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破碎的淚珠

接下來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劉爭鳴不由得想起“奧丁”號上某些居心叵測的團伙，他們想從“昆古尼爾”女性士兵身上揩油，凡是敢性騷擾葉一楠的人，都被他打得滿地找牙。劉爭鳴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拳面和青腫的指關節，每次打架以后，上面都有一雙修長的手在忙活。

“別亂動，繃帶包扎歪了。”

她的聲音真好聽，哪怕是生氣的時候。劉爭鳴看著近在咫尺的清秀臉龐，還有被自己的鼻息吹得一顫一顫的長睫毛，很想湊上去吻一吻，他隨即否定這個想法：“我那么想，豈不和那些家伙一樣了？”

長睫毛低垂了一下，又揚了揚：“疼嗎？”

姣好的臉龐直面著他，劉爭鳴下意識地往回一縮。

“不疼……哎喲！”

長睫毛下的大眼睛氤氳著一層水暈 ：“下次別那么沖動了。”

“沖動？我一向……哎喲，你是不是要謀殺親夫啊！”劉爭鳴被戳中傷處，疼得呲牙咧嘴。

平時，一句潑辣的回應——“你是誰親夫啊？自作多情！”早就投槍一樣擲回來了。這回一片靜謐，劉爭鳴詫異地低頭想看看她怎么了，但是被斜劉海擋住了。

忽然，他感到一絲冰冷滴在手背上。他俯下身，看到葉一楠清澈的大眼睛里蘊滿淚水，淚珠順著臉頰滴下來。

五分鐘在劉爭鳴的回憶中過去，葉一楠苦惱地說：“暫時沒有移動物體反應，探測儀部分靠偵測空氣擾動，由于空氣外泄，探測儀功能受到一點影響。”

阿爾貝里西額頭流下冷汗：“我已經設定好奇點引擎十倍重力的發生程序，只要按下按鈕，隨時可以啟動。”

劉爭鳴說：“不要慌，只要確定那怪物現身，我們就過去保護你們。瑪爾吉娜，沒有任何反應嗎？”

瑪爾吉娜一直盯著探測器：“沒有反應，要改變計劃嗎？”

“葉一楠，你立刻退后把門關起來！”

“你在說什么？”

“照我說的做，它來了！”

傘形怪物將自己壓縮成漆黑的薄膜，自隔離門的縫隙鉆入，它來得好快，黑色浪潮的鋒線不斷逼近。阿爾貝里西大喊：“快關門啊！”

瑪爾吉娜一步跨到入口大喊：“你們兩個趕快過來！”

關心則亂，她沒注意到背后一個黑影襲來。劉爭鳴一回頭，喊道：“小心身后！”

難道背后還有怪物？瑪爾吉娜還沒來得及回頭，只覺得一根鐵棍從后面掄圓了砸在后腦勺上，眼前一黑、向后栽倒。

昏迷之前，她依稀看到阿爾貝里西在飛快地轉動閘門的手動握把。

劉爭鳴抬起槍口就想射擊，可又顧忌子彈亂跳、傷到地上的瑪爾吉娜，他趕緊拉起葉一楠向閘門跑去，就耽擱幾秒鐘，阿爾貝里西從里面把閘門死死地關閉。

阿爾貝里西關閉閘門，從昏迷不醒的瑪爾吉娜手中抓過沖鋒槍，又從她槍套里翻出手槍。他生怕劉爭鳴打破門鎖進來算帳，趕緊躥到控制臺前，一咬牙開啟十倍重力。幾個人頓時被死死壓制在地板上、呼吸比平時沉重許多，伊莎貝爾更是感到肋骨斷裂處仿佛刺入內臟，疼得倒抽一口涼氣，但她不愿示弱，努力不讓自己呻吟出聲。

劉爭鳴艱難地轉頭一看，閃爍黑光的前鋒快要抵達門口，傘形怪物相距不過3米，但他也被十倍重力壓制在地板上。葉一楠猜到接下來阿爾貝里西會拋下他們上救生艇，憤怒地罵道：“那個混蛋！”

伊莎貝爾又驚又怒，苦于自己肋骨骨折，一動便是深入骨髓地疼痛，嘶聲道：“阿爾貝里西，你在搞什么鬼？”

阿爾貝里西振振有詞：“那怪物能壓縮成肉眼難以覺察的薄膜，只隔一道門怎么能擋住？我這是防患于未然。”

科考船“啞鈴手柄”上翹曲的遙感儀本已在登陸艇爆炸中支離破碎，在十倍重力的吸引下，遙感儀碎片向飛船中部移來。十倍重力如石子投入湖水，漣漪一圈圈擴散，隔離門外的兩人也難以起身，伊莎貝爾斷裂的肋骨錯位，疼得大聲呻吟。

阿爾貝里西一邊向逃生飛艇挪動，一邊高聲叫道：“人工重力圈的半徑大約100米，雖然沒有奇點引擎內部嚴重，不過整艘飛船還是會受到影響。伊莎貝爾，我可沒多余的力氣帶你進逃生飛艇。我本來想救你的，你可別怪我啊！”

忽然感到左腿被人拽住，他側頭一看，瑪爾吉娜雙手死死拽住褲腿，呵斥道：“阿爾貝里西，你簡直不是人！把奇點引擎關掉，讓他們離開！”

阿爾貝里西惱羞成怒，掏出從她身上偷出的手槍，對著她當胸一槍，瑪爾吉娜渾身巨震、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阿爾貝里西甩脫她拽住褲腿的雙手，獰笑道：“我們相處的時間的確不怎么長啊，你怎么會對我有感覺的？”

十倍重力使得鮮血如噴泉難以遏止，瑪爾吉娜瞳孔驟然放大，伊莎貝爾不顧肋骨撕心裂肺的疼，尖叫道：“殺人犯，你這殺人犯！”

阿爾貝里西揶揄道：“說穿了，他們這些‘昆古尼爾’只是艦隊的消耗品罷了！反正沒有父母兄弟，就算死了也沒人有意見，連遺屬撫恤金都用不著付。”

他的身影消失在逃生飛艇中，人工智能毫無感情色彩的聲音響起：“逃生飛艇發射準備完畢，‘蝴蝶夫人’號已經設定空間跳躍程序，五分鐘后將躍遷至距離0.1光年的宇宙空間。”

劉爭鳴和葉一楠艱難地抬起頭，又被十倍重力壓回原位，劉爭鳴怒吼道：“那個畜生打算耗盡這艘船的能量，把我們丟到星系另一端啊！”

人工智能仍在廣播：“三分鐘后將開始躍遷，奇點引擎最大功率……”

傘形怪物的力量遠超想象，脊背上緩緩升起一支觸角，一道漆黑的弧線懸在劉爭鳴頭頂上，眼珠般的光球自觸角頂端冒出，與劉爭鳴的雙眼遙遙相望。劉爭鳴不甘心地大喊：“我怎么能白白去死？我要殺了阿爾貝里西那混蛋！”

光球氤氳著淡黃色光芒，一瞬間，劉爭鳴整個人陷入空白的呆滯狀態，仿佛這個世界凝滯了，眼前的光球倏然擴大幾十萬倍、延伸出無數螺旋狀激流，將他吸入淡黃色的赫爾辛根大漩渦之中。

縱然暫時失去思考能力，痛感絕不會缺席，劉爭鳴只感到無數根金屬絲線仿佛從皮膚、肌肉一直滲透到血管，甚至每一處神經末梢，渾身處于凌遲般的劇痛中。苦于自己被十倍重力壓制、動彈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他忽然感到身上枷鎖一空，十倍重力完全解除，他掣出手槍，對著淡黃色光球連開數槍。傘形怪物猝不及防，淡黃色光球頓時爆裂、粘稠液體灑了一地。它如遭重創，展開七叉觸角、胡亂攀住凸起的金屬管線，慌不擇路地悲鳴著逃走。葉一楠急忙跑過來：“你怎么樣？”

控制臺前一滴滴鮮血流下，方才伊莎貝爾傾盡最后一點力氣，解除十倍重力。劉爭鳴勉強直起身：“那怪物呢？”

“不知哪里去了。”

“十倍重力完全解除，現在我們處于失重狀態。不好，快去看看瑪爾吉娜怎么樣了！”

他們攀著艙壁漂回隔離門前，瑪爾吉娜雙手攀在開關上，用最后的力氣打開隔離門。劉爭鳴抱住她，大聲呼喚她的名字，瑪爾吉娜緩緩睜開雙眼，睫毛不住顫抖，氣若游絲：“幸好你倆還活著，伊莎貝爾用最后一口氣強制關閉奇點引擎，空間跳躍也停止了……爭鳴，雖然我們一出生就是孤零零的，可我不想孤獨地死去……”

劉爭鳴輕輕吻她冰涼的額頭，雙臂環抱著她苗條的身軀，輕聲說：“我懂的，我會陪在你身邊。”

瑪爾吉娜的眼神開始渙散，一滴眼淚順著她蜷曲的睫毛浮空而起，碰到堅硬的槍管，化為破碎的水滴四散而飛。劉爭鳴的灼灼目光仿佛刺破艙壁，鎖定阿爾貝里西的所在。

逃生飛艇懸在靜謐的太空中，隔絕了近在咫尺的悲慟和憤怒。一條長長的漆黑帶子頂端七個分叉、抓在艇身上，另一端和“蝴蝶夫人”號相聯，“帶子”逐漸全部附著到艇身上。阿爾貝里西渾然不覺，自言自語道：“可惡，為擺脫十倍重力，救生艇幾乎用光所有的燃料，雷達又不頂用，機械室還有空氣外泄，這不要我命嗎？”

空氣流失警報忽然停止，阿爾貝里西長長舒了口氣：“空氣停止外泄了，哈哈，一定是某種東西塞住了破洞吧？怎么樣，一群傻大兵，到頭來只有我逃出生天。接下來只要等著‘奧丁’號到達就行了，哈哈！”

“只有我曾與黑海蜇直接對峙，我的經驗很重要，黑海蜇更是價值連城，強韌的生存能力有史以來堪稱第一。會有哪些公司出大價錢讓我帶隊回收呢，伯倫希爾生物公司，休伯利安行星開發公司？小海蟄會一直活到幾個月后吧？劉爭鳴，你用十倍重力捕獲它，真是個天才主意。”

“不過這個專利歸我了，劉爭鳴、葉一楠，還有傻乎乎的瑪爾吉娜，你們用生命證明那主意管用，你們的犧牲不會白費。但愿在我重返‘蝴蝶夫人’號之前，你們足夠小海蟄吃的，不至于讓它餓瘦，給大公司賣個好價錢，哈哈哈哈。”

仿佛幾千萬乃至上億的信用點已經打到他賬戶上，他已坐在新購置的海濱別墅里，阿爾貝里西抓起救生艇里幾塊壓縮干糧大嚼起來，卻身似在軒敞明亮的飯廳里享用美食，干澀的餅干愣是吃出魚子醬的感覺。

他甚至出現幻覺，仿佛感受到女郎的衣香鬢影，雙眼迷離、陷入綺夢中……渾不知方才是黑色“帶子”延展為傘形怪物、堵住空氣泄漏的縫隙，靜靜地趴在逃生飛艇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