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實生存與深情回憶之間

由四川民族出版社新近出版的長篇小說《阿爾莫下雪了》，是阿壩州羌族作家楊素筠累積了多年的生活經驗與藝術才華而潛心創作出來的作品。初讀這部小說，竟然有如在欣賞一篇篇融入了敘事、抒情、寫意的優美散文，再深入細致地展讀，這的確是一部像模像樣、有滋有味的小說，因為它是在人的現實生存與深情回憶之間，筑造了一個近乎于真實而完美的小說世界，更因為在這樣的小說世界里，既有故事的講述、形象的塑造、人物的活動、情節的推進，又有細節的描寫、場景的烘托、結構的處理，還有藝術手法的運用、思想主旨的表達、審美意蘊的傳遞。這是筆者對這部小說最初的直觀印象，或者說是一種審美感知。攜帶著這樣的直觀印象和審美感知，令筆者不由自主地進入到作家構建的這個小說世界之中。

這部長篇小說的故事緣起，是因為兩位六十多歲的藏族老人，在新年即將到來之前的再度相逢，首先登場的是主人公之一的阿讓斯丹巴，接著便是另一位主人公瓊若木爾思甲的亮相。說這兩位老人是再度相逢，有一些牽強附會，因為他們是鄰居，居住在相鄰的兩座阿爾莫克莎石雕房里。與每次過新年之前一樣，瓊若木爾思甲都要到阿讓斯丹巴的石雕房來，一是祝福這位老友新年吉祥，二是與這位兄弟嘮嘮家常。正當瓊若木爾思甲手拎一大桶牛奶、嘴里喘著粗氣，沿著木梯向上攀爬時，上面便傳來了阿讓斯丹巴的一聲呼喚：“老伙計，快上來。我在這上面看雪呢，雪真大啊。”于是，上得樓來的瓊若木爾思甲就同阿讓斯丹巴一起，朝著窗外的茫茫大地看去：大雪覆蓋了一片片安謐寧靜的田野，覆蓋了一座座佇立的石雕房，也覆蓋了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峰巒疊嶂；不遠處的河流對岸，一群畫眉在灌木叢中跳來跳去，它們在啄食從酸梨樹上掉下來的果子，一只啄木鳥敲打著河邊的那株枯樹，發出陣陣清脆的“咚咚咚”的聲響。這是一幅寧謐安詳的自然山水，又是一幅靈妙生動的水墨畫卷。正是在這寧謐安詳與靈妙生動之間，兩位老人開始了他們的絮絮叨叨。阿讓斯丹巴說：“兒子幾天前打來電話說，他要加班到大年三十，也許到時候就不回來了，因為包車回來的費用就會用掉他半個月的工資。女婿和女兒也說今年春節回來不了，他們有一筆生意，還要從成都趕回女婿的老家甘肅。”瓊若木爾思甲則說：“有的人就是盲目羨慕城市生活，村子不想回，打工也沒什么收入。還真不如在村里種糧食和放牛養豬實惠，至少在家鄉每年都會有不少的實際收獲。”就這樣，兩位老人在那座靜靜的石雕房里，一邊喝著醇香的青稞酒和牛奶，一邊細細碎碎地聊著當下的生活與人生，聊情感的孤獨與內心的寂寞，或者是對生活對人生對現實對社會的理解和領悟，之后便一同陷入了沉思。勾起他們沉思的是發生于數十年前的那段翩翩往事，那是一段令他們終身難忘的人生經歷，是一段美麗而又幸福的回憶。

那是四十年前一個春天的上午，十九歲的瓊若木爾思甲由其舅舅領著，十六歲的阿讓斯丹巴由其父親牽著，一同前往木迪村的熊茹柯普仁青家拜師學藝。為了凸顯這一情節在整部小說中的審美價值和意義，作家通過對木迪村的石雕房、田園風光和盛大的春耕儀式、月光下的鍋莊舞蹈等繪聲繪色的描繪，來予以藝術的渲染或烘托。在情心搖曳的作家筆下，“木迪村的一棟棟石雕房，恰到好處地建在一道平緩蜿蜒的山梁上”，它們“與周邊的土地和山石渾然一體，與春天的花草樹木氣息和諧，經過無數年月的洗禮，美感十足。……每一座石雕房，好似一個智慧的老者，神態安詳，脾氣平和，帶著厚重淳樸的氣質，安然坐落在祖輩們開墾的土地中央。”作家對木迪村田園風光、自然景色的生動描寫，更是一幅引人入勝的畫卷：“土地分布在村子的周邊，房屋、田園、山水、森林構成一幅與世隔絕的典雅悠閑模樣。田地十分整潔，房屋十分端莊，村子一派寧謐。”在四月初的春天里，野桃花沿著逶迤的山嶺，開滿了整個木迪村，“村子口，有幾十株高大的野桃樹，點綴著石雕房的厚重灰色，那些野桃樹樹干粗大，有的需要兩三個人才能將其合抱。”作家對春耕儀式的描繪，則主要體現在諸多的細節上。對參加春耕儀式的耕地人、牽牛人、撒種人、背種人都有嚴格的要求和規定，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個細節。作為耕地人，必須由身強力壯的男子來擔任，因為他不僅需要很好地掌握犁鏵入土的技巧，而且還要會唱當地春耕時特有的吆牛山歌；作為牽牛人，需要挑選村子里最年輕漂亮的姑娘和俊美的小伙，他們既聰明能干，又善于掌控耕牛耕地的步伐節奏，這樣才能在神示的良辰吉日將主人家所有的土地準時耕種完畢；對于背種子的人而言，就必須是當年沒有參加葬禮的人，否則會被人們認為必將給農作物帶來嚴重的病蟲害，糧食產量也會大打折扣；對于撒種子的人而言，則一般是請那些相貌堂堂、生育過很多子女的人來擔當，根由在于他們把種子撒得十分均勻，能夠很好地控制所用的種量。從這一細節的描寫中可以看出，作家對川西北地區的春耕儀式所抵達的知曉和熟稔的程度。

與此同時，作家也注重對春耕儀式中發生的另一個細節的描寫，即主人公一家為參加春耕儀式的人們精心準備的那頓豐盛的午餐。之所以言其豐盛，是因為在這樣的午餐里，有幾大框燒饃饃，有烹煮的酸菜肉湯，還有大量的供客人暢飲的酒水。小說對制作燒饃饃的整個過程，進行了相當細致而深入的描繪。為了制作幾大框饃饃，女主人從前一天的晚上就開始忙碌。一般而言，饃饃是用小麥面做的，當然也有用蕎麥面、青稞面做的，這要根據各家各戶所具有的經濟條件而定。女主人需要在每一個饃饃的上面蓋一個具有家族標志的饃饃印，每個饃饃印都代表著家族的發展歷史和文化積淀，一個家族有多少代人，就有多少代的饃饃印。饃饃印是嘉絨人在春耕時必不可少的一個儀式，印模通常是用杜鵑木雕刻而成，印模上使用的圖案，主要是根據人出生于不同的家庭背景，或者是因為社會身份、政治身份、文化身份的不同而有所變化，有日月星辰的，也有烈烈火焰的，但無一例外的都是吉祥八寶的圖案設計。燒烤饃饃的整個流程，顯得相對簡單明了：首先是把饃饃放在長柄的圓形烙鐵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火塘里，將紅木炭灰覆蓋在饃饃上面，直到饃饃被紅灰烤熟，再翻面進行烘烤，最后將饃饃取出。這是一個極具濃郁生活氣息的細節，又是一個富于審美意蘊的細節。對這一細節的描寫，能夠表現出如此細微、如此精妙、如此深刻的寫實意味，足以說明作家是一個對藏民族生活洞悉深透、了如指掌的人，更是一個對生活充滿濃濃愛意的人。

至于說對跳鍋莊舞場面的描寫，作家則很好地運用了點染和鋪陳的藝術手法。先從點染的藝術角度看，作家用樸實無華的筆觸為我們逐一敘寫了熊熊燃燒的篝火、少男少女們放聲歌唱、老人們圍在火塘邊傳誦史詩、男女老少一起跳鍋莊舞和夜色彌漫、月光清照等眾多的人文意象與自然意象。當夜幕降臨大地時，姑娘們早已將成捆成捆的青岡木放置于打麥場的中央，一堆堆的篝火隨即被點燃，熊熊的篝火照亮了整個木迪村，寂靜的峰巒疊嶂、淙淙流淌的溪水、肅然佇立的樹木和遠遠近近的一座座石雕房，無一不籠罩在這一片火光之中；當月亮升起在東山之上時，熊茹科普仁青手拿著串鈴，搖起一串串清脆的鈴聲，于是，男人在前、女人在后，彼此手拉著手，腳步舒緩、舞姿優美地跳起了一曲又一曲快樂的鍋莊。再從藝術鋪陳的角度看，它主要分為這樣三個時段來進行。第一個時段是夜幕初降，村里的老人們圍坐在打麥場的火塘邊傳唱農耕頌歌，先由專人誦唱一段近三百句嘉絨農耕的祈福史詩，然后才是眾人一齊傳唱，傳唱的內容從牛的鼻子、牛的腳、牛的軛到犁鏵、種子、五谷再到財富、萬物、神靈。第二個時段是月亮升起，年輕的姑娘與小伙一邊手拉著手，跳著歡樂的鍋莊，一邊用美妙的歌聲來表達對農耕的頌揚。第三個時段是子夜時分，那些青年男女不知疲倦地跳著唱著，心里充滿了大地山川的景仰、對眾多神靈的敬畏和對祖先們的感恩。在藝術鋪陳時，作家巧妙地插入了流行于嘉絨地區的民間歌謠或史詩，以增強藝術的感染力。

對阿讓斯丹巴和瓊若木爾思甲的老師熊茹科普仁青的描繪，毋庸置疑的是這部長篇小說敘事的一個重點。為了很好地塑造熊茹科普仁青這個典型人物形象，作家主要采用了動作描寫、對話描寫、細節描寫這三種方式。動作描寫是對熊茹科普仁青行為舉止的藝術表達，其目的是為了從熊茹科普仁青身上發現他所具有的道德品質、思想特點和精神風范；對話描寫是通過熊茹科普仁青與阿讓斯丹巴、瓊若木爾思甲之間發生的各種對話，借以透視熊茹科普仁青豐富的內心活動和情感世界；細節描寫則主要是通過對熊茹科普仁青在具體生活中表現出的細枝末節，予以深入細致的觀察和審美描繪，以此彰顯熊茹科普仁青的善良情懷和人文境界。正是緣于這樣的描寫，小說為我們塑造了熊茹科普仁青這個栩栩如生的典型形象。

在那場盛大的春耕儀式之后，阿讓斯丹巴和瓊若木爾思甲便開始正式向熊茹科普仁青拜師學藝，瓊若木爾思甲是以學習木匠、木雕技藝為主，阿讓斯丹巴則是專攻繪制唐卡壁畫的藝術手法。拜師學藝的首日，熊茹科普仁青并沒有讓兩個年輕的徒兒拿上工具直接去干活，而是領著他們在木迪村及附近的村里轉悠，目的是為了讓他們領會、參悟村里村外這些石雕房的建筑特色及其蘊含的豐富意義。作為嘉絨地區大師級人物之一的熊茹科普仁青，因為長期參與對這些石雕房的設計和修建，因而在他的內心深處，佇立在面前的一座座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石雕房，不僅僅是人們日常生活的居家之所，更是人們的精神信仰隱藏得最為深邃的地方，它們的每一個設計理念、每一個制造環節，皆是按照人的內心感受和情感尺度來進行的，充分展現出人神畜三界共處的思想意蘊。在這種感知與領悟的基礎上，熊茹科普仁青對兩個徒兒一一講述了建筑這些石雕房的材料使用和設計理念：“就地取材，石頭砌墻、木料做梁，合理搭配木頭、石板、黃泥、麥草和藻類等。石雕房就像人體一樣，建筑之時要考慮有利于它的骨骼肌肉、肢體關節和精神追求等環節，充分考慮房子結構功能與人體感受相適應的美感與舒適和諧度體驗的一致性。”在熊茹科普仁青看來，這些石雕房雖然僅僅是用“黃泥石頭為材料，居然能保持幾百年上千年的不朽，這關鍵是任何局部的破損都能得到及時的修繕，這些都是在建筑設計和修建當初就考慮周全了，只有墻體不能撤除和更換，每個環節都可以維修，所以選擇地基和基礎材料尤為重要”。還深深認為，這是一種充滿智慧和經驗的匠學，是設計者、建筑者的實踐知識技術與思維綜合能力相結合的完美體現。在講述完這些之后，熊茹科普仁青便諄諄告誡面前的兩個徒兒：“你們的道路還長，要學習的東西還多。好好地學習領悟，你們都還小，以后就會慢慢明白我說的這些。”熊茹科普仁青師父的這一番講述，尤其是他的那一席語重心長、情深義重的話，深深地震撼兩顆年輕的心，令他們不得不由衷地敬佩熊茹科普仁青師父的經驗豐富、知識淵博，特別是其對于石雕房的那份厚重的關愛之心和思想襟懷。正是通過這樣的語言描寫，作家為我們揭開了隱藏于熊茹科普仁青內心深處的秘密——對于石雕房這種古老建筑的癡迷，對于藏區鄉土社會文明的熱愛，以及對于整個藏民族的深情，同時也有力地塑造了熊茹科普仁青這個典型的人物形象。

隨著阿讓斯巴丹、瓊若木爾思甲年齡的不斷增大，他們跟隨熊茹科普仁青師父一起，在幾個春秋里幾乎踏遍了整個嘉絨地區，先后曾抵達雅村、班古村、蒙古洛村、核爾椏村、米亞足村、森甲村、木尼村、木梯村、哈休村、德爾巴村、牙爾根村，也去過周邊幾十個大大小小的自然村寨。每到一個村落，熊茹科普仁青師父便向兩個徒兒娓娓道來，或是重點分析石雕房的內部結構，或是盡力闡釋石雕房的設計理念，或者是詳細講解修繕石雕房的要領，或者是深情訴說一塊塊石頭的生命活力。在這眾多內容的講述里，其中對石雕房內部結構的分析，無疑是這部小說敘事的又一個重點對象。我們且看，熊茹科普仁青師父是如何對七層樓高石雕房的內部結構及其主要用途進行分析的，他說：第一層是石雕房的最底層，它有如一個人的腿部，所用的石頭必須堅固有力，才能夠承受上面六層樓的重量；這一層的主要用途在于關養牲畜，牲畜的所有糞便都堆積在這里等候處理，它對應的是人腸肚和排泄部位。第二層的墻體，也是用堅固的石頭堆砌而成，在于它同樣要承受來自上面樓層的壓力，這不過是問題的一個方面。

從另一個角度看，第二層必須保有良好的通風條件和適宜的溫度，因為這里既是堆放農具的地方，又是加工草料、存儲飼料的所在。這一層對應的是人的腹腔。第三層是家庭開會和議事的地方，它建有一個大火塘和一個烤酒坊，陳設著各式各樣的廚具酒具，主人家在這里烹制美食、制作烤酒，全家人在這里吃飯、聚會或是唱歌跳舞。這一層對應的是人的胃部和心臟，主宰人的健康和情緒。第四層和第五層主要用于儲存糧食，建有左右對稱的兩個糧倉，設有一個小產房，看上去有如一個母親的雙乳和生育部位，它對應的是人的胸腹。六樓是一個家庭進行佛事活動的主要場所，因而它在設計上呈現出一種空間的留白，留出一半的面積設置一個露臺和一個經堂，經堂用于僧人念經，陳設著法器、經書、唐卡等宗教用品。七樓為經堂之上的頂樓，主要用于煨桑和祈福，因為這里離天空最近，人們可以將真誠的愿景默許給上蒼，將虔誠的心靈帶向無垠的天空。六樓和七樓有似人的思想和大腦部分。聆聽著熊茹科普仁青師父對石雕房建筑特點的講解、分析和闡發，阿讓斯丹巴與瓊若木爾思甲的認知能力、理論水平、思想情感、精神境界，尤其是在繪畫手法、木匠技藝方面便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待他們出師之時，已然成為遐邇聞名的木匠師和繪畫師。

對于阿讓斯丹巴與熊茹科普仁青的小女兒羅羅斯基之間發生的愛情故事的描寫，無疑是這部小說敘事的第三個重點。關于這兩個年輕人的愛情故事及其細節的描述，主要表現在森林和湖泊、會跳舞的水、聽風吹過寨子、古老的壁畫、學徒已經八年等章節中。在森林和湖泊這一篇章里，小說為我們細致地描繪了阿讓斯丹巴與羅羅斯基的第一次相愛。那是一個野玫瑰花、紫色喇叭花、金黃色格桑花開滿山野、飄香四溢的夏天的正午時刻，繪畫之余、略感疲倦的阿讓斯丹巴，舉目向著遠處的一片森林望去，因為他的心里清楚地記得：羅羅斯基常常去那里放牧牛羊。于是，阿讓斯丹巴信步朝那片茂密的森林走去。尚未抵達德基根布冉湖邊，阿讓斯丹巴便聽到有人正在唱著抒情的山歌，竟然感覺這美妙的歌聲來自云端、來自密林、來自山風，走到湖邊再仔細一看，果然是美麗的羅羅斯基躺在一張有如織錦般的草坪中央，正自若、輕松而又深情、沉醉地低低吟唱。阿讓斯丹巴輕輕地走上前去，用身體遮擋住照在羅羅斯基臉上的陽光。睜開眼睛的羅羅斯基，驚訝地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居然站立著阿讓斯丹巴，又見他用那雙脈脈深情的目光注視著自己，臉便在瞬息之間紅到了脖子，她羞澀地拿起旁邊的圍巾遮住自己的臉，又拉下圍巾露出自己的雙眼，含情脈脈地看著眼前的阿讓斯丹巴。因為此時此刻的阿讓斯丹巴，已然不再是那個青澀、靦腆的少年，而是業已出落成為一個英俊的青年。這兩個美麗、英俊的青年男女，便在德基根布冉湖邊上萌生了他們的初戀。其實，在羅羅斯基的內心，無論是對體格偏瘦、身材勻稱的阿讓斯丹巴，還是對高大魁梧、健壯如牛的瓊若木爾思甲，都懷有亦深亦淺、或濃或淡的愛戀之意，但相比較而言，她愛阿讓斯丹巴的程度更高更深，正因為如此，在阿讓斯丹巴和瓊若木爾思甲兩家同時到家里來提親時，羅羅斯基毅然選擇了阿讓斯丹巴作為自己未來生活的伴侶。這部小說正是通過對阿讓斯丹巴與羅羅斯基之間愛情故事的描寫，大大地增添了生活的情趣和人世間的美好。

在這部長篇小說里，“肯尼達爾基老人”、“一個人的森林”、“沙鎮小商人”、“三郎初的牧場”、“月色村莊”、“白楊樹的傳說”、“一群卡布基鳥”等章節，則可以視為是整個故事進程中的一種插敘或旁敘。作家為何要用如此大篇幅的插敘、旁敘來進行這部小說的創作？在筆者看來，其目的在于通過對圍繞在阿讓斯丹巴、瓊若木爾思甲周圍的諸多親人的生活真實的藝術寫照，來探尋這兩個主人公何以沉浸于紛繁回憶中的根本原因，折射其在現實生活中的孤獨和寂寞。

一個人的森林，主要講述了青年時期的嚴木初——阿讓斯丹巴的叔叔，對斯拉哈姆實施救援的故事。時光重新回到解放之前的四十年代，斯拉哈姆一家患上了麻風病：人的皮膚化膿出血，手指發生各種斷裂，并漸漸開始潰爛。因為患了這種極具傳染性的疾病，斯拉哈姆一家被迫搬離村子，搬到離村莊遠遠的深山老林里。住在山洞里的小小年紀的斯拉哈姆，由此見證了一個個親人的先后離世：先是父親和母親，然后是姐姐和哥哥。斯拉哈姆自己也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身體變形。見此情景的嚴木初，去寺廟為斯拉哈姆找藥，去寺院潛心研究藏藥，他想方設法地為斯拉哈姆治病，還不斷鼓勵斯拉哈姆頑強的活下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某一天，兩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來到斯拉哈姆居住的山洞口，讓她服下帶來的藥丸，才使得她能夠活到今天。為此，兩位已經九十多歲高齡的老人，結下了一生一世的友情。“沙鎮小商人”這一章節，主要為我們講述了阿讓斯丹巴的女婿馬沙富康一家人經商的故事。身為甘肅人的馬俊，在其年輕的時候便只身一人來到沙鎮。在開始的時候，馬俊用從外面帶回來的大量小百貨換走阿爾莫及其周邊村子里的舊東西，包括黑陶罐、銅鍋、銀秤、青銅茶具、青蛙壺和鑲嵌著綠松石與紅珊瑚的獵槍等，再販運到大城市去賣。在后來的日子里，這些舊東西幾乎沒有了，馬俊便在鎮上開了一個飯館，專心做起牛肉牛雜湯的生意。兒子馬沙富康是在他十四五歲時，被馬俊帶到沙鎮的，沒有幾年的光陰，便出落成一個清清爽爽的英俊后生，由此引起了阿讓斯丹巴的女兒依希曼的愛戀，兩個年輕人便迅速墜入愛河。在這種情勢下，阿讓斯丹巴不得不與馬俊結為親家。“三郎初的牧場”這一章節則為我們講述了瓊若木爾思甲的妹妹三郎初在年輕時與漢族青年李明軒之間發生的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林明軒是一個來自外地的伐木青年，業余時間喜歡寫寫畫畫，由此成為當地林業局的宣傳干事。他與年輕貌美的三郎初可謂是一見鐘情，兩人在一次山洞里避雨時發生了肉體關系。然而，在一次洪水爆發中，李明軒卻慘遭不幸，在人間永遠地消失。為了深切懷念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三郎初生下了她唯一的女兒，取名叫拉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過去，陪伴三郎初的是她的阿媽、哥哥和女兒拉姆，還有就是李明軒留下的兩本畫稿，因為在三郎初的心里，李明軒一直活著。

作家在這部小說的《后記》里曾這樣寫到：“阿爾莫的故事對我來說，就像長在古老村莊大地上的青稞麥子，是透過古老石雕房那千年的扇戶恰巧遇見與金色麥浪有關的故事和人物，故事里發生的一切就如這古村落土地上那一首首古老的嘉絨鍋莊調和農耕歌謠，在某個時刻里便點染了我個人對故鄉的所有期待。”的確如作家所說的那樣，她把對于故鄉的所有期待，都換變成了對他鄉阿爾莫的癡情與迷戀。也正因為如此，作家在這部長篇小說里，通過對阿讓斯丹巴、瓊若木爾思甲、熊茹科普仁青、羅羅斯基等典型人物形象的塑造，通過對一個個哀婉故事悉心而深情的講述，以及通過對社會環境、生活場面、故事情節、人物細節的點染或鋪陳，來表達這部小說所蘊含的豐贍的思想主旨，來傳遞對于故鄉的深切關愛和審美觀照，它無疑是這部小說最為顯著的特點之一。從另一個角度看，作家用散文化或詩化的藝術筆調，來講述故事、刻畫人物、展示情節、描寫細節、烘托環境、鋪陳場面，同樣收到了良好的藝術效果。這些都是這部小說優勢的具體表現。當然，我們也無需諱言，這部小說在題材選擇方面不夠集中，在細節描寫方面失之于精細和凝練，又無不是這部小說存在的缺陷或不足。好在作家正值中年，具有無限的潛力可以發掘，也具有巨大的上升空間，只要其專注于小說的整體構思、深入細致地刻畫人物、精心謀劃故事情節的推進、卓有成效地展示敘事技巧，就一定能夠把小說寫得更為成熟更加成功。這是筆者的真誠期待，更是廣大讀者的審美訴求和精神需要。

本欄目責任編校：周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