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咸鴨蛋

這種以板栗泥、咸蛋黃做餡的燒餅，香甜不膩，綿密起沙，入口即化，讓我至今想起來，還時不時地吞咽口水。

母親又在門口腌制咸鴨蛋了，這情形，我再熟悉不過。

母親腌蛋，不是因為她愛吃，而是因為我。作為一個生長在農村的“80后”，小時候家庭條件一般，母親很少上街買菜，一般都是自己種些菜、腌點咸菜來下飯。為了改善我們的伙食，母親散養了一群雞鴨，收了雞蛋、鴨蛋，就變著法兒給我們做韭菜炒蛋、荷包蛋、雞蛋羹吃，而我最喜歡的，還是母親腌的咸鴨蛋。

母親也知道我愛吃咸鴨蛋，于是將吃不完的鮮鴨蛋攢起來，等攢夠了一定數量，挑個晴好的日子，就開始腌蛋：先挑出一些外殼完好的鮮鴨蛋來，用軟毛刷仔細地刷洗干凈，挨個小心地擺放在竹筐里，在太陽底下晾曬個把小時——母親說，曬一曬，咸鴨蛋更容易出油，至于為什么，她沒說。曬好后，母親將鴨蛋搬回屋里，備一碟粗鹽，倒上一碗父親平常喝的白酒，再取出事先洗凈、晾干的大玻璃瓶和一疊小塑料袋，接下來就進入了腌蛋的關鍵環節：先將鴨蛋一個一個地在白酒里浸泡一遍，再放到鹽里打幾個滾，遞給我，讓我用小塑料袋接住，將袋口系緊了，放到玻璃瓶里。待全部的鴨蛋都安置好后，母親用保鮮膜和橡皮筋將瓶口仔細封好，在陰涼處存放起來，剩下的，就是耐心地等待——在鹽和白酒，還有時間這位“魔術師”的催化下，二三十天后，咸香、流油的咸鴨蛋就腌制成了。

腌好的咸鴨蛋，或蒸或煮或炒，是一款難得的下飯菜。家里來了客人，除了家常的時蔬、河鮮，母親也慣用咸鴨蛋做菜來招待：一道是“涼菜”，將幾個煮熟的咸鴨蛋用刀各切成四瓣，碟的中間留半個，當作花蕊，其余的像花瓣一樣圍成數圈，乍一看，像極了一朵盛開的金燦燦的野菊花。還真別拿咸鴨蛋不當“菜”——蛋白咸嫩，蛋黃香甜，佐酒下飯，皆是相宜的。這道菜，往往最早被“消滅”，事實證明，味蕾是不會說謊的——好吃就是好吃。而另一道是“熱菜”，肉末用生粉、料酒、醬油、味精等拌勻了，在碟里細細攤平，打上幾個生的咸鴨蛋，放蒸鍋里一蒸，香氣撲鼻的“肉末蛋”就成了——肉末固然鮮嫩多汁，蛋清的咸被肉末部分吸收后，也是咸淡爽口，而當冒著黃油、醇厚香濃的蛋黃和二者熱氣騰騰地融合，在口腔里來回打轉的時候，那滋味兒更是甘美到令人“咂舌”。

像“肉末蛋”這樣的葷菜，在早年農村人的飯桌上，算得上是一道硬菜了，畢竟肉和蛋，在當時都是奢侈品，只有客人來的時候才會拿出來。而在平時，咸鴨蛋更多的是和咸魚、咸菜等幾位“咸”字打頭的老伙計搭配。早飯，常常是白米粥，配咸菜、咸鴨蛋，而午飯晚飯，除了幾樣咸菜，母親也會炒一點自家種的新鮮蔬菜，調節口味。不管怎樣，能有咸鴨蛋下飯，我就很滿足了。吃蛋的時候，我學著父親的樣子（據說是他從部隊里帶回來的習慣），將蛋的空頭敲破，挖出一個小圓洞來，然后伸筷子進去，小心翼翼地挖著吃，直到鴨蛋“內里”全部被掏空的時候，除了那個小洞，蛋殼依然完好無損，洞口向下，蛋殼能在桌子上立起來。因為太下飯，就一個咸鴨蛋，盛得冒尖的米飯往往能干掉好幾大碗，母親常常笑著打趣道：這么吃，快要養不起了！

勞動節之前，母親會特地多腌一些蛋，除了自家吃的，還要將一部分送給奶奶，另外一部分送給外婆。外婆家和我們家同村，相隔大概也就五六里路的樣子。母親提著活的雞鴨，還有咸蛋，帶著我，沿著長長的河邊小路，一直走到外婆家。外公外婆自然是喜出望外，殺雞宰鴨，還拿出平時舍不得吃的臘肉和罐頭來招待我們。當然，外公還會用自制的烤爐，制作噴香、酥脆的燒餅給我們解饞，餡料有豆沙、五仁、霉干菜等。但我最愛的，還是“蛋黃燒餅”——這種以板栗泥、咸蛋黃做餡的燒餅，香甜不膩，綿密起沙，入口即化，讓我至今想起來，還時不時地吞咽口水。

多年以后，每當聽到那首“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身上還背著一個胖娃娃”的著名歌謠的時候，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和母親一起提著雞鴨和咸蛋去外婆家的情景。如今二老早已仙逝，河邊的那條小路，也好多年沒走了。過節的時候，母親依舊會習慣性地多腌制一些咸鴨蛋，只是故人已去，再也沒有人給我們做好吃不膩的“蛋黃燒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