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忠坤 孫夢瑤
新中國成立以來,鄉村教育的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也為世界教育事業的發展貢獻了“中國經驗”和“中國智慧”。與此同時,不能忽視的是,城鄉教育發展中長期存在的二元差距問題,依舊是制約城鄉教育一體發展、城鄉協同發展的“老大難”。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政府不斷探索完善鄉村教育普及和城鄉教育均衡發展的有效路徑與創新實踐,著力促進鄉村教育發展水平和鄉村人口素質提升。梳理不同時期我國鄉村教育發展的主導性任務及演變脈絡,確證新時代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推進路徑,是實現鄉村教育和鄉村振興協同發展的基本遵循。
教育作為有目的的培養人的特殊活動,總是承載著相關主體的某種或多種價值訴求,并體現出不同程度的時代、文化、階層、地域等主體間的共識與分歧。教育實踐中出現的觀念與行為的分歧乃至沖突,根本在于教育價值取向的偏誤所致。“應該遵循什么樣的價值取向,往往取決于特定時期的社會歷史境遇和時代需要”,[1]并呈現出不同時期教育發展主導性任務的時代特點和變遷特征。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鄉村教育發展的主導性任務大致經歷了政治取向、經濟取向、民生取向相繼更迭的變遷歷程,國家頒行的系列政策文件是確立、引導、落實教育價值取向的重要載體和途徑。梳理我國鄉村教育發展主導性任務的演進脈絡,把握鄉村教育發展主導性任務轉換的一般特征與基本經驗,有助于確證新時代鄉村教育價值取向的應然遵循,促進鄉村教育與鄉村社會高質量發展目標的有效達成。
新中國成立伊始,我們面臨國際上西方國家的政治孤立和經濟封鎖,在國內還存在反動分子的紛擾。維護新生的政權、團結廣大工人和農民成為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社會主義教育事業發展的重要目標。《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以下簡稱為《共同綱領》)明確指出:“人民政府的文化教育工作,應以提高人民文化水平,培養國家建設人才,肅清封建的、買辦的、法西斯主義的思想,發展為人民服務的思想為主要任務。”[2]通過教育匡正錯誤思想、團結人民、維護政權,是新中國成立初期確立的教育發展方向,為之后教育事業的發展奠定了基調,指明了方向。1950 年頒布的《第一次全國工農教育會議情況及各項決定》進一步指出,工農教育“是鞏固與發展人民民主專政、建立強大國防軍、建立強大經濟力量的必要條件”,[3]明確了工農教育的重大政治意義。具體到基礎教育階段,1952 年頒行的《小學暫行規程(草案)》《中學暫行規程(草案)》均明確提出,中小學生應具有熱愛祖國、效忠祖國、為人民服務的思想。然而,當時“全國人口的80%以上都是文盲,其中絕大多數是工農及其子女”,[4]為了加快農村地區的基礎知識普及,促進人民的思想團結,中共中央、國務院1956 年發布了《關于掃除文盲的決定》,并于1958 年頒行《關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次年又頒布了《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在農村中繼續掃除文盲和鞏固發展業余教育的通知》。伴隨這一時期相關政策的相繼頒行,農村地區的基礎教育普及成效不斷提升,人民群眾的基礎文化知識普遍提升。1958 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頒布的《關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提出,“黨的教育工作方針,是教育為無產階級的政治服務,教育與生產勞動結合”,[5]強化突出了教育服務于無產階級專政政權鞏固的首要任務。
“文化大革命”期間,農村地區教育事業發展的政治取向被推向極端,學校異化為階級斗爭和大批斗的主陣地。1966 年,毛澤東在《五·七指示》中提出:“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我們學校的現象,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1968 年8 月,毛澤東在關于教育革命的“最新指示”中提出,“在農村,則應由工人階級的最可靠的同盟者——貧下中農管理學校”。伴隨這一指示的落實,貧下中農代表大量涌入學校參與管理,同時有知識、有文化的學生也紛紛走出校園,到農村參與勞動。這一政策不僅可以使農民參與管理,促進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的結合,還可以使青年學生推動農村地區的發展,塑造新型農民。但是在實際工作中,一切都被當作政治運動的一部分。[6]總體而言,自新中國成立到“文革”結束,我國鄉村教育的主導性任務是為鞏固無產階級專政服務,主要以恢復教育事業和推進掃盲教育為主要抓手。無論是社會主義改造、恢復經濟生產、鞏固新中國政權,還是“文革”時期的混亂探索,鄉村教育發展的任務和目標都以社會主義建設的政治需要為核心價值訴求。與之相契合,“自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之前,中國的教育研究總體上是一種政治教育范式”,[7]教育的本質被限定為上層建筑,具有鮮明的階級性,是為鞏固無產階級專政的意識形態工作服務的。
由于“文革”擾亂了我國剛剛開啟的現代化步伐,破壞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國民經濟基礎,加快恢復和發展社會生產力成為黨和國家建設的緊迫任務。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要把黨的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由此正式開啟了我國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新征程。“文革”使我國建設和發展的道路變得異常曲折,而要想追趕上世界先進國家和地區的發展水平,教育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教育不僅被社會經濟發展水平決定,還能促進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因此,“文革”結束后,我國教育事業發展的主導任務逐步回歸正軌,從片面單向服務無產階級政治斗爭轉向了著力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征程,確立了這一時期農村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核心任務與價值定位。
1978 年,鄧小平在全國教育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提出,“整個教育事業必須同國民經濟發展的要求相適應”[8],教育服務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戰略目標成為主導性發展任務。農村教育發展主導性任務的轉換既是對教育歷史經驗與教訓的總結,也是經濟社會發展的迫切需要,是教育與社會發展基本規律的體現與正確選擇。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為全面加快推進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促進城鄉教育均衡發展和教育公平,我國對農村地區的學校布局、教學管理、教育結構等方面進行了調整,農村地區的教育事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復。1983 年5 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強和改革農村學校教育若干問題的通知》提出:“農村學校的任務,主要是提高新一代和廣大農村勞動者的文化科學水平,促進農村社會主義建設。”[9]為了保障“普九”工作的順利進行,我國于1986 年頒布了第一部《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在“普九”背景下,我國農村地區的基礎教育得到了穩步發展。農村地區小學學齡兒童入學率由1985 年的96.0%上升到2000 年的99.1%,同期小學畢業生升學率由1985 年的68.4%上升到2000 年的94.9%,初中畢業生升學率由1985 年的41.7%上升到2000 年的51.1%。[10]“普九”以來,適齡學生的入學率不僅逐年上升,而且升學率也在穩步提高;不僅為高等教育輸送了大量后備人才,也為我國農村地區現代化建設奠定了堅實基礎。為使農村教育與農村地區經濟生產相適應,國家還于1986 年下半年實施了農村教育綜合改革,促進了農村地區教育與經濟的協同發展。此外,“農科教結合”“三教統籌”“+X”教育等改革措施,調整和改進了農村教育結構,使農村教育發展更好地與農村現代化建設相適應,與農村經濟發展相適應。
伴隨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全面推進,鄉村教育發展的主導性任務也隨之做出了調整,教育促進經濟社會恢復發展的目標更加緊迫。黨的十四大提出,“必須把教育放在優先發展的戰略地位”。溫家寶在《關于新時期的農民問題》中指出,教育要“適應實現農業現代化和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需要,提高農民的思想道德水準和科學文化素質”。[11]自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目的是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在此背景下,教育的發展也側重于為我國現代化建設服務。而農村地區作為我國教育事業的重中之重,不論是相關政策的頒布還是改革舉措的落實,都凸顯了農村教育為農村經濟發展服務的核心價值定位。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農村教育事業獲得了穩步發展,成就顯著,但也面臨諸多現實問題。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兩條腿走路”的辦學方針,雖然短時間改善了農村地區的辦學條件,但在這個過程中,城鄉教育非均衡發展的二元格局與差距問題也逐漸突顯。2000年,我國城市地區勞動力平均受教育年限為10.2 年,而農村地區僅為7.33 年。伴隨城鄉教育差距的不斷加大,農村地區教育基礎薄弱、師資水平不高、教育管理體制不健全等問題嚴重阻礙農村教育事業發展,縮小城鄉教育差距,促進區域、城鄉教育均衡發展,成為21 世紀初我國教育事業發展的核心任務和目標定位。
由于整體教育投入不足,加之地區經濟社會二元發展差距,偏遠落后地區農村中小學普遍存在“普九”債務高、學校運行難的發展困境。為補齊部分“普九”債務,保證學校正常運轉而出現的亂收費現象幾成我國教育發展的痼疾[12]。2005 年之后,我國陸續出臺了系列關于“規范教育收費,治理教育亂收費”的文件,教育亂收費現象在一定程度上得到遏制。為進一步落實地方政府舉辦義務教育的責任,加強農村義務教育管理,保證經費投入,減輕農民負擔,2002 年,國務院辦公廳頒行《關于完善農村義務教育管理體制的通知》,明確了“以縣為主”的經費投入與管理體制,[13]從“農村教育農民辦”轉向“農村教育政府辦”,農村教育的保障力度得到加強。同年,教育部頒布《教育部關于加強基礎教育辦學管理若干問題的通知》,首次提出“積極推進義務教育階段學校均衡發展”的發展目標。[14]2006 年,《中共中央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也明確指出,“逐步縮小城鄉、區域教育發展差距,推動公共教育協調發展”。[15]從這些文件的頒布實施可以看出,黨和政府對縮小城鄉教育差距十分重視。
為加強和改善農村地區師資隊伍建設,國家還精準頒行了系列傾斜性師資保障政策,主要包括“大學生志愿服務西部計劃”“城鎮教師支援農村教育政策”“免費師范生政策”“國培計劃”“特崗教師計劃”“碩士計劃”等。這些舉措很大程度上改善了農村學校的師資水平,為城鄉教育均衡發展提供了有力保障。針對我國基礎教育總體水平還不高,城鄉和地區基礎教育發展差距顯著的現實問題,2001 年,國務院頒布《關于基礎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決定》提出,從2001 年開始,通過采取減免雜費、書本費、寄宿費等辦法減輕家庭經濟困難學生的負擔。[16]2003 年頒布的《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加強農村教育工作的決定》明確指出,“建立健全資助家庭經濟困難學生就學制度,保障農村適齡少年兒童接受義務教育的權利”。[17]此外,為了解決農村地區教育經費問題,中央和地方各級政府也加大了對農村教育經費的投入。“2002 年全國財政預算內對農村義務教育的撥款達到990 億元,占當年義務教育經費總投入的78.2%。到2004 年,全國農村小學和初中教育經費中政府撥款所占比例分別為82.75%和76.65%。”[18]這一時期農村地區的教育在“普九”的基礎上,更加側重于均衡發展的目標。黨和政府通過發揮我國的制度優勢,協同各方力量,大力支持農村地區教育發展,不斷縮小教育發展的城鄉差距。
教育作為最基本的民生事項之一,農村地區的教育事業一直是我國教育事業的薄弱環節,成為制約人民群眾教育事業滿意度提升的“最短板”。堅持教育優先發展,加快推進農村薄弱學校建設,著力改善農村學校辦學條件,“努力辦好讓人民群眾滿意的教育”,成為“十一五”期間我國教育事業發展的核心價值取向。2007 年,教育部《國家教育事業發展“十一五”規劃綱要》提出,“辦好讓人民群眾滿意的教育”,[19]“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也被寫入黨的十七大報告。同年,教育部頒布《國家發展改革委關于編報中西部農村初中校舍改造工程建設規劃的通知》提出,實施“中西部農村初中校舍改造工程”,改善中西部農村地區初中學校的宿舍、食堂等生活設施,改善了學校的辦學條件。為加強指導和監督力度,確保工程順利進行,2008 年又頒行了《關于進一步做好農村初中校舍改造工程實施工作的通知》,切實維護農村學生的權益,著力提高農村人口的教育滿意度。
伴隨我國農村地區進城務工隨遷子女數量增加,加之自然出生率的降低,農村地區適齡兒童數量減少。為優化學校布局、整合教育資源,“撤點并校”政策開始在農村地區推行。但在政策的執行過程中,存在學生上學不便、安全隱患增加、家庭教育負擔重等問題,甚至還出現了輟學率的反彈。針對上述問題,2012 年頒行的《關于規范農村義務教育學校布局調整的意見》指出,努力滿足農村適齡兒童少年就近接受良好義務教育需求,科學制定農村義務教育學校布局規劃。[20]《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 年)》提出,“加快農村寄宿制學校建設,優先滿足留守兒童住宿要求”[21],有效阻止了農村學齡兒童因家庭經濟困難、不能“就近入學”導致的失學或輟學問題。特別是通過規范農村學校布局和校舍改造,加之“兩免一補”“營養改善計劃”等傾斜性政策的實施,切實減輕了農村貧困家庭的教育負擔,改善了農村孩子的營養健康狀況。就農村教育的整體發展而言,義務教育普及水平顯著提高,城鄉和區域之間的差距逐漸縮小,農村留守兒童、貧困學生、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等特殊群體的受教育權持續得到改善,城鄉教育均衡發展的良性生態更加和諧,人民群眾的教育滿意度不斷提升。
“十三五”時期是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決勝期,對我國教育事業的發展也提出了新要求,教育現代化成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時代要求和歷史使命,也是深刻把握現代化建設規律和城鄉關系變化特征的時代使命與戰略選擇。為有效應對各種風險和挑戰,不斷開拓發展新格局,《國家教育事業發展“十三五”規劃》對實現教育現代化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明確要求:“加快推進教育現代化,推動創新型國家和人才強國建設,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作出更大貢獻。”[22]“十三五”期間,以現代化建設為價值引領,我國農村學校的現代化建設水平不斷提升,在城鄉教育“一體化發展”方面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效。截至2019 年底,全國有2767 個縣通過了義務教育基本均衡發展督導評估認定,占比達95.32%,提前一年實現了全國95%的縣達到基本均衡驗收的目標,23 個省份整體實現縣域義務教育發展基本均衡。[23]
為著力改善鄉村學校薄弱學校和最貧困群體的受教育狀況,加快推進農村教育現代化,國務院于2016 年頒布了《教育脫貧攻堅“十三五”規劃》,提出“采取超常規政策舉措,精確瞄準教育最薄弱領域和最貧困群體”,成為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核心目標與主導任務。2019 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加快推進教育現代化實施方案(2018—2022年)》指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教育行動,大力發展現代農業職業教育。”[24]2019 年,《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更是明確提出,到2020 年“教育現代化取得重要進展”,“在此基礎上,再經過15 年努力,到2035年,總體實現教育現代化,邁入教育強國行列”。在加快推進現代化建設的時代背景下,必須全面提升農村地區的教育現代化水平,實現我國教育事業現代化建設水平的整體躍升。“十三五”期間,我國農村人口的民生狀況顯著改善,農村學校建設的現代化水平有了質的改善,城鄉教育優質均衡發展的成效更加顯著,城鄉教育現代化建設一體推進戰略取得顯著成效。
進入新時代,伴隨鄉村振興戰略目標的縱深推進,在解決了“有學上”的基本民生訴求之后,加快推進城鄉教育一體化高質量發展建設目標,不斷滿足人民群眾日益迫切的“上好學”的發展性民生訴求,成為鄉村教育發展新的主導性任務。在新的歷史階段,我國面臨更加深刻復雜的內外部發展環境,為提高國際競爭力和綜合國力,必須實現教育的高質量發展,尤其應補齊和提升農村地區的教育發展質量。2021 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 年遠景目標綱要》提出,“我國已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明確提出“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的教育發展范式轉向與價值訴求。[25]為了提高農村教育質量,國家持續加大對鄉村教育發展的政策傾斜和精準支持力度,為構建高質量發展格局提供智力支持和文化保障。
進入新時代,我國不斷加大對鄉村師資隊伍建設的支持力度,頒布推行了系列專項政策和文件。2021年,相繼頒行了《關于實施中小學幼兒園教師國家級培訓計劃(2021—2025 年)的通知》《關于做好2021年銀齡講學計劃有關實施工作的通知》《關于做好2021 年“三區”人才支持計劃教師專項計劃有關實施工作的通知》《新時代基礎教育強師計劃》等系列文件,進一步加強了鄉村教師支持計劃和政策傾斜,推進鄉村教師隊伍治理綜合改革,“讓鄉村教師安居樂業”,努力打造新時代高質量鄉村教師隊伍。在辦學條件方面,2021 年頒布了《關于大力加強中小學線上教育資源建設與應用的意見》《關于深入推進義務教育薄弱環節改善與能力提升工作的意見》等政策,從線上教學資源、教學能力提升等方面,在鞏固現有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大對農村教育的支持力度,推進農村教育高質量發展,以高質量教育體系促進、支撐鄉村社會高質量發展。
需要說明的是,不同歷史時期和發展階段,我國鄉村教育發展主導性任務的確立與轉換不是簡單的替代與被替代的關系,服務國家政治建設和經濟發展、著力改善民生和增進人民福祉,是貫穿我國鄉村教育改革與發展全過程的主導性任務,全面體現了我國社會主義教育制度的精神實質和本質要求。教育發展與社會變革具有內在的依存關系,并具有一定的相對獨立性。教育發展和改革主導性任務的確立與實施,既具有鮮明的社會歷史制約性,也體現出教育自身發展的內在邏輯和繼承性。因此,上述教育發展階段的劃分同樣具有相對性。所謂的鄉村教育發展的主導性任務是指這一時期或階段鄉村教育發展的核心任務與時代特征,兼具一定的時代特征和內在繼承性。
教育發展與社會變革具有內在的依存關系,教育無法也不應該脫離其根植的社會文化背景而孤立存在。縱觀新中國成立以來鄉村教育的發展歷程,主導性任務的確立雖然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具有不同的具體內容與核心價值,但學校作為嵌入“村落中的國家”,其主導性任務的變遷過程也積累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發展的基本經驗,這也是新時代指引我國鄉村教育事業高質量發展的基本經驗。
從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掃盲運動,到20 世紀80 年代的“普九”,再到如今的“建設高質量教育體系”,我國教育事業發展取得了輝煌成就和歷史性突破。這在一個以農村人口占多數的國家里,無疑是世界性的偉大壯舉,無疑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充分彰顯。我國鄉村教育事業發展成就的取得始終離不開黨對教育事業的全面領導,我國鄉村教育事業的跨越式發展同樣是以堅持黨的全面領導為根本保障的,“這是為歷史所證明了的真理,是我國教育發展史上最重要、最基本的經驗之一”。[26]這也是中國共產黨的性質和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在鄉村教育事業發展中的集中體現。
第一,黨的領導可以保障社會主義辦學方向。中國共產黨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是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先鋒隊。黨始終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堅持社會主義辦學方向,是黨的發展理念在教育事業上的集中體現。第二,黨的領導可以保障人民中心。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是黨的根本宗旨,堅持人民的主體地位也是黨的根本政治立場。教育作為重要的民生事業,我國鄉村教育發展之所以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根本在于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辦學理念和改革方針。第三,黨的領導可以發揮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勢。集中力量辦大事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優勢之一,也是我國鄉村教育事業依靠各種傾斜政策獲取跨越式發展的根本保障。在城鄉二元背景下,正是黨充分發揮其組織協調優勢,使得黨內外各方力量有效整合,充分調動和優化教育資源配置,推動我國鄉村教育進入新的歷史階段。
城鄉二元結構是人類社會從傳統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過渡的普遍規律和發展代價,但消除城鄉二元差距、實現共同富裕也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城鄉二元格局的形成雖具有客觀歷史制約性,但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又會把“推進工農、城鄉、體腦的融合作為國家發展重大戰略決策的理想追求、重要目標和評價標準”。[27]長期以來,由于歷史欠債和社會發展階段的客觀制約,城鄉社會分工造成的城鄉教育二元差距,是困擾我國社會主義教育事業均衡發展的客觀條件,促進城鄉教育均衡發展因此成為黨和政府的不懈追求和政治承諾。為了縮小城鄉教育差距,黨和政府在經費保障、教師隊伍建設、辦學條件改善等多方面堅持向農村傾斜,實現城鄉教育均衡發展成為指引鄉村教育改革的基本遵循。
實際上,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教育工作始終隱含著促進城鄉教育均衡發展的目標主線。尤其是在明確提出城鄉二元結構矛盾突出這一問題之后,國家先后出臺實施了一系列專項工程,著力精準推進城鄉教育均衡發展,實現城鄉融合發展。例如,“中小學危房改造工程”“農村初中校舍改造工程”“農村義務教育經費保障新機制”等措施,使農村孩子不僅擁有了與城市孩子均等的受教育機會,而且學校的硬件設施得到了根本改善。特別是針對農村學校的師資薄弱問題,2004 年開始實施“農村高中教育碩士師資培養計劃”,以及之后的“農村義務教育階段學校教師特設崗位計劃”“中小學教師國家級培訓計劃”“銀齡講學計劃”“新時代基礎教育強師計劃”等政策方針的落實,持續改善了農村地區的師資隊伍建設水平,使農村孩子享有更加優質的教育資源。
“離農”和“向農”雖為鄉村教育價值取向的二元對立思維,但服務鄉村社會發展(體現為“城市化”或“鄉土化”兩種理路)則是二者共享的目標追求,這也是教育社會功能的應然體現。鄉村教育不應狹義理解為“在鄉村”的地域概念,更應是服務于鄉村振興與高質量發展的功能性概念。鄉村教育的高質量發展有賴于鄉村經濟和文化的必要支持,鄉村教育的發展也應反哺、引領鄉村社會的高質量發展,促進鄉村傳統優秀文化的賡續,實現鄉村振興與鄉村教育的協同發展。我國鄉村教育發展的正反兩方面的經驗表明,只有始終堅持以服務鄉村社會發展為引領,服務鄉村社會的民生改善,以此改革和完善鄉村教育供給,才能實現鄉村教育和鄉村社會的互促共贏、良序發展。概言之,我國鄉村教育堅持以服務鄉村社會發展為引領,培養鄉村建設所需的實用型和技術型人才,為鄉村社會發展提供智力和文化支撐,以此探索完善多元化、本土化的教育與社會協同發展模式。
鄉村人口的知識和文化素養直接影響著鄉村社會的整體發展水平,通過教育讓鄉村人口成為鄉村社會建設和發展的主體,讓鄉村社會的發展實現從“輸血模式”到“造血模式”轉型,探索構建鄉村社會特色發展模式與實踐樣態,是我國鄉村教育發展主導性任務轉換的根本遵循。鄉村教育既要服務鄉村社會生產力水平的提升,更要著力提升鄉村人口的綜合文化素養。這是實現鄉村振興的基礎前提與必然選擇。黨和政府高度重視教育對鄉村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并致力于探索與鄉村社會發展需求相契合的鄉村教育發展模式。初期的鄉村并不缺乏勞動力,但缺乏高素質的勞動力,這也是20 世紀20—30 年代鄉村建設運動實施鄉村改造的前提假設。新中國成立初期,黨和政府通過興辦各種類型的工農速成中學、半農半讀或半工半讀學校等來提高工農勞動者文化水平,農業中學的畢業生大多都成為勞動能手,成為促進鄉村生產發展的主力軍。20 世紀80 年代,我國實施農村教育綜合改革,并于1988 年實施“燎原計劃”,在做好鄉村義務教育工作的同時,加強教育與實用技術、管理等知識的聯系,開展多種形式的教育普及活動與專項計劃,培養高素質的農村勞動者、管理者,為鄉村社會發展提供智力保障。此后,與“燎原計劃”相配套的“星火計劃”“豐收計劃”也相繼實施,鄉村教育綜合改革穩步推進,改革成效日漸顯著,不僅提高了勞動者的綜合素質,而且也使得科學技術在我國鄉村地區逐漸普及,促進了農村經濟與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堅持以人民為中心,高度重視教育發展與民生改善的依存關系,將人民群眾的“急難愁盼”作為教育改革的出發點,轉化為行動指南、改革方略,是我國鄉村教育事業改革與發展的戰略方針。“中國共產黨秉持教育的人民立場,無論教育在不同時期的價值使命如何,黨辦教育的人民立場從未動搖。”[28]堅持以“辦人民滿意的教育”為旨歸,就是要不斷滿足人民群眾對優質教育的新期待和新需求,從過去的“有學上”到今天的“上好學”,從城鄉均衡發展到城鄉一體化發展的目標轉向。堅持以“辦人民滿意的教育”為宗旨,就是要不斷增強人民群眾的教育獲得感,以此規劃和調整鄉村教育發展戰略,滿足人民群眾對優質教育的訴求,不斷提升鄉村人口的教育滿意度。
雖然“辦人民滿意的教育”這一話語并未出現在新中國成立之初的政策文本中,卻是貫穿我國鄉村教育發展全過程的根本性任務,也是我國社會主義教育制度的本質要求。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之日起便牢固樹立以人民為中心的教育發展理念,“辦人民滿意的教育”則是中國共產黨“為人民服務”執政理念在教育領域的具體表達。[29]新中國成立之初,我國大量工農勞動者都是文盲或半文盲,并且勞動者子女因“超齡”無法正常入學接受義務教育的情況普遍存在。為了掃除青少年文盲,加快推進基礎教育普及,國家在農村地區廣泛實施“半農半讀”學校、“耕讀小學”等靈活多樣的教育普及形式,通過適當放寬入學條件、靈活設定學習時間等各種措施,最大限度滿足不同類型教育對象的教育需要,從教育內容、教育形式、教育類型等多方面,不斷提升人民群眾的教育滿意度。進入新世紀,國家相繼實施了“危房改造”“兩免一補”“公費師范生”等專項計劃,在校舍安全、學校布局、財政投入、師資保障等方面,為辦人民滿意的教育提供了強有力的基礎保障。
就一般意義而言,追求高質量應是我國鄉村教育發展的永恒主題,這也是鄉村教育發展主導性任務歷史轉換的中國經驗與時代訴求。伴隨我國經濟社會發展進入新的歷史階段,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主導性任務的確立與推進路徑的選擇,具有特殊的時代內涵與客觀依據。正確認識和把握新時代我國鄉村教育發展的主導性任務,需要統籌考慮鄉村教育與鄉村振興的協調發展,深刻理解社會背景對農村教育促進鄉村全面振興的規定性、約束性以及為其提供的戰略機遇。[30]
鄉村振興與鄉村教育振興具有內在的依存關系,二者互為前提、相互促進。黨的十九大把實施鄉村振興作為一項戰略任務提出來,這是黨中央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科學論斷,也是對當前農村地區經濟社會發展問題的精準把握。鄉村振興是實現我國現代化建設的重要目標和戰略任務,也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必由之路。教育現代化的根本是實現人的現代化,實現鄉村教育和鄉村現代化不僅是鄉村振興的重要內容,也是實現鄉村振興戰略目標的內在動力,鄉村教育更應該為鄉村振興提供人才支持和智力保障。在重視鄉村教育振興之于鄉村振興應有價值的基礎上,更應關注鄉村振興整體推進之于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基礎性保障。否則,就會陷入教育萬能論、教育決定論的方法論誤區。[31]鄉村教育的高質量發展不僅是鄉村全面振興的重要對象,更應為鄉村振興提供最強有力的人力資源、智力支持和科學技術保障。與之同時,鄉村教育還應為鄉村全面振興培育文化根基,營造新時代鄉村生活的精神家園。教育本質上是一種特殊的“消費性”活動,“教育只有徹底深化改革,加速自身的現代化建設,成為現代社會結構中最先進最有創造力的‘加速器’和‘催化劑’,才有資格被擺在優先發展的戰略地位”。[32]因此,在強調教育優先發展服務鄉村振興的功能實現的同時,不應忽視鄉村振興之于鄉村教育振興的基礎性和前提性。鄉村振興是鄉村教育振興的基礎保障,脫離鄉村振興的前提性談鄉村教育振興,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也就失去了根本動力與必要保障。教育優先發展作為一種國際性的戰略共識與實踐經驗,其功能的發揮同樣是有條件和限度的。
鄉村教育不應固化為一種“功能性”概念,其本質應是一種處于鄉村地區的“地理性”概念,以及具有鄉土特色的“文化性”概念。因此,無論是基礎教育還是各種類型和層次的職業教育,就教育發展的價值取向的確立而言,都不應人為抽象、夸大城鄉教育的差異,這也是鄉村教育創新發展的基本前提和根本原則。激發鄉村教育創新發展活力是我國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全面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建設的時代背景下,實現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特色發展的現實需要與必然選擇。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是一項系統工程,根本在于激發鄉村教育創新發展的內生動力。這也是開發利用鄉村傳統和特色教育資源優勢,提升鄉村教育競爭力,“支持鄉村振興戰略和促進城鄉協調發展的重要舉措”。[33]伴隨我國基礎教育整體辦學條件和教育質量的提升,加之計劃生育制度調整、城鎮化進程加快、農村人口加快流失等多元因素的交互影響,基礎教育(包括學前教育)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在某些地區仍然較為嚴重,教育城鄉發展二元差距的結構性矛盾依然突出。鄉村學校創新發展具有雙重價值追求,一是著力精準補齊鄉村教育短板,二是應重視挖掘鄉村教育優質資源、凝練鄉村教育特色,厚植鄉村教育創新發展的文化根基。激活鄉村教育的內生動力,亦可為破解城市教育問題提供“鄉村經驗”,實現城鄉教育優勢資源互補互鑒。例如,鄉村小規模學校的創新發展,不僅有助于激活鄉村學校的辦學活力,也為破解城市大班額、小班化教學提供實驗案例和經驗借鑒。
鄉村高質量教育體系建設不僅包括學校教育,也離不開社會教育、家庭教育的協同推進。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辦好教育事業,家庭、學校、政府、社會都有責任。”談及城鄉教育均衡發展、城鄉教育一體化發展,主要關注的是學校教育資源的制度化配置,但對現實中制約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城鄉教育均衡發展的“非學校教育”因素缺乏應有的關注。“非學校教育”因素是一個相對寬泛的概念,指除學校教育以外對學校教育質量實際發生影響的所有因素的總和,具體包括家庭因素、社會因素、文化因素、個體因素等。現實中,家庭教育業已成為制約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最為核心、最為顯著的“非學校教育”因素。其中,以“留守兒童”為代表的家庭教育缺位、家長教育意識和能力不足問題最為典型、最為緊迫、最為普遍。據民政部2021 年的數據,截至“十三五”期末,我國共有643.6 萬名農村留守兒童。家庭教育作為“人之初”的教育,既是學校教育的基礎,也是學校教育的重要補充和必要保障。離開家庭教育的必要補充和保障,學校教育往往是低效的,甚至是“負效的”。在鄉村振興的背景下,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家庭教育促進法》的頒行,鄉村家庭教育因素日益成為探討城鄉教育高質量發展關注的核心議題。現實中,鄉村家庭教育面臨家長教育素養不高、家校合作意識不強、鄉村學校家庭教育指導能力欠缺等普遍性突出問題。[34]進入新時代,伴隨我國社會發展主要矛盾的轉變,我國教育的主要矛盾轉變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教育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教育發展之間的矛盾。具體到城鄉教育均衡發展方面,就是城鄉教育協同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即城鄉教育二元發展的格局依舊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我們必須提高認識,如果忽視了“非學校教育”因素對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的現實制約,也就無法真正實現城鄉教育的優質協同發展,城鄉教育質量的二元差距依舊無法得到有效解決。
鄉村社會高質量發展目標的實現離不開鄉村主體的價值認同與積極實踐,而鄉村主體對鄉村振興的價值認同與實踐能力提升,都有賴于鄉村教育的有力保障。鄉村教育發展的成效是否顯著,鄉村教育發展的質量高低,關鍵要看人民群眾的教育滿意度和獲得感是否顯著增強,教育是否真正成為改善人民生活福祉的重要支持。追求高質量發展是教育改革的永恒主題。當前,我國已經進入社會主義發展的新階段,全面小康目標已達成,有能力為實現鄉村教育的高質量發展提供物質條件和基礎保障。“明確以人民為中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價值取向,透視其理論內涵,探析其當代釋義,把握其實踐路徑,對于高質量教育體系的構建具有重要意義。”[35]鄉村教育價值取向“離農”與“向農”的二元分析框架,多是從抽象的理論層面夸大或調和城鄉教育的差異,對鄉村教育發展質量的主體性往往缺少關注。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發展教育,主動回應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和教育的關切,彰顯著新時代馬克思主義的教育群眾史觀”。[36]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作為一種時代戰略,不存在抽象的高質量,也不存在抽象的人民滿意的教育。鄉村教育價值取向的確立與實現,應堅持依靠人民、服務人民的基本原則,積極回應人民群眾關心的教育熱點、難點問題,優化教育資源供給,關注鄉村教育的多元價值訴求。警惕鄉村教育“升學無望,就業無門”的“雙脫離”,積極回應人民群眾寄希望教育改善民生的現實訴求,不斷增強人民群眾在教育改革中的獲得感。教育高質量發展目標的實現不應等同于普及性、平均值、最低標準等量化統計指標,也應關注人民群眾對教育的滿意度的主觀體驗和價值認同。
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鄉村教育的發展總是承載著特定的工具性價值,為不同歷史時期和發展階段鄉村地區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發展提供了堅實的智力支持和文化保障。與之相伴,鄉村教育在促進“三農”社會發展的同時,其自身也實現了發展和完善,并在探索中積淀了鄉村教育發展的“中國經驗”。通過對鄉村教育發展主導性任務演變的脈絡梳理,有助于厘清鄉村教育發展與鄉村現代化、鄉村振興的依存關系與路徑選擇,增強鄉村教育振興與鄉村振興協同融合發展的理論自覺。不難發現,雖然不同時期鄉村教育發展的主導性任務有所不同,但又共同表現出追求公平、改善民生、服務鄉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教育的本質屬性,這也是新時期鄉村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根本遵循和推進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