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巴多之死

劉爭鳴絲毫不知道瓦爾基里的復活和巴多的噩夢，他扶著劉龍碩的龐大黑色身軀，護在葉一楠前面，一同前往一號停機坪。

“謝謝您一直保護我，不過，‘我’和‘我們’不一樣嗎？如果您是‘我’的話，那‘我們’指的是誰？”

“沒錯，我是劉龍碩，而這副軀體，是屬于‘我們’的。當‘我們’得知賴以生存的行星即將走向毀滅時，‘我們’就發揮所有的本能，期望能繼續生存下去。”

劉龍碩士官長望向上層甲板，仿佛回到二十年前親眼見到的地獄景象——大氣日漸稀薄、地殼龜裂、江河干涸，植物瀕臨滅絕，草食動物也隨即死亡，生存的本能鞭撻著殘存的每一種生物。他們決不想跟隨星球一同灰飛煙滅，求生的渴望不斷燒灼著大腦，重復著無法化作語言的語言、不算思維的思維。

“某種生物及其特別，能通過光線傳遞信息，甚至遺傳DNA信息。其他生物允許這個神奇種族吃掉它們，換取自身的基因和能力保存下來。若干年之后，可以透過細胞再生重新復原——‘我們’就全部棲息在這一物種的體內。”

“但在這顆逐漸崩壞的星球上，這一物種中的大多數也難以逃脫被巖漿吞沒的命運。我被其中一只吞噬，擁有‘灼熱熊蜂’可以抵御高溫的記憶，于是又吞噬‘灼熱熊蜂’，獲得在熔巖中假死的能力。”

“從星球不可逆轉地走向毀滅到被‘蝴蝶夫人’號丟棄的這段時間，作為劉龍碩的‘我’還沒從‘耶夢加得’的意識中占據主導，缺失那一段的記憶。充斥在這黑海蜇頭腦里的，是混亂無序、憑借本能四處殺戮的異獸的意識。”

“直到被你們的子彈擊中，那種痛楚和‘我’為了自保而槍擊它的痛楚一樣。為了在兇險的環境中抵抗未知的攻擊，于是重新賦予‘我’對‘我們’全副身體的支配權。”

“尤其在屏幕里看到瓦爾基里之后，對復仇的執著也蘇醒了。‘我們’沒有辦法阻止‘我’的切齒深恨，直到復仇成功為止！”

在相距不遠的一號停機坪，瓦爾基里已從多年冬眠的僵硬中恢復，巴多教授仍在喋喋不休：“機械替身和你同樣殺伐果斷，不過手段更狠辣，一路追殺那個‘DNA小子’直至有著一號停機坪。看她肆無忌憚的攻擊，若不是有小飛船本身有防護力場，她早就把小飛船拆了，她的目標多半是你……”

瓦爾基里瞇起眼睛：“這一點，倒是不遑多讓。”

“我意識到機械替身的野心，于是將計就計，告訴古特魯妮可以通過改變奇點引擎的頻率、抵消防護力場，假手‘DNA小子’和殘存的士兵，與機械替身拼個兩敗俱傷。奇點引擎的頻率只能改變一次，現在他們非但沒有底牌可用，恐怕已是精疲力竭、任由異獸宰割。”

巴多頓了頓，心懷慶幸地說：“現在替身機器人恐怕已被那些家伙徹底摧毀，便會造成你已死去的假象，那我們就能趁此機會逃走了。”

瓦爾基里反問道：“逃走，為什么？”

“你為什么和機器人替身一樣搞不清楚狀況啊！”巴多氣急敗壞地說，“你一直處于冬眠狀態，冬眠艙內的記錄可以作證，之前的種種罪行，都能推到替身機器人頭上。再繼續拖下去的話，我們會被驅逐艦包圍的。一旦艦隊司令部下令，‘托爾’號和‘洛基’號會毫不猶豫地向這里發射陽電子炮。”

“都是你的替身機器人失控的緣故，整條戰艦死亡的人數難以估計，之前我們耗費二十年開發的‘瓦爾哈拉武士’，還有最近三年跑遍殖民地搜集的異獸，全都付諸東流。”

巴多越說越是激動：“我們會被捆上軍事法庭的，不被判死刑就不錯，今后再也沒有人支持我們的‘蠱毒’計劃了！替身機器人的性格是從你腦海里復制出來的，但我們忽視了機械體的冷酷無情，她根本視人命如無物，只想著實驗……”

瓦爾基里一直默默聽著，此時目光一凜，巴多感受到那雙冰藍色眼眸里的殺意，頓時住嘴。

“你錯了，教授。”瓦爾基里嘴角微微一翹，“換做是我，只會比她做得更徹底，‘蠱毒’實驗究竟能走多遠，我很想看到最后。”

巴多本意是中止她的瘋狂、中止“蠱毒”實驗，趕快離開滿目瘡痍的“奧丁”號，他實在不想在隨時可能凌空解體的巡洋艦上多待一秒。聽到瓦爾基里這么說，巴多驚愕道：“你！”

“教授，是什么限制了你的想象力？難道你忘了‘海拉’實驗嗎，2000多個實驗體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為什么實驗體死亡率如此之高，假如改造身體的方式，改由‘耶夢加得’用光線傳播會怎樣？”

巴多被她瘋狂的設想震驚得瞠目結舌，過了許久方才說道：“你想把自己的遺傳信息散播到上百萬士兵里，把他們變成你的復制品？”

“恒星際艦隊算什么？所有殖民地的人類都可以作為試驗品。別忘了，我也是‘蠱毒’實驗中的一員，哈哈。”瓦爾基里縱聲長笑，低頭對惶恐不已的巴多說：“二十年前死于非命的劉龍碩陰魂不散，竟然想聯合他的‘昆古尼爾’兒子找我復仇？這可是‘蠱毒’實驗的大好機會，我倒要看看誰能笑到最后。”

“等著瞧吧，老師，我會把一大一小兩個樣本帶回來給你解剖的。”瓦爾基里根據機器人記憶里和劉爭鳴戰斗的軌跡，推算出他們大致所在，啟動防護力場向那里飛去。巴多望著她飛走的方向愣了半晌，忽然轉身向一號停機坪奔去，他記得阿爾貝里西將一臺機甲停放在那里，雖然在與劉爭鳴的戰斗中有損傷，不過還能使用。

堅硬的艙壁如氣球般膨脹起來，淡藍色弧光切割出直徑兩米多的圓洞，淡金色短發的女人出現在劉爭鳴等三人不遠處，劉爭鳴注意到眼前人肌膚柔和、動作更有彈性，更像活生生的人類，就聽葉一楠說：“果然，巴多喚醒了她的本體。”

瓦爾基里的目光根本沒在兩人身上停留，直接望向擋在前面的耶夢加得：“我們又見面了。”

劉龍碩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攔在倆人之前：“你們不要出手，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劉爭鳴與替身機器人戰斗時體力幾乎耗盡，身上傷口不住流血，快速愈合的細胞勉力維持機體基本機能，苦笑道：“現在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葉一楠思考得更深，再加上親身參與古特魯妮重置奇點引擎程序的行動，大聲提醒道：“巴多終究有所保留，只告訴我們遏制替身機器人的防護力場的方法，重置之后，奇點引擎的頻率可以和機器人的相抵消。可現在他調整了瓦爾基里體內極小型引擎的頻率，我們該怎么消弭本體的防護力場？”

劉爭鳴與劉龍碩面面相覷，此時再去引擎室調整頻率，明顯是不可能的，他們也不知道本體持有防護力場的頻率。犧牲了那么多人卻無法奈何這女魔頭，劉爭鳴怒火中燒，五臟里仿佛有無數火苗在燃燒。劉龍碩更是憤恨交加，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

瓦爾基里颯然浮空而立，俯瞰三人，恍若從樹梢上打量獵物的豹子。先前阻擊古特魯妮和葉一楠的章魚狀異獸忽然涌進這條通道，它感知到這里有四個活人，還以為能大快朵頤。十幾條觸手蹭著艙壁、率先向瓦爾基里襲來，綴著骨片的觸手像粉筆劃過黑板的聲響，聽得葉一楠汗毛倒豎。

瓦爾基里雙掌一合，身畔的防護力場從兩米瞬間擴大到三米，力場頂部出現一圈璀璨的的光環，一圈圈妖冶的光環向外散射著，在前盤成大環，由前至后環環收細。空間中浮動肉眼可見的波紋，裹住她的十幾條觸手肌肉碎裂、化為紅霧，只余下白杉樹般的骨骼樹立在當地。

看起來本體比替身機器人的攻擊力不可以道里計之，她毫無顧忌地碾壓周圍的艙壁，無形的鐮刀向三人割來，艙壁接連扭曲變形，紅色警燈旋轉、警笛大作。葉一楠驚叫道：“空氣外泄偵測器已經啟動，內部閘門快要關上了。”

瓦爾基里得意忘形地笑出聲來，劉爭鳴心念一動，向劉龍碩喊道：“我能聽見她的笑聲，可我和替身機器人戰斗時，卻聽不見她在防護力場里發出的聲音。有聲音就說明空氣沒有被完全隔絕，只要把握這短短的一瞬間……”

劉龍碩恍然大悟：“這本體是血肉之軀，離不了呼吸，只要趁防護力場間歇性消失的一瞬間攻擊她，一定能得手！”

那一瞬間猶如宮本武藏與佐佐木小次郎在巖流島的決斗，瞬間定死生，淡藍色光弧一閃而逝。十分之一秒內，劉龍碩的一條胳膊被斬落，另一條胳膊化作黑色標槍，向瓦爾基里刺去。

黑色標槍上包裹一層似金屬非金屬的物質，徑直貫通她的腹部，葉一楠驚訝地說：“是灼熱熊蜂的內膜，竟然能完美抵消防護力場的摩擦。”

劉爭鳴正待給她最后一擊：“你的死期到了！”

“不要傷她！”

伴隨著蒼老的喊聲，一臺機甲從旁邊躥出，徑直向劉龍碩撞過去，后者猝不及防，傘狀軀體被撞到墻上。

劉爭鳴以為是阿爾貝里西陰魂不散、急忙舉槍瞄準，他從沖鋒槍的瞄準模塊中望去，機甲防彈窗里是巴多教授滿是皺紋的臉龐。劉爭鳴和葉一楠舉槍攢射，機甲的鏟狀機械手抱起倒在地上的瓦爾基里，在兩挺沖鋒槍噴出的火舌中掉轉方向。

劉爭鳴回想起劉龍碩是如何活用武器的，黑色觸角脫離身體激射而出，標槍般插在機甲后背。背部裝甲暴起三簇火光，卻沒有傷到動力模塊，機甲彎腰弓背、如癲癇病人般震顫，掙扎著遮護住瓦爾基里突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