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仿佛回到故鄉,晨曦映照麥田,在晨風中搖曳的麥穗泛起暖暖的香檳色。溪流如靈巧的針線、編織起原野上的草色與紅樹,遠處一片長云,恍如白鯨颯然浮空。
劉爭鳴的腦海里浮現出溫柔的聲音:“這里是你的故鄉地球,你的父母在鄉間別墅里過著平靜的生活,或許你已經忘記了,但你最喜歡他們親手做的飯菜,他們養育你成為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你的兄弟姐妹也在那里,你所珍愛的故鄉、心心念念的親人。”
那語調一轉,變得鏗鏘有力:“一旦宇宙中有強敵出現,你將失去這一切。那些來自黑暗宇宙的生物,會毫不留情地殘殺你珍愛的親人,他們需要你堅實的臂膀來保護。如果你還愛你的父親母親,如果你還愛你的家人,那就為他們而戰吧!”
劉爭鳴像一只溺水的鳥,從冬眠中醒來,語調鏗鏘的夢境攪得他頭暈目眩,他甚至能感受到羽毛上滴落的水珠。但他知道,這只是隨著從冬眠艙中坐起,維生液體從身上滴落而已。
冬眠艙艙蓋打開,外面刺眼的燈光使得他瞇起眼睛,接近體溫的保護液變得冰冷,他感到頭痛欲裂,恍如宿醉——假如他真的嘗過宿醉的滋味的話。公共頻道在廣播:“101小隊解除冬眠狀態,將接受為期三個月的艦內執勤任務。總人數25人:瑪爾吉娜、東尼大木、葉一楠、劉爭鳴……”
劉爭鳴前往更衣室,在那里換好藍白灰三色相間的迷彩作戰服,他身材不算魁梧,但肌肉緊實、身材勻稱,動作富有彈性。男男女女從更衣室兩側魚貫而出,每個人作戰服的黑色臂章上印有暗金色鎖鏈的抽象圖案,鎖鏈上方印有的“101”,表明他們隸屬于“縛狼索”中隊的101小隊。一個小麥色皮膚的女孩問他:“劉爭鳴,怎么來得這么晚,你又在媽媽的膝蓋上撒嬌了嗎?”
“才沒有,葉一楠,你呢?”
“怎么可能夢到其他的?畢竟都是已經設定好的夢境啊。”經年累月的游泳訓練讓葉一楠身材保持的很好,黑發從迷彩發箍垂下,發梢蓬蓬地卷曲,頎長的雙腿自短褲開口處延伸而出,配上小麥色的皮膚,讓人想起地球上和煦的暖陽。
劉爭鳴在她面前稍顯靦腆:“我問過其他‘昆古尼爾’士兵,每個人做的夢都不一樣,似乎還有一些不方便和別人說的事……”
“不就是荷爾蒙嗎,只有我們,就連冬眠做夢期間都要接受教育!”另一個女孩瑪爾吉娜從旁說道,別看她身形嬌小,身材卻發育的很好,在緊繃的軍服里蕩漾而富有彈性。她的發絲柔順的貼在臉上,柔嫩的臉頰像蒸滑蛋,粉色嘴唇像滑蛋里的蝦仁。
葉一楠指著劉爭鳴,促狹地問瑪爾吉娜:“那你做夢時,有沒有夢到他?”
瑪爾吉娜做個鬼臉:“夢到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25名蘇醒的士兵整裝出發,順著舷梯前往上層建筑,結束執勤的士兵迎面走來,敷衍地敬個禮:“101小隊,任務交接咯,換我們到柔軟的床鋪上睡覺了。”
“他們哪里睡過‘柔軟的床鋪’?說了也是白說。”
“你們就好好‘為愛而戰’吧,DNA小子們!”
“應該是‘用愛發電’,這樣能省下多少電力,哈哈!”
劉爭鳴想過去理論,東尼大木一把拉住他,搖搖頭,這時他倆聽到更多古怪的對話。
“搬運、封存那些異星野獸真麻煩,那些長得像地球生物的還好些,其他那些,特別是滴滴答答淌酸液的……我的護膝腐蝕掉一片,差點腐蝕到膝蓋,嘖嘖。”
“押送運輸車的每一秒我都提心吊膽,生怕那些龐然大物從麻醉中驚醒。”那人接著問,“怎么沒讓DNA小子去干這種粗活?”
“他們也是‘實驗素材’,可比咱們這些凡夫俗子有價值的多。”
“不要緊,要是異星野獸突然醒過來、沖破牢籠,還不是DNA小子們去捕獵、剿殺?”
“據說副艦長芬里爾因為自己名字和‘縛狼索’犯沖,不大待見那些DNA小子,有什么臟活累活、送死的差事都讓他們上。若不是海姆達爾那傻大個護著,早死絕了。”
“照你說,DNA小子們和那些牛鬼蛇神打起來,誰能贏?”
“誰知道,要打賭嗎?”
“我押一個月薪水在DNA小子身上。”
“哈哈,你腦子進水了吧?我押‘腐蝕獸’,就是噴吐酸液差點弄得你膝蓋中招的那只,包管溶解得骨頭渣都不剩。”
“別提那個,提那個我膝蓋疼。”
換下來的老兵肆無忌憚地談論著,故意停在當地,他們知道“昆古尼爾”士兵決不能耽誤換班,也不能在換勤的節骨眼上引發爭端。
劉爭鳴攥緊拳頭就要沖過去,寧可被關禁閉也要去教訓對方,有人從后面拽住他。劉爭鳴以為還是東尼大木,回頭一看,竟然是領隊海姆達爾上尉。他對劉爭鳴搖搖頭:“現在不是時候。”
“快走,快走,不趕快去冬眠,要在這里杵到什么時候?”海姆達爾接著去驅趕那幾個老兵,劉爭鳴狠狠地瞪了遠去的老兵一眼,跟上隊伍,心里不忿:“若是他們敢用粗魯的語言談論葉一楠,我絕不會放過他們!”
“縛狼索”中隊隸屬于恒星際艦隊巡洋艦“奧丁”號,“奧丁”號共有兵員579人,其中“縛狼索”中隊150人,分成六組在船艏、艦橋周圍、船尾執勤,每兩組又是25人的輪班倒。這些年輕的士兵不知道,緊急喚醒他們,是因為一小時前“蝴蝶夫人”號看似平平無奇的發現。
“科考船‘蝴蝶夫人’號的通訊被司令部截獲了,但是船長郭立陽和其他船員仍然搞不清楚,他們在‘耶夢加得’行星究竟發現了什么。”
副艦長芬里爾中校報告說:“無法確定俘獲物是殘骸還是化石,不過他們正在著手調查那個疑似生物的物體。艦長,司令部的意思是,讓我們派遣‘縛狼索’中隊將俘獲物運到本艦。”
“知道了,‘那個女人’又給‘奧丁’號找麻煩,我立刻處理。”艦長科馬洛夫上校眉頭緊鎖,他是典型的斯拉夫人,鼻梁高聳、下巴寬厚,兩側的臉頰刮得很干凈,隱隱泛出鐵青色。
可這位戰斗種族的后裔,此刻也只能暗暗腹誹:“奧丁”號本身是恒星際艦隊設施最完備的巡洋艦,為什么會被派去調查行星爆炸留下的殘羹剩飯?再加上先前接手運載異星野獸的任務,把我們當做馬戲團嗎?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在司令部搞的鬼。
這些話他只敢在心里悄悄地說,她的軍銜比他高、年紀輕輕便已扛上將星,而且路人皆知的是,她和司令部的幾位高官打得火熱?他瞥一眼屏幕上“那個女人”的影像,問芬里爾:“現在可以執行艦內勤務的是?”
“剛從冬眠中蘇醒的101小隊,隸屬于‘縛狼索’中隊。”
“全部由‘昆古尼爾’士兵組成的小隊嗎?聯絡他們的值星軍官,有特別任務。”
在“奧丁”號的機庫,身材魁梧的海姆達爾上尉在對五名士兵傳達命令:“這是司令部直接下達的任務,鑒于‘那東西’的發現地位于恒星際艦隊(二十年前的)錨地行星,你們將乘坐登陸艇前往‘蝴蝶夫人’號接收。‘奧丁’號等一下要前往司令部,接一位女少將登艦;之后會到達耶夢加得星系接應,到時我們就能歸艦了。”
“你們五位是從101小隊選出的訓練成績優異者。雖然這不是火線作戰,卻是你們冬眠之后的第一次艦外任務,千萬不能松懈!明白了嗎?”
三男兩女五名隊員一起應答:“明白!”
他們套上增幅力量的外骨骼戰斗服,戴上有瞄準模塊的戰術頭盔,登陸艇離開“奧丁”號,恰似吸盤魚離開巨鯨的腹部,載著六人飛向深邃的太空。
表面上在閉目養神,劉爭鳴心里并不平靜,“奧丁”號上對“DNA小子”的歧視無所不在。就在冬眠之前,艦上所有士兵吃膩了干巴巴的壓縮口糧,“奧丁”號總算在“豐饒之角”行星停泊,這里一向以畜牧業發達而聞名,巡洋艦每年例行一次的BBQ狂歡便選在此處。
舉行露天宴會時,艦長和其他軍官自有勤務兵將考好的牛排送到面前,其他各班組領回牛排,在復古的木炭烤爐上自行烹飪。
“昆古尼爾”士兵班組被安排在最后一名,剩下的牛排質次個小,還有淡淡的酸臭味,也沒有啤酒,他們的啤酒被其他班組暗地里瓜分了。
軍官們的圓桌上觥籌交錯、按照軍銜高低依次敬酒。其他班組歡歌笑語、大吃大嚼,啤酒還有不少剩下的,被他們相互澆在頭上取樂。其他人酒酣耳熱之際,“昆古尼爾”士兵們默默啃著烤焦的牛排,沒有啤酒,沒有飲料,只有白開水。
其他人借著酒勁起哄:“DNA小子們,想喝酒嗎?讓你們最漂亮的妞兒過來陪我們喝兩杯,便讓你們搬半桶啤酒回去。”
雙方差點打起來,但在中層軍官的拉偏架下,不了了之。
劉爭鳴又回想起,每次在殖民地行星靠泊,其他士兵去航空港附近玩樂,永遠是“昆古尼爾”士兵留守值班,劉爭鳴和海姆達爾上尉曾經多次抗議,上面往往壓下一句話:“你們離開‘奧丁’號也不知道干什么。”
這便有威脅的意味蘊含其中,唯有“昆古尼爾”士兵中的佼佼者才能選拔進“奧丁”號隸屬的“縛狼索”中隊,而被分配到其他艦船上的“DNA小子”則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劉爭鳴親眼見到過戰友被派往殖民地平叛,缺胳膊斷腿地回來,或者被裝進裹尸袋回來;亦或是被派往零下幾十度的冰凍星球,或者金屬湖沸騰的灼熱星球,因為維生裝置故障送命的比比皆是。
且不說有了差錯都由“DNA小子”頂缸背罪,有功勞都歸功于上級,就算是受傷被送回基地,也要看醫生的心情,生死只在醫生判斷的一瞬間,如果搶救、治療費用高于培育成本,那么這些傷者便被劃歸在艦隊“可承受的損失范圍之內”。
如果有父母做后盾,如果我們有兄弟姐妹,恐怕結果會完全不一樣吧?劉爭鳴長嘆一聲,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