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士兵馬不停蹄地趕往艦橋,其中一人跑不動了,以槍托拄地、氣喘吁吁,另一人也停下來,焦急地大喊:“該死,我們離艦橋太遠了,來得及跑到嗎?”
他拉起調勻呼吸的同伴繼續奔跑,剛拐過一角,兩人急剎車停住腳步,迎面一只巨大的蜘蛛硬毛豎起,向他們撲來。僅僅一墻之隔,阿爾貝里西在隔離門后面看到窗戶上一陣沖鋒槍的火光,接著血霧彌漫在窗戶上,槍聲戛然而止。
阿爾貝里西臉色慘白:“情況糟透了,全員到中央控制樞紐集合,沒有士兵留在艦內,到底出了什么事?恒星際艦隊只會吹牛,連一個‘黑海蜇’都對付不了!”
在中央控制樞紐,芬里爾向瓦爾基里匯報:“撤退不及的士兵已經被‘利維坦目錄’中的異獸捕食,‘瓦爾哈拉武士’的撤退行動仍未結束。”
“要完全阻擋那些黑海蜇入侵,只有這個分法了?!蓖郀柣餂]有絲毫猶豫,“解除艦橋與艦體的固定系統,準備關閉主要隔離墻?!?/p>
芬里爾急忙去集結士兵:“動作快,大兵們!再過兩分鐘就要關閉主要隔離墻了!”
葉一楠被裹挾在人群中、身不由己地挪動著,她一閃身躍到欄桿上,四處張望。劉爭鳴仍然毫無蹤跡,她紅著眼眶躍入人群不斷尋找,忽然看到前面一個還算熟悉的身影,急忙鉆入人群、艱難地擠過去:“芬里爾中校,劉爭鳴還留著艦內,請務必推遲關閉隔離墻啊!”
芬里爾皺眉道:“又是你,那小子跑哪里去了?你們兩個這時候還要違抗命令,你應該聽到少將的廣播了吧?”
葉一楠懇求道:“我去找他,請您暫緩關閉隔離墻!”
“已經進入讀秒倒計時了,放棄他吧!艦橋馬上就要從‘奧丁’號上分離出去,要不然這么多人擠進這里干什么?”
“分離?”葉一楠急得眼淚快要流出來,她清楚芬里爾不可能為了一個失蹤的士兵而讓幸存的幾百名士兵陷入危險。她一時手足無措地站著,芬里爾不忍心看女孩的表情、別過臉去,唯有人工智能在平靜地廣播:“封鎖前30秒。”
“22秒、21秒……”遠處傳來一道道閘門閉合的回聲,最后一堵圓柱形的隔離門猶如銀行金庫的圓形巨門,緩緩向入口堵去。
“15秒、14秒……”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苗條的身影向縫隙處鉆去,芬里爾看到是葉一楠,急忙喊道:“別過去!”
其他士兵不敢喧嘩,唯恐驚嚇得她分心手滑,中央控制樞紐里幾百雙眼睛定定地望著女孩的背影。
“10秒、9秒……”葉一楠輕捷如瞪羚,連蹬幾下艙壁,攀住入口的邊緣,貼著巨獸般的圓柱形隔離門鉆過縫隙??吹剿龥]被隔離門夾住,士兵們竟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芬里爾如釋重負,懸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放下了。
“3秒、2秒、1秒,封鎖!”葉一楠跑出艦橋的入口,身后最后一道閘口如斷頭臺鍘刀般落下,她沒有回頭望,決絕地向艦內跑去。
另一端,芬里爾在向控制臺下命令:“隔離墻全部閉合,艦橋分離開始!”
“奧丁”號的脊背上出現形狀規則的裂紋,艦橋作為上層建筑在火箭助推下升起,芬里爾繼續道:“奇點引擎分流25%的輸出,將艦橋施加重力封鎖!”
類似鐵砧形狀的艦橋駛離巡洋艦的上層建筑,位于艦橋中心的中央控制樞紐里,芬里爾向瓦爾基里匯報說:“這么一來,任何接近艦橋的生物都會被隔離在超重力場之外,成為壓扁的殘骸,反過來說,‘耶夢加得’以及‘利維坦目錄’上的生物完全被封鎖在‘奧丁’號艦內?!?/p>
芬里爾皺著眉問道:“但是‘利維坦目錄’上的每種生物控制方法都不同,有的用激素、有的用電磁波,一次性把那些殘暴的怪物放出來,我們無法完全控制它們。少將,您下一步有何打算?”
巴多教授站出來,兩只義眼閃著光:“這樣就行了,在實戰中是無法一個個都加以控制的。恒星際艦隊的任務是支援人類進軍宇宙、保障殖民地不受威脅,然而在可居住的星球上都有原住生物棲息,未知的敵人潛伏其中。為了掃蕩這些潛在的敵人,強化兵力是勢在必行的,我們也希望盡量避免人員傷亡?!?/p>
這個戴著義眼的侏儒仿佛把自己當成布道者:“二十多萬年前,那位第一個走出非洲的智人并不是在靜謐溫暖的夜晚離開家鄉,而是被饑荒和猛獸逼得不得不走向廣袤無垠的世界,每一段路程潛伏著災難與毀滅。我們以不變應萬變的方式,和二十多萬年前的老祖宗一樣——掌握拉開代差的武器,適應生存競爭的基因,我與異獸共擁有之?!?/p>
巴多站在舷窗前,背景是空曠的宇宙,映襯得他的身影更加渺?。骸白罾硐氲姆椒ㄊ且远竟ザ?,也就是生物武器——繁殖力旺盛、可適應各種環境,又擁有壓倒性力量。只要把他們放進需要清理的行星,就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完成‘掃蕩’,之后再用基因靶向武器將它們消滅殆盡,成本能壓縮到最低?!?/p>
一想到心愛的“奧丁”號不知道會被毀成什么樣子,芬里爾憤怒地說:“這一點我也知道,可是……”
瓦爾基里一直站在巴多教授身后,這時打斷芬里爾:“為了找出最強的生物武器,我們曾經以弱肉強食的‘耶夢加得五號’行星作為試驗場地,將在其他行星捕獲的掠食者放在試驗場里,這就是‘蠱毒’實驗。雖然在二十年前以失敗收場,但‘黑海蜇’的出現讓人喜出望外,那才是我夢寐以求的至強生物,有實驗價值。”
“在古代中國,有將各種毒物集中在同一容器中,以求得劇毒之物的傳說。被封閉在一起的毒物相互廝殺,弱者遭到吞噬,強者得以生存,最后只留下一只擁有最強毒性的毒物,這就是所謂的‘蠱’”。
芬里爾越聽越是毛骨悚然,只感到一股寒氣像冰涼滑膩的蝮蛇、從脊椎骨蔓延到雙腿,緩慢地纏繞他的全身。而瓦爾基里的語調越來越亢奮,她的冰藍色眼睛里透出罕見的狂熱,心底一個亢奮的聲音高叫道——
“就算讓整艘‘奧丁’號變成修羅場,我也不在乎!”
隔離層完全打開,密封門不再識別指紋聲紋瞳紋,按照職位和等級嚴格區分的門禁不存在了,恒星際艦隊最自傲的旗艦向千姿百態的異獸們敞開大門。走廊和甬道里的景象連最勇敢的士兵也會為止一震——巨型蜘蛛、食肉鯰魚、灼熱熊蜂、腐蝕獸……在巡洋艦內部大打出手、搶占地盤,“奧丁”號里上演著另一種意義的戰斗,完全成了任憑獸性和殺戮橫行的角斗場。
芬里爾中校看不見,但他仿佛與“奧丁”號融為一體,聽得見它痛苦的呻吟和無能為力的憤怒。他臉上的肌肉哆嗦不已,捂著心口頹然坐倒在椅子里,他很想接入監控視頻看看“奧丁”號內部的亂象,又不敢看,只怕自己會氣得心肌梗塞、當場暴斃!
可他能怎么辦?擊斃少將?
在兇獸橫行的空隙,一個苗條的身影在甬道里奔跑,葉一楠惴惴不安地警戒四周,心想:如果我們被灌輸的信念是“為愛而戰”,那這一次要為我所愛的人而戰!
之前效忠恒星際艦隊的信念滿溢腦海時,她不覺得有什么異常,而劉爭鳴在與“耶夢加得”的戰斗中處處回護她,告訴她生命的寶貴,為她甘愿直面犧牲。劉爭鳴一番話引她開竅,語言的種子在腦海中播種,在無常世事的滋養下破土而出——她決心不再由別人安排她的意志,唯有自己能為自己樹立信念。
而今她隱隱覺察到高層軍官們的異常,在短暫的恐懼和彷徨之后,她重新找到值得付出的信念。葉一楠回憶平時與劉爭鳴相處的點點滴滴,只感到心房綻開了一線裂縫,一泓冰消雪融的春水,纏綿悱惻,從心房里汩汩流出,她暮地感覺小腹一沉、渾身如沐暖陽。葉一楠想起瑪爾吉娜說的“荷爾蒙作祟”,這就是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