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圖爾特·亞當斯：發明布洛芬的人

在剛剛過去的時日里，因為新冠疫情，布洛芬這種普普通通的解熱鎮痛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些地方竟出現“搶購囤貨”的現象。

那么，這款名列“世界衛生組織基本藥物標準清單”的家常藥，是誰發明的，怎么發明的，什么時候發明的呢？這就要說一說很少有人知道的斯圖爾特·亞當斯了。

鄉村少年，曾經夢想當獸醫

1923年4月16日，斯圖爾特·亞當斯出生于英國東部地區北安普頓郡拜菲爾德鎮邊上的一個小村莊，父親是鐵路工人，母親是當地婦女協會的職員。

少年時代，由于父母整天出外工作，斯圖爾特·亞當斯一個人孤寂無聊，就和動物耍在一起——在家里，他喂狗、養鵝、逗鴨子，和它們一起吃飯；在田里，他騎牛、遛羊、追野兔，和它們一道撒歡。就這樣，有動物做伴，斯圖爾特·亞當斯很快樂，更生出一種愛惜動物的悲心。

那時候，有兩件事令斯圖爾特·亞當斯記憶深刻。有一次，他呼叫一只鴨子，可鴨子撲棱著翅膀就是不出籠子。他跑過去一看，是一個鐵絲鉤卡住了鴨子的一條腿，因為來回掙扎鐵絲鉤已將鴨子的腿刮破，滲出了血。他小心取下鐵絲鉤救下鴨子，鴨子卻始終站不起來。他抱起鴨子，號啕大哭著跑向鎮上的獸醫所。經獸醫所大夫敷藥包扎，鴨子幾天后能走了，他才放下心來。還有一次，他在林子里撿到一只奄奄一息的野兔。他以為野兔是餓極了，就喂它吃燕麥麩、苜蓿草和胡蘿卜，但野兔連眼也不睜。他覺得奇怪，就問母親是怎么回事。母親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有什么傷口，就帶他去獸醫所找大夫問詢。獸醫所大夫細細看了野兔后，判定野兔可能是感染了病菌，當即配制了一劑藥給它灌了下去。果然，過了半個多小時，野兔慢慢緩過勁來。親歷這兩件事，斯圖爾特·亞當斯對獸醫所大夫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心里暗暗有了主意：長大了，我要當一名獸醫，為可愛但不會說話的動物們治傷、看病！此后，他開始翻閱獸醫的相關書籍，并時不時地跑去獸醫所纏著大夫們問這問那。

1939年9月1日凌晨，納粹德國閃擊波蘭，英國和法國隨后對德國宣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全面爆發。此時，斯圖爾特·亞當斯正讀中學，學校停課，他只好卷起鋪蓋回家。不久，受經濟和生計所迫（父親失業，母親薪資大減，家中五個孩子），斯圖爾特·亞當斯經一位親戚介紹進入博茲醫藥（當時英國一家小有名氣的醫藥保健品銷售連鎖公司）位于諾丁漢郡諾丁漢市的一間藥房，給一位藥劑師當助手。

不承想，這份學徒工作竟成了斯圖爾特·亞當斯的一個人生轉折點。在藥劑師手下，他每天目睹每種藥物的整理、審核、調配、確認過程，甚是好奇，更對經手藥物的研發和生產充滿向往，渴望能有所建樹。于是，斯圖爾特·亞當斯刻苦學習，白天在店里賣藥、背誦不同藥物的使用說明書，晚上待在屋里看書、抄記各種藥物的化學分子式，短短三年就通過考核成了藥劑師，這在博茲醫藥內部引起了強烈轟動。

成為藥劑師后，斯圖爾特·亞當斯沒有止步，而是繼續發奮“奔跑”：1942年，他提出想系統進修藥劑學，博茲醫藥特許并撥出專款資助他進入諾丁漢大學。他努力學習藥劑學知識，僅用兩年多時間就學完全部課程并獲得藥劑學學士學位。回博茲醫藥后，他從藥劑師轉為科研人員，參加英國政府為救助戰場傷病士兵而實施的青霉素項目研究。有趣的是，正是因為參與研究青霉素，他“躲過”了上戰場的命運：有一次，英國政府全國征兵，他在被征集范圍之內。當征兵辦聽說他在進行青霉素研究時，告訴他研究新藥物比上戰場打仗更重要，當即免除了他的兵役。不過，也就是在研究青霉素的過程中，他越來越感覺自己的專業學識和科研能力欠缺太多，于是再次踏上求學之旅。這次，他在博茲醫藥協助下，申請了英國皇家醫藥學會的獎學金，進入赫赫有名且具有悠久醫藥學歷史的利茲大學攻讀藥理學專業，主要研究肝素和組胺之間的關系。

1952年，斯圖爾特·亞當斯獲得利茲大學藥理學博士學位后回到博茲醫藥，破例被任命為高級研發工程師，主導研發一種全新的藥物。這時候，斯圖爾特·亞當斯二十九歲，正是精力、體力和創造力勃發的年紀，他二話不說當即一頭扎進新藥的研發中。只是，斯圖爾特·亞當斯萬萬沒有想到，就為了這種新藥，他踏上了一段漫長且煎熬的人生旅程。

十年探索，研發新藥布洛芬

斯圖爾特·亞當斯受命研發的是一種可替代阿司匹林的“超級藥物”。

原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阿司匹林以其良好的解熱、鎮痛、抗炎作用迅速流行，尤其對治療類風濕性關節炎有特效。但問題是，使用阿司匹林必須大劑量給藥，極易刺激患者的胃腸道從而引發出血、消化不良和潰瘍等多種過激反應，嚴重者甚至會危及生命。鑒于此，美國、瑞士、英國等國開始尋找一種類似阿司匹林的藥效大但副作用小的“超級阿司匹林”藥物，而博茲醫藥正是響應英國政府號召率先行動的醫藥公司之一。

1953年，斯圖爾特·亞當斯邀請了兩位伙伴做助手，一位是化學家約翰·尼科爾森，一位是技術員科林·巴羅斯。他們在博茲醫藥提供的位于諾丁漢市郊區的一座維多利亞時代的樓房里，正式開始研發“超級阿司匹林”藥物。

起初，斯圖爾特·亞當斯選擇從阿司匹林的主要成分鄰羥基苯甲酸入手調整合成化合物并測試藥性，但先后試驗了兩百多種化合物，效果都沒有阿司匹林好。這說明，阿司匹林已經是同類型化合物中性能最好的一種藥物；這也意味著，他的探索范圍需要進一步拓寬和擴大。于是，斯圖爾特·亞當斯改變思路，從解熱、鎮痛和消炎的主要效用角度出發，開始嘗試制備全新的化合物。就這樣，一次一次又一次，一年一年又一年，他和兩位助手累計制備并測試了近四百種新型化合物。雖然他多次充當小白鼠試驗新型化合物的效力，也意外發現了由芐基與羧基相連得到的羧酸（苯乙酸。可做除草劑的主要成分，后被博茲醫藥用于生產除草劑），但羧酸距離“超級阿司匹林”藥物似乎仍然遙遠。

1960年春天的一個夜晚，在又一次測試一種新型化合物無果后，約翰·尼科爾森和科林·巴羅斯心灰意冷，直言“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比阿司匹林更好的藥物了，咱們就到此為止吧”。但斯圖爾特·亞當斯沒有泄氣，他一邊鼓勵兩位合作伙伴“再堅持一下”，一邊打趣說“我有種預感，我們就快要成功了”。一番話惹得三人哈哈大笑。

在醫藥發展史上，有這樣一句至理名言：“研發新藥物，失敗是必然，成功是偶遇。”當夜，斯圖爾特·亞當斯翻閱過往“失敗的研究”資料和數據，直至凌晨。也許是天道酬勤，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看到芐基與羧基相連得到羧酸時，他凝視許久，一道曙光慢慢在腦海中閃現。于是，斯圖爾特·亞當斯以苯乙酸為基礎進行調換合成，發現有BTS10335、BTS10499和伊布芬克三種化合物能滿足解熱、鎮痛、抗炎需求。他迫不及待地把這三種藥物推向臨床試驗——遺憾的是，患者試服BTS10335和BTS10499后，迅速出現皮疹病癥；至于伊布芬克，患者試服后竟然產生肝臟中毒現象。雖然失敗了，但斯圖爾特·亞當斯并不沮喪，他隱約感覺苯乙酸這條路能走得通，遂開始對苯乙酸化合物的衍生化合物進行嘗試研究，并很快成功制備出一種名為2-（4-異丁基苯基）丙酸的化合物，這種化合物，解熱、鎮痛、抗炎的效力略弱于BTS10335、BTS10499和伊布芬克，但副作用很小。斯圖爾特·亞當斯欣喜若狂，帶領約翰·尼科爾森和科林·巴羅斯繼續對2-（4-異丁基苯基）丙酸化合物做優化調換，最終于1961年12月19日從2-（4-異丁基苯基）丙酸化合物中提取了代號為RB1472的化合物，其效力更佳而副作用很小，這就是后來揚名世界的布洛芬的實驗室版劑型。

有趣的是，斯圖爾特·亞當斯還是世界上第一個服用布洛芬的人。說起來，這事完全是一場“意外”：在從2-（4-異丁基苯基）丙酸化合物中提取出代號RB1472的化合物幾天后，斯圖爾特·亞當斯應邀前往莫斯科參加一個重要的藥理學會議。抵達莫斯科當晚，會議主辦方舉行歡迎晚宴，主辦方代表頻頻向參會嘉賓敬酒。斯圖爾特·亞當斯推辭不過，加之莫斯科的天氣非常寒冷，他就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高度伏特加。不料，伏特加的酒勁實在太猛，以至于他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仍頭痛欲裂。想著自己將第一個登臺演講，斯圖爾特·亞當斯急得抓耳揪發。情急之下，他掏出隨身攜帶的代號RB1472化合物，一口吞下了約六百毫克。沒想到，效果立竿見影，頭痛迅速減輕并很快消除，同時身體并沒有出現任何不適的癥狀。斯圖爾特·亞當斯大喜過望，從容完成演講，同時對代號RB1472的化合物充滿信心。后來，每每追憶這次“貿然試藥”的經歷，斯圖爾特·亞當斯都會感慨地說道：“對這種藥進行試驗是非常重要的，能成為第一個服用布洛芬的人也讓我感到很激動。”

從莫斯科返回英國后，斯圖爾特·亞當斯一邊繼續親身試驗代號RB1472化合物的劑量和效力，一邊同約翰·尼科爾森和科林·巴羅斯商討改進這種化合物的藥性，比如：針對入口苦澀和吞咽時嗓子有灼燒感，他們為它加裹了一層糖衣，使其口感更佳。

1962年，經過數月在人和動物身上的持續實驗觀察后，斯圖爾特·亞當斯向博茲醫藥報告了研發成果，博茲醫藥隨即為代號RB1472的化合物申請了專利。相較于阿司匹林，代號RB1472的化合物的效力非常理想，尤其是它的鎮痛效果是阿司匹林的三倍多，而副作用則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至此，斯圖爾特·亞當斯終于如愿以償找到了心中期待的可替代阿司匹林的藥物，此時距離他受命研發“超級阿司匹林”藥物已過去整整十年。

此后，斯圖爾特·亞當斯研發的代號RB1472化合物一步步走向市場并走向世界：1969年，英國政府許可代號RB1472化合物定名為“布洛芬”并作為處方藥上市，主要用于治療類風濕性關節炎；1974年，美國政府批準布洛芬以處方藥生產并銷售；1983年，英國政府批準布洛芬為非處方藥；1984年，美國政府批準布洛芬為非處方藥；1990年，布洛芬全球銷售額突破十億美元大關，成為世界首款突破十億美元的解熱鎮痛類藥物；1991年，布洛芬緩釋膠囊率先進入中國市場，隨后膠囊劑、顆粒劑、口服溶液和栓劑相繼入華；2018年，布洛芬首款注射劑獲得中國政府批準開始上市……時至今日，布洛芬早已以其超好的退燒、鎮痛、消炎效果入列“世界衛生組織基本藥物標準清單”，成為全世界無數家庭用于治療關節痛、頭痛、牙痛等多種類型疼痛以及女性痛經的必備家常藥，被譽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發明之一”，更被眾多網友稱贊為“當疼痛要‘命’時，是它幫我們奪回了‘命’”！

大仁大義，無私公布奇藥方

說起來令人難以置信，斯圖爾特·亞當斯發明了暢銷全球的布洛芬，但他卻沒有從中獲利。

原來，斯圖爾特·亞當斯研發出布洛芬后，即代表博茲醫藥申請了專利，但隨即又把歷盡千辛萬苦獲得的布洛芬配方公布于世，而且聲明不要一分錢專利費，世界上任何國家的任何制藥企業都可以自由使用他發明的配方生產和銷售布洛芬。因此，當博茲醫藥憑著布洛芬實現從醫藥保健品銷售連鎖公司到國際制藥巨頭公司的跨越時，當美國的惠氏公司、強生公司、默沙東公司、普強公司和英國的克魯克斯公司、葛蘭素史克公司以及德國的拜耳公司和瑞士的諾華公司靠著布洛芬賺得盆滿缽溢時，斯圖爾特·亞當斯并沒有分得一分錢。也因此，有人曾粗略計算過，斯圖爾特·亞當斯無私公布布洛芬藥方，讓他本人及其家族至少損失了數十億美元的收入——這也使得他和他的兩個孩子、六個孫輩幾十年間一直居住在諾丁漢市郊區的一座老舊房子里，過著簡樸甚至有點兒寒酸的生活。

斯圖爾特·亞當斯為何要無償公布布洛芬的配方呢？多年后，他在一次專訪中這樣說道：“小時候家境貧寒。（這樣做是）為了讓更多人都能買得起布洛芬……”從中，人們可窺見他公布布洛芬配方的一些深層次原因。當然，斯圖爾特·亞當斯也確實體會到了布洛芬的“物美價廉實用”：有一次，他到阿富汗旅行，在穿越開伯爾山口一個偏僻的小村莊時，驚喜地發現有村民正在服用布洛芬。有時候，他頭痛或牙痛時，也會走進離家不遠的藥房，摸出兩塊錢買一盒布洛芬，然后聽藥房售貨員細致地講解用藥劑量和注意事項……

好在，隨著布洛芬的聲名鵲起，斯圖爾特·亞當斯也因為研發布洛芬做出過突出貢獻獲得了諸多榮譽：1987年新年，他被英國女王授予大英帝國佐官（OBE）勛章；2013年，他被諾丁漢大學授予榮譽科學博士學位，并被諾丁漢市政府授予終身榮譽市民稱號；2013年9月，他受到英國皇家化學會表彰，被授予代表英國國家化學里程碑的藍色牌匾——這塊藍色牌匾，如今就掛在諾丁漢生物科技園，即原來斯圖爾特·亞當斯帶領兩位助手研發布洛芬的實驗室所在地，上面如是寫道：“表彰斯圖爾特·亞當斯博士及其合作伙伴在此完成的研究創舉。從博茲的研究部門，到緩解了無數患者的痛苦，感謝這一偉大的發現。”對此，有好事者戲言：這些榮譽，多少彌補了斯圖爾特·亞當斯財富的損失。

2019年1月31日，斯圖爾特·亞當斯在諾丁漢大學皇后醫學中心逝世，享年九十五歲。十個多月后，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各地，而斯圖爾特·亞當斯發明的布洛芬以其獨特藥效成為世界各國抗擊新冠病毒的醫院常開藥和家庭常備藥。相信，斯圖爾特·亞當斯在天有靈，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責任編輯/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