液對脈管壓力的增高是高血壓最直接的病理變化。脈為氣血運行的通道，所謂“壅遏營氣，令無所避”。有學者基于《靈樞·脹論》“脈大堅以澀者，脹也”的認識，提出以“脈脹病”命名高血壓[3]。李師認為，本病的核心病機，無外乎陰陽失和、氣血不暢以致血脈不通。《靈樞·本神》言：“心藏脈，脈舍神”，高血壓患者常伴發情志不調的情況。高血壓合并焦慮狀態的患者常因情志不遂，氣機失暢，津液不布，津釀為痰，血停成瘀，血脈不暢，神無所倚。李師認為，人之氣血和調、血脈通利有益于情志條暢、精神充沛。若因氣滯、痰阻、血瘀等導致血脈不運，血行不暢，則心失所養，神無所居，故表現為心神不寧、焦慮不安、心煩不寐等。對此，主用疏通血脈之法以調情志、安心神，倡言“通脈即所以安神”。古有血府逐瘀湯、黃連溫膽湯治療血瘀、痰熱之失眠，李師臨證多用益母草、夏枯草、膽南星、郁金、地龍、土鱉蟲之類，借其化痰、祛瘀之力，達通脈和血、養心安神之效。尤喜用益母草一味，《本草綱目》載其有治“血暈、血風、血痛”之功，《本草求真》言其“味辛則于風可散、血可活；味苦則于瘀可消、結可除”，認為本品不僅主入血分、活血利水，還可散血脈之風熱，除脈脹降血壓，利血脈解郁毒，配合諸藥，俾“血脈和利，精神乃居”，心神自安。

2 和營不忘調氣

《靈樞·營衛生會》曰：“營行脈中，衛行脈外，營周不休……陰陽相貫，如環無端。”血行脈中而環周不休，有賴于氣之推動與固攝作用，故云“氣為血帥”“血為氣母”。若氣血不和、營衛失調，則變生百病。情緒的波動可導致人體氣機的改變。《素問·舉痛論》有言“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驚則氣亂”“思則氣結”，氣機的失調可致血行失常，甚至逆亂，進而影響臟腑功能，變生諸疾。李師認為，高血壓合并焦慮狀態患者多為氣營共病。蓋病于情志不調者，氣多為舛，或虛而不攝，或滯而不暢，或亢而為害，甚者氣郁成火，肝火灼津，陰血受損，血脈失濡，導致血壓居高不下，甚至變生他病。高血壓日久，營血暗耗，心神失養，又可加重焦慮、驚悸、心煩、不寐等。故臨證需調氣和營兼顧，務求氣血同調。可在辨證基礎上，酌予太子參、白芍、白蒺藜等，增加調氣和營之功。其中，白蒺藜轉入肝經，性平不溫，為肝之血藥，既善生發肝氣，又擅柔養肝陰，有升有降，亦剛亦柔，是調肝解郁、行氣和營之妙品，常用以替代柴胡。

3 益陰乃能和陽

“陰在內，陽之守也，陽在外，陰之使也。”陰陽失衡，而致五臟生克制化紊亂。高血壓合并焦慮狀態患者常因憂思焦慮而致心血暗耗，心失所養，神無所依，表現為心神不寧；而營陰虧虛，無以制陽，遂致陰虛陽亢，血壓偏高。又如，本病日久，多致肝腎不足。腎陰為一身陰液之根本，久病精血虧耗，陰液不足，有形之陰水既虧，則無形之相火僭越，以致魂魄不守，心神不寧；乙癸同源，腎陰不足，水不涵木，常致木火偏旺，邪熱擾心；或水火不濟，心腎不交，心神不安。可見，高血壓合并焦慮狀態的核心病機，歸根結底仍為陰陽失和。《素問·至真要大論》有云：“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李師認為，臨證之時，須以燮理陰陽為要，使陰陽復歸于平衡。而燮理陰陽之法，則在于陰中求陽、陽中求陰。如一味用大量重鎮潛降、鎮靜安神之品，其降壓及安神療效往往并不理想。故主張用益陰和陽之法，使陰陽交通、水火相濟。每于滋水養陰藥中，少加菟絲子、巴戟天、杜仲等甘溫益元，入遠志交通陰陽，佐酸棗仁、合歡皮、首烏藤、柏子仁、茯神等養心安神，往往獲效更佳。而對于陰虛陽亢明顯，焦慮不安者，可稍加益陰潛陽之品，如龍骨、牡蠣、珍珠母、紫貝齒等，此即“陰平陽秘，精神乃治”之謂。

4 驗案舉隅

宋某某，男，47歲。2021年6月6日初診。

主訴：發現高血壓3年，伴頭暈頭痛、情緒焦慮1個月。患者有高血壓病史3年，長期服用降壓藥物，未能規律監測血壓。近1個月時有頭暈、頭痛，疲勞時加重，夜寐欠安，多夢易醒，情緒焦慮，悲觀低落，曾于當地醫院就診，建議服用抗焦慮藥物，患者拒絕。近1周來病情加重，夜不能寐，精神緊張，就診期間測血壓150/100 mmHg（1 mmHg≈0.133 kPa）。刻診：面色少華，情緒低落，氣短懶言，舌質暗、苔白厚，右脈弦緊。辨證屬肝腎陰虛，血瘀絡阻。治擬滋陰柔肝，通利血脈，兼以寧心安神。予母子降壓湯化裁。處方：

益母草30 g，地龍9 g，合歡皮20 g，郁金20 g，珍珠母30 g（先煎），知母9 g，決明子30 g，車前子12 g（包煎），菟絲子12 g，浙石斛9 g，酸棗仁12 g，鉤藤30 g（后下），夏枯草30 g，豨薟草30 g，首烏藤15 g。14劑。每日1劑，水煎，分2次服。

2021年6月20日二診：血壓較前平穩，波動于120~140/70~90 mmHg，夜寐改善，但仍有早醒，偶有頭暈，舌質偏暗、苔白略厚，脈弦細。予初診方加遠志9 g，繼續服用2周。

2021年7月4日三診：血壓平穩，焦慮不安好轉，頭暈頭痛未發作，舌暗苔白，脈細弦。繼續予二診方加減治療1月余，血壓趨穩，焦慮緩解，夜寐轉安，諸癥均減，病情穩定。

按語：本案患者情緒焦慮，肝失疏泄，氣機郁結，郁而化火，火擾心神，血脈失和，故見血壓欠穩；神不安藏，故現失眠、多夢等癥。進而肝陰內損，肝風內擾，表現為頭暈頭痛，易感疲勞。治療應把握高血壓、情志焦慮的主要矛盾，以通脈調神、益陰和陽為主，隨癥加減。母子降壓湯為李師經驗方。方中以益母草、地龍為君，益母草專入血分，功能活血利水，行血而不傷新血，養血而不滯血，能消血脈之脹，地龍清心通絡，走竄脈絡，二者共奏活血通脈和絡之功，契合《靈樞·脹論》“無問虛實，工在疾瀉”之意。郁金、合歡皮入心肝經，活血行氣解郁，共行脈中血氣，珍珠母平肝，合決明子、夏枯草清肝，共為臣藥；知母入腎清火而滋陰，浙石斛養陰生津而利血脈，車前子瀉熱通陽而利水，菟絲子補腎益元以助陽，首烏藤、酸棗仁柔肝養血以安神，豨薟草、鉤藤平肝息風而通脈，共為佐藥。二診加遠志交通陰陽。諸藥合用，通脈安神，益陰和陽，雙心同調，俾血脈通利，營氣調和，陰陽平秘，則血壓自穩，心神自安矣。李師還強調，對于高血壓合并焦慮狀態等“雙心疾患”，在辨證施治的同時，還應配合情志疏導之法，幫助患者正確認識疾病，緩解不良情緒，促進病情恢復。誠如吳瑭《醫醫病書》所言：“詳告以病所由來，使病人知之……婉言以開導之……使之心悅誠服，而后可以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