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耶夢加得

二號停機坪內恍如一場當代藝術展，被液化氮凍住的“耶夢加得”東倒西歪，裂成的諸多碎塊比畢加索的作品還要抽象，在兩隊士兵護送下，十幾位穿著隔離服的科研人員操縱自走型搜集機器人過來。領頭的首席科學官身材矮小，正是平時與瓦爾基里形影不離的巴多教授，他的義眼隱隱閃光，說：“按照不同個體收集凍結樣本，其余的丟到宇宙空間去。”

搜集機器人展開螳螂般的仿生手臂，將大型碎塊裝入低溫筒，科研人員謹慎地避免碎塊在在筒壁上碰碎。巴多可不這么想，催促道：“動作快，這里充滿低溫氣體，‘瓦爾哈拉武士’無法完全發揮紅外線探測功能。”

半機械的“武士”們掃描著地面上星星點點的抽象碎塊，但他們的警戒網百密一疏，四只袖珍的傘狀怪物身上結滿冰凌，從裂縫悄悄逃跑。它們順著管路進入隱秘空間，在頂端的結構件上趴著一只碩大無比的傘狀怪物，六只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是傘狀的山寨版“耶夢加得”拱衛在四周，袖珍的小怪物融入“耶夢加得”本體、消失不見。

片刻之后，那碩大的本體如非洲象甩鼻子般揚起觸角，頂端翻出淡黃色光球，六只山寨版上半身的人形心有靈犀地“望”著他。本體頂端的光球忽然光芒大盛，奪目的光線向山寨版射出，后者以淡黃色眼珠接收那光信號，一個共識從它們神經中樞出現——“首先，攻擊能發射液化氮的‘瓦爾哈拉武士’，它背著圓筒狀背包；其次，所有‘武士’的弱點是彈藥倉。”

燈光晦暗不明，阿爾貝里西在甬道里小心翼翼地走著，仿佛轉角就會出現傘狀怪物，他忽然感到一只觸手搭在肩膀上，趕緊像彈涂魚般向前一蹦。

他躲到金屬蓋板后面定睛一看——拂到肩膀的只是斷裂的導線，氣得破口大罵：“畜生，恒星際艦隊根本靠不住，這群大頭兵敗在‘耶夢加得’手下的話，這艘破船也會步‘蝴蝶夫人’號后塵的！”

他跳腳發泄一通，漸漸冷靜下來，喃喃自語道：“焦慮也沒用，首先要做的是收集情報，掌握狀況之后，自然會找到解決方法……阿爾貝，你能活到最后對不對？那就把所有人當墊腳石吧，就像以前在‘蝴蝶夫人’號上干過的那樣。”

人工智能在公共頻道對全艦廣播：“二號停機坪已經掃蕩完畢，下一步殲滅中央通道的山寨版‘耶夢加得’。請位于D層甲板的‘瓦爾哈拉武士’及‘縛狼索’中隊前往中央通道！”

“可惡，阿爾貝里西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劉爭鳴依然在追捕獵物，葉一楠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聽到全艦廣播，停步說：“我們101小隊也是‘縛狼索’中隊的成員，要不要去D層甲板？再說，阿爾貝里西或許會先被那些黑海蜇干掉。”

她一直想勸劉爭鳴放棄追捕、回歸部隊，不說還好，一提此事劉爭鳴頓時怒火騰熾：“我一定要把那家伙揪出來，活祭死去的朋友！不管那家伙變成山寨版‘耶夢加得’還是被軍事法庭判處殺人罪。他說‘昆古尼爾’是消耗品，就算死了也沒人在乎，就沖他這番作為，也要殺了他！”

在D層甲板，雙肩搭載兩門巨炮的“貝奧武甫”無法攀登舷梯，只能守衛舷梯口，只有體量較輕的“石像鬼”和攜帶液化氮背包的“食尸鬼”與士兵組隊，他們越過貝奧武甫高大的身影紛紛攀上舷梯。“貝奧武甫”的兩根炮管指向前面的通路，為掃蕩部隊提供掩護。人工智能廣播道：“位于C層甲板的兩只‘耶夢加得’正遭到我方攻擊，請D層甲板的各位由下方截擊被趕下來的敵人！”

在背著液化氮儲存罐的“食尸鬼”腳下，兩股螺旋型尖刺突然從地板鉆出，“食尸鬼”左右機械手鉗住兩股，第三股尖刺徑直向儲存罐鉆去。

其他士兵投鼠忌器，若是向觸手射擊、多半會打中儲存罐。就在他們猶豫的十幾秒鐘，儲存罐已被鉆透，液化氮伴著“嘶嘶”聲向四周噴濺。眨眼之間“食尸鬼”連同三股觸手身上鋪一層堅冰，酷寒的白霧撲面而來，人類士兵在狹窄的通道上無法躲避、踩踏成一團，眼睜睜看著白霧將自己吞噬，臉上還保留著憤怒和不甘。

一名少尉小腿被凍裂，他眼看膝蓋以下像砸開的石頭般出現裂紋，下意識地去扶欄桿。沒想到欄桿觸手即凍，一只斷手粘在欄桿上，失去平衡的身軀在倒地時摔成碎塊，驚訝、恐懼還沒來得及在他臉孔上停駐，就和五官一起墜落在欄桿縫隙里。

“食尸鬼”和其他“瓦爾哈拉武士”也被凍住，他們竟然像人類一樣顫抖、戰栗，似乎被恐懼和寒冷攫取了靈魂。貝奧武甫看到儲存罐破裂的情景，想過去增援，履帶下的金屬地板早被分泌酸液的“耶夢加得” 腐蝕得松松垮垮，“貝奧武甫”兩噸重的身軀頓時失去平衡，向右傾斜、向下陷去，它的履帶轉動越猛、陷得越快。

它想開炮卻投鼠忌器、生怕誤傷“石像鬼”和“食尸鬼”，只能任由液化氮寒流將自己裹挾，紅外線感知裝置一片漆黑。五只“耶夢加得”從暗處鉆出來，如同五只圍住竹鼠的黃貂，螺旋型尖刺在他們的觸手末端成型，向凍僵的“武士”們刺去，送他們回歸瓦爾哈拉殿堂……

劉爭鳴和葉一楠趕到的時候，“貝奧武甫”胸甲和底盤上各開一個大洞，金屬骨骼在烈焰中燃燒，偶然從焦炭般的機體中傳來一兩聲爆炸，那是它能力泵里的燃油在殉爆。

“貝奧武甫”的頭盔被爆炸的沖擊波彈到他跟前，劉爭鳴看到那碎裂的甲殼下面流出灰白色的半球，密布密密麻麻的溝回，那是人類的大腦。

劉爭鳴對葉一楠說：“你看，他們最厚的裝甲用于保護特殊的黑匣，在黑匣里，灰白色的大腦泡在培養液中，數以萬計的導線從大腦皮層連到周圍的電路中。瓦爾基里少將把經過特殊處理的人腦裝入機械軀殼，與量子電腦并行產生巨大的運算能力。我猜這些大腦來自久歷行伍的老兵，依托他們的戰術素養和豐富經驗，就此組建起‘瓦爾哈拉武士’。”

艦橋上，瓦爾基里難以置信地問：“‘耶夢加得’之間相互傳遞情報？”

芬里爾回答說：“是的，少將，它們體內冒出淡黃色的‘燈球’，通過發射光線傳遞情報，一個怪物的戰斗經驗會分享給其他怪物。被抓住弱點的‘瓦爾哈拉武士’形同會爆炸的定時炸彈，遲早把自己和友軍炸死，請立刻撤下他們。避免艦內遭受更大的損失。”

瓦爾基里仍在沉吟：“小看它們了嗎？畢竟是利用光線傳遞基因情報的生物啊。”

忽然之間警笛大作，就連人工智能的聲音都蒙上一層焦灼：“‘耶夢加得’入侵指揮區域，第2隔離墻已被突破！”

一層黑色薄膜自門縫中涌入，士兵們一時猶豫，一支觸角自薄膜上升起，刺穿一名士兵的頭顱。其他士兵匆忙開槍時，敵人已經恢復為傘狀怪物的形態，直徑至少有五米，而且身上凸起一片片甲殼，子彈更不宜造成傷害。

士兵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芬里爾驚訝道：“竟然能以薄膜形態滲透過隔離墻，那些六角形甲片好像在某些異獸身上見過……體積如此龐大，或許它就是劉爭鳴所說的‘耶夢加得’本體？”

瓦爾基里嗤之以鼻：“或許只是從本體拷貝的山寨版。”

她一閃身已逼近黑海蜇身前3米處，此時黑色觸角飛舞、已刺中兩名士兵，其他人看到她以少將之尊欺近那怪物，一時間不敢射擊。三條觸手上下翻飛，瓦爾基里好整以暇地躲開。傘狀怪物一根倒刺叢生的長觸角向她鞭撻而來，被瓦爾基里手刀劈成兩段，一直戴著的黑手套邊緣立時破損，而她手掌邊緣似乎沒事。

女少將在手切黑海蜇，芬里爾和其他士兵看得瞠目結舌，瓦爾基里扯斷第四條觸手，冷笑道：“這種速度和破壞力，在你的母星沒遇到吧？”

黑海蜇背上浮現出成年男性的上半身，鼻梁高聳、下巴寬厚，臉龐依稀是科馬洛夫艦長，瓦爾基里哂笑道：“果然是寄生在科馬洛夫身上的山寨版。”

她似乎在積蓄力量，雙腳漸漸浮空，“科馬洛夫”雙臂變成兩個喇叭形噴口，兩道灼熱的氣流如噴泉般噴涌而出。瓦爾基里雙臂一展，灼熱氣流在她身前一米處四散而飛。其他人急忙躲開激蕩的熱浪。芬里爾感到手臂上的皮膚在融化，他急忙后退，穩住心神、這才注意到瓦爾基里周身浮現出直徑兩米多的防護罩。

黑海蜇身上冒出數十根長矛般的尖刺，爭先恐后地向她刺來，瓦爾基里嘴角上斜，防護罩如漩渦般將尖刺卷住，令人牙酸的擠壓聲傳來，尖刺盡數被擠壓成絲絲縷縷的破片。

芬里爾顧不上治療手臂灼傷，驚訝地看著白色軍服的少將與黑海蜇剛正面，暗忖：那些尖刺連“瓦爾哈拉武士”的關節也能刺破，竟然無法突破她的防護罩。聽說她身體已經被徹底改造，難道傳聞是真的？

周身的防護罩已將黑海蜇逐漸卷入漩渦，瓦爾基里很享受親眼看到對手被一寸寸碾壓的景象：“讓我來告訴你，那些瘋狂的GEEK在我身體里裝了納米級奇點引擎，加速粒子生成微型黑洞，奇點能夠誘導物質發生湮滅，湮滅過程中，物質的質量以巨大引力的能量出現，形成的防護力場足以把你碾壓至分子級。”

“科馬洛夫”的臉上浮現出罕見的絕望，哪怕能抵抗1200度的熔巖，哪怕能扛住爆裂彈的威力，仍無法抵御微縮黑洞的侵蝕，漆黑的外殼上出現雪花般的詭異分形，直徑五米的身軀如枯葉般迅速朽壞。方才囂張跋扈的傘狀怪物消失了，只剩下綿延三四米的黑霧漂浮在瓦爾基里四周，若隱若現。

芬里爾和其他幸存的士兵怔怔望著瓦爾基里向他們走來，她的衣袖大半帶著火星灼燒，不知道是“科馬洛夫”噴出的熱流、還是展開力場時能量

聚焦所致，而她的雙臂似乎沒有感覺，依然垂在身體兩側。芬里爾急忙說：“少將，您的袖子……”

“跟空氣摩擦的緣故。”瓦爾基里隨手一擺，燒焦的碎片如蝴蝶翻飛，融化的人造皮膚下面露出金屬的暗金色啞光。她徑直穿過人群，并不看孱弱的士兵：“如果所有士兵都有我這樣的戰斗力，恒星際艦隊應該有現在千倍以上的力量吧？以前有以此構想為基礎的‘海拉歸來’計劃，可惜的是，由于成本難以降下來、實驗體死亡率太高，實驗階段就被強行終止。”

芬里爾喃喃地道：“死亡率太高？”

瓦爾基里回頭一笑：“是啊，2000個實驗體中，只有我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