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薺菜饒有味

“陽春三月三，薺菜賽仙丹，土融麥根動，薺菜連田肥。”

早春的薺菜，在麥田里，在田壟上，在向陽的溝渠溪畔，小小的芽悄悄地鉆出地面，盡情地沐浴著早春的陽光，茁壯生長著。

薺菜，在我家鄉叫地菜。小時候，我常常與伙伴們去挖薺菜。我們挎著小籃子，拿著小菜鏟，奔向田間、路旁、菜地、河灘，去挖薺菜。田里的麥苗青青嫩嫩的，地里的土松松軟軟的，像已醒好了的饅頭。尤其是返青的麥地里，踩上去，就是一個個小腳窩。麥田里的薺菜水靈蔥綠，路邊的薺菜微紅帶褐，農家菜地的薺菜最為肥碩，彎腰動鏟，要不了多久籃子里薺菜就滿了。

挖回家的薺菜，母親用手輕輕抖去泥土，再一棵棵地摘去干葉，清除夾雜在里面的雜草，再用清水一遍遍淘洗干凈。薺菜頓時“舊貌換新顏”。尤其是在母親用加有少許鹽的開水焯一下之后，更是變得翠生生、鮮嫩嫩的。開水焯過的薺菜，白白的根莖，鮮綠的葉子，又白又綠煞是好看。母親最后用涼水再浸一會兒，此時的薺菜清香越發濃郁，勾起的食欲。

薺菜在母親的手中會變成好多種美味。早春的薺菜，清香柔嫩。母親的薺菜烹調方法十分簡單：將薺菜洗凈，焯水，切碎，加點鹽，滴入一點麻油，拌勻，就是餐桌上最熠熠生輝的美味；或者剁碎后拌入肉餡，裹餛飩，包團子，那又是另一種絕妙的味覺體驗。多年來，在嘗了很多種以薺菜為原料的菜肴后，我感覺只有這兩種做法才保持了薺菜最原始和最本真的味道。

薺菜的做法有很多，燒薺菜湯，涼拌薺菜，包薺菜包子、薺菜餃子等。汪曾祺先生有幾篇文章都寫到了涼拌薺菜：薺菜焯過，切碎，和香干細丁同拌加姜米，澆以麻油醬醋。這道菜常摶成寶塔形，臨吃推倒，拌勻。妻子曾經照著先生寫的方法做過，只比先生多加了一些剁辣椒，倒不是創新，是按照我家鄉人的口味，涼拌菜必加剁辣椒。確實好吃，也確實如先生所說吃個新鮮。

我國食用薺菜的歷史非常悠久，《詩經》里就有“其甘如薺”之句。蘇東坡贊美薺菜是天然之珍，鄭板橋不僅把薺菜入了畫，還留下了“三春薺菜饒有味”的詩篇。而最愛薺菜的，非陸游莫屬，他一生寫下了許多和薺菜相關的詩，“手烹墻陰薺，美若乳下豚”“小著鹽醯助滋味，微加姜桂發精神”“今朝鹽酪盡，薺糝更宜人”“薺菜挑供餅，槐芽采作菹”……放翁毫不掩飾自己對薺菜的鐘愛和贊美。

不過，也似乎是種無奈，薺菜在過去好像多用來補充糧食的不足。陸游詩云：“殘雪初消薺滿園，糝羹珍美勝羔豚”，說的是用薺菜做的粥，他認為不比烤乳豬差；蘇東坡在黃州時，沒有俸祿，更是把用薺菜、蘿卜加粳米做的粥，自稱為“東坡羹”。詩句中是否有自嘲的意味尚且不清楚，但“時繞麥田求野薺，強為僧舍煮山羹”，透露出以薺菜“代”糧食充饑的意味。

如今，很多人不再擔心吃不飽，而是熱衷于思考怎樣吃得營養和健康了。于是，薺菜成為餐桌上的“新寵”。常年生活在南方的我也對其情有獨鐘——看到薺菜，我就想到家鄉、想到母親，想到兒時挖薺菜的那些日子。味蕾最思鄉。我忍不住跟同事聊起薺菜，他說現在吃薺菜不難，可以快遞，把新鮮的薺菜洗凈焯水冷卻后分裝到多個保鮮袋里急凍，這樣，一年到頭就都能吃到薺菜了。

快遞來的薺菜我是吃不下的，因為太貴了。那種保鮮法也多少讓我想起了那些“凍齡男神女神”，他們或打針，或吃藥，或動刀子拉皮，想方設法讓青春永駐，可是，結果都是自我安慰，自欺欺人。青春消逝容顏老去誰都抵擋不住，既然如此，那還不如順其自然。薺菜也一樣，最好的保鮮方式是順應天時。還是找個三月天，回到家鄉，去聞一下久違的薺菜香，嘗一口鮮得舌頭都要吞下去的薺菜餛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