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磊 浙江衛視
“文藝是時代的號角,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1]自《戰狼2》以56.8億票房獲得成功后,新時代中國現實主義題材電影將迎來新的“黃金時代”,此后出現了《紅海行動》《我不是藥神》《我和我的祖國》《中國機長》《烈火英雄》等一系列“叫好又叫座”的現實主義題材的影片。新時代中國現實主義電影,借助類型片的敘事元素,關注社會的現實問題或熱點事件,注重藝術性與商業性的統一,挖掘受眾的深層心理,從而使觀眾產生強烈的情感共鳴,帶來一定的思考價值與現實意義。本文以《我不是藥神》為例,來分析新時代中國現實主義題材電影所具有的藝術公賞力。
《我不是藥神》是根據真實的新聞事件“陸勇案”進行改編的,陸勇患有慢粒白血病,因正規抗癌藥價格過于昂貴,私自購買了印度仿制藥,后來為其他病友進行代購,從而觸犯了法律,后來經過法院審判,病友聯名請求,陸勇被無罪釋放。該影片對原真實事件進行了一定的藝術加工,將主人公設置成了一位身體健康的生意人,他為了利益去印度代藥,增加了故事的戲劇沖突性,從而更好地展現一個平凡人過渡為平民英雄的成長歷程,讓觀眾更好地帶入故事情節中,產生強烈的共鳴感,進而在觀影之外能夠對于現實產生更為深刻的思考與認識。該片在上映后創造了高達30.7億的票房,真正是一部現象級的現實主義影片。影片上映后,迅速引起全社會輿論的熱議,從而推動了相關的立法和政策的落實。
《我不是藥神》這部影片,總體講述了程勇從一個賣神油的普通小商人成長為一位為社會邊緣群體而擔憂的英雄的故事,內核其實是一個“英雄的旅程”[2]。在好萊塢類型電影中,“英雄的旅程”[3]大致分為以下五個階段:一是冒險的召喚;二是陌生世界的歷險;三是最后的考驗;四是獎勵;五是返回并回歸社會。雖然這部電影“英雄的旅程”結構與好萊塢類型電影有些許差異,但是也大致吻合。
冒險的召喚是指生活在平凡世界的英雄受到召喚,前往未知世界進行冒險。這種召喚在好萊塢影片中其實是指一種心理狀態,是主人公連續不斷與正常世界有摩擦的事件,使主人公與正常世界之間的割裂感越來越強烈,事件的不斷積累,壓抑在主人公心底,然后在某一契機,一件表面的召喚事件的出現,就會讓主人公接受召喚,選擇離開正常世界。在《我不是藥神》中,程勇作為一個正常的健康人,其實是沒有理由去為了代印度仿制藥,去觸犯法律的。所以在電影剛開始的時候,就設置了一系列線索事件,去促使程勇走出原先的世界,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離開“正常世界”,接受召喚。程勇這個人物的身份設定成一個賣印度神油的小老板,但是因為神油效果不好,生意很差,賺不到錢,這是第一層沖突事件。程勇前妻想企圖用錢來交換兒子的撫養權,讓他同意自己的兒子移民國外,這是第二層沖突事件。程勇的父親因為血管瘤被送進醫院,急需錢做手術,這是第三層沖突事件。程勇在經歷上述三層事件后,回到神油店,發現因為沒有交房租,店鋪被房東鎖住了,這是第四層沖突。這四層沖突事件的中心都是由于“缺錢”這個不斷重復的中心事件而導致的,所以程勇這時候鼓起勇氣,決定離開原先的“正常的世界”,開啟代藥的“冒險”歷程。
主人公在進入陌生世界后,周圍一切的環境都是陌生的,主人公必須要不斷地改變和學習,在這學習的過程中,他必須要結交新的朋友,沒有別人的幫助,他是無法完成在這個陌生世紀的考驗的。在《我不是藥神》中,程勇決定代藥后,親自跑到印度去疏通關系,找到了“印度格列寧”的制作工廠,但是因為語言障礙、缺乏市場和人脈等原因,導致他代購回來的抗癌藥沒有銷路,他在“陌生世界”遇到了苦難,這時候就需要結交伙伴來幫助他。呂受益這個人物,其實既算作是他進入陌生世界的“召喚人”,又是在“陌生世界”中的伙伴。呂受益幫助程勇聯系到了思慧,思慧作為慢粒白血病病友群的群主,具有一定的號召力,能夠拓展印度格列寧的銷售渠道;劉牧師也是一名慢粒白血病人,他會講英文,能夠解決與印度工廠溝通的語言障礙問題;黃毛一開始是為了還偷藥的債,才幫助程勇賣藥,后面在不斷相處中,程勇真正地相信他,選擇他作為運貨的助手。主人公程勇,在走進“代藥”這個陌生世界后,認識了以上這幾位伙伴,組成了“代藥小分隊”,開始了一系列的歷險。
在這個“新”世界,主人公會有很多磨難與考驗,在他成為“英雄”之前,他會有一個最后的考驗,這個考驗不同平常遇到的小考驗,這個考驗是對主人公全方位的最大的考驗。此前的那些磨難與考驗,其實都是為了最后的質變與突破,在最后的考驗中,主人公必須要面對內心最大的弱點與最大的心結,打敗“過去”的自己,把自己的問題徹底解決,才能成為“英雄”。《我不是藥神》的程勇,在一開始販藥時,因為受到同行假藥販張長林的威脅后,他選擇茍且偷生,他出于內心的畏懼,解散了販藥小分隊。后來當他看到呂受益因為沒有抗癌藥可以吃,病情進入了急變期后,鼓起勇氣去印度為他代藥,但是他還是對于代藥這件事依然心存顧忌。在最后,當他直面呂受益自殺以及黃毛用死亡替他頂罪后,他這時候對于法律的顧慮全部煙消云散,他突破了自己內心最大的弱點,選擇以每瓶虧損1500元的價格,把印度格列寧推廣到全國。在這里,程勇這個人物實現了從普通人到平民英雄的轉變,從人性轉化到了神性。
關于獎勵,就是主人公在經歷了前面一系列的考驗后,獲得的最終報酬。主人公獲得報酬,不是表面獲得了某些金錢上、物質上的報酬,而是指他經歷這些磨難后,他的內心成長了,他成了一個“新”的人,他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蛻變,這是他的獎勵。那么這部電影中的“獎勵”,就是程勇在最后突破了自己的心結,從心底愿意為這些病人代藥,為他們擔憂。在庭審的時候,他的自我陳述不是為了自己,而是依然為了廣大慢粒白血病人的“藥價貴”的問題而發聲,這時他已經完完全全蛻變成了一位為天下病人而擔憂的“英雄”,他已經成功的蛻變成了“新”的人,這就是他的獎勵與報酬。
英雄在經歷了一系列的冒險后,最終是要回歸到正常世界的。其實主人公在冒險的過程中,實質是為了拯救自己,讓自己發生蛻變,但其實英雄拯救自己,也就是拯救世界。在返回正常世界時候,還有一個環節是“攜萬能藥回歸”。那么《我不是藥神》中,程勇獲得減刑出獄后,警察曹斌來接他出獄,對他說:“正版藥進醫保了”,這就是“萬能藥”,因為程勇的事情,推動了整個醫藥系統的改革,造福了眾多病人,這就是主人公去“冒險”的最大收獲與價值。
在《我不是藥神》這部電影中,所有人物都被分為三種視角:病人視角和普通人視角以及法律視角,電影中的情節與戲劇沖突也是圍繞著這三個視角而展開的,這三個視角就已經包含了整個社會,從而能夠引起廣大觀眾的共鳴。
程勇這個主要人物,被設定為了一個普通健康人的身份,所以整部電影都是因為這個設定而展開的。在真實事件中,陸勇是因為自己本身就是慢粒白血病人,所以他去代藥是情有可原的,是可以被理解的。但是在電影中,程勇是一個健康人,這個本身身份的轉變,就產生了一個非常大的戲劇沖突,他是為了利益而去代藥,從而展開他的整個人物的成長蛻變。
寧浩作為這部影片的監制,對于程勇“沒病”的設置,他在一個采訪中說道:“是病人,是一個斗爭的故事;那不是病人,是一個成長的故事。”所以在看完《藥神》之后,觀眾會由此產生強烈的情感共鳴。如果把程勇設置成病人,那么他去販藥的目的在一定程度上就會摻雜著自救的目的,就沒有那么純粹。但是當他是個普通人的時候,在電影的后期,當他目睹了呂受益和黃毛的死之后,毅然決定重新代藥,當印度工廠關閉后,貼錢也要代藥,這時候程勇這個人物的“平民英雄”的形象就樹立起來了。
這部電影關注的群體是“慢粒白血病人”這樣的小眾群體,如果把主角也設置成病人的話,以病人的眼光去看待病人,大概率只能去引起病人的共鳴。而影院觀眾絕大多數都是普通的健康的人,所以當主角設置成“沒病”的時候,以普通人的視角去看待這個病人群體時,就更容易引起大部分觀眾的共鳴,觀眾更容易在程勇身上找到認同感。例如,在呂受益自殺后,程勇從呂受益的家里出來,這時候導演用了一個長鏡頭加主觀視角設計,讓程勇從走廊的兩列前來吊唁的病友中穿過,當以程勇的主觀視角,穿過病人時,他仿佛就是觀眾自己,這一刻觀眾瞬間有了代入感,能夠帶來非常強大的情感沖擊。
在“販藥小分隊”中,除了程勇之外,其他人都是病人以及病人家屬。他們其實才是這部影片所要真正關注的群體:“慢粒白血病人”。他們其實才是真實案件中“陸勇”,為了能吃上天價正版抗癌藥,他們都各自在自己的生活中掙扎。
呂受益在得知自己患病后,企圖自殺,但因為自己的妻子懷孕了,他為了自己孩子,決定掙扎地活下去,為了看到孩子長大,他也艱難的選擇去販藥。其實在一開始是呂受益委托程勇去印度代藥。他的這一決定也是破釜沉舟的選擇,如果不是真的因為缺錢吃不起藥,誰會選擇去吃“假藥”呢,即使“假藥”的效果與正版藥一樣。在電影的后半段,程勇因害怕被抓而解散了“販藥小分隊”后,“接班人”張長林的團隊也被警察搗毀,他們無藥可吃,只能接受透析。呂受益為了繼續活下去,選擇接受手術,因為白血病人自愈能力很差,所以手術的傷口越來越大,變成了一個窟窿,每天都要接受清創。其實他是可以選擇用麻藥來減緩痛苦的,但是因為沒錢,只能選擇自己忍著,為了活下去自己忍著。但是最終不幸的是,無法承受這種痛苦,他選擇了自殺,他在自己生命的掙扎中失敗了。呂受益的這個人物,其實是萬千病人的代表,在現實社會有太多的人跟他一樣,因為沒錢吃不起藥,沒錢做不起手術,沒錢得不到好的護理,有太多太多的人想要努力地活下去,但在種種的現實情況下而導致他們選擇結束生命,也結束痛苦。
黃毛得病后為了不拖累家人,選擇離開家鄉,去屠宰廠工作,但是他卻連“印度格列寧”這種假藥都吃不起,只能選擇去偷。他其實也是很多病人的代表,雖然“印度格列寧”已經很便宜了,但是依舊有很多人吃不起,這就是現實。思慧,因為自己的女兒患病,不得不選擇去夜店工作跳鋼管舞,但是我們明顯看到,當夜店主管因程勇的錢上臺替自己表演后,她所表現出來的瘋狂、快意,都代表了她對于這份工作的厭惡之情,但是為了女兒不得不委身于此的悲哀。劉牧師是一個教堂的牧師,每天為各種病友開導情緒,教他們要相信生活與明天,但后面也加入了“販藥”,這其實就是劉牧師為了活下去選擇違背自己的職業,選擇違背自己的價值觀。
在影片中,在病人與普通人之外,還存在著一個特殊的群體,他們就是以警察為代表的法律群體。他們其實面臨著整部電影除了生命之外的第二個掙扎:情理與法理的矛盾與調和。
1.情理與法理的矛盾
曹斌,他是主人公程勇的前小舅子,是一位具有很強業務能力的警察。在面對“印度格列寧流入”這個“假藥案”之初,他是秉公執法的,他對于假藥是沒有一絲容忍度的,他說:“販售假藥傷天害理,我義不容辭。”在后面隨著案情的不斷深入調查,他發現此“假藥”非彼“假藥”,“印度格列寧”的質量與正版格列寧的質量藥性沒有任何差別,從藥本身來說,“印度格列寧”并不是假藥。但是在法律面前,“只要這個藥沒有進入正規醫藥手冊,那就是假藥”,“法大于情”,他只能選擇繼續調查。后面在他抓獲了一批吃“假藥”的病人后,一個老婆婆在審訊室對他進行了心靈上的質問:“你就能保證你這一輩子不生病嗎?你們把他抓走了,我們都得等死,我不想死,我想活著,行嗎?”這一番質問,其實就是在對曹斌背后的法律進行反思,法律與生命之間的矛盾,到底該如何調和?曹斌,他作為萬千執法人員中一員,他無法調和這種矛盾,他選擇退出。
2.情理與法理的調和
《我不是藥神》中,整部電影大部分的篇幅都是在講述法律與生命之間的矛盾,但是如果僅僅是講矛盾,這部電影其實是不完整的,所以導演加入了法律溫情的少許情節,讓電影具有完整感。
按照我國的法律規定。程勇這種走私藥物、販賣假藥的行為,肯定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但是在最后法律審判的時候:“對程勇幫助病人購買違禁藥物的行為,給予一定程度的理解。”并且在最后,因為引起政府部門的高度重視,程勇獲得減刑提前釋放。這其實就已經從法律本身看到法律的溫情與真實。
《我不是藥神》這部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運用了經典好萊塢的敘事手法,增加了各種笑點、懸疑點、高潮點以及淚點,能夠吸引在網眾自娛時代的以青少年為代表的影院大眾的觀影興趣。但是在這之外,這部電影的藝術價值,對于現實社會的思考,對于現實社會進步發展的推進,能夠引起影院小眾以及非影院觀眾的共鳴感。綜上所述,《我不是藥神》是一部具有跨群分合審美品質的電影,能夠最大限度地引起大部分觀眾的情感共鳴,從而去引導觀眾思考和認識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