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嶺日記（組詩）

秋色

高處樹葉已經(jīng)變黃，低處

還有葉子繼續(xù)綠著。我很佩服那些長在巖石

上的植被，在懸崖絕壁驕傲生長

山筆直插入云端，路盤旋而上

秋色如此分明，黃也分為很多種

亮黃的樹葉，暗黃的樹葉，黃中帶斑點的樹葉

沒有風吹也有黃葉在空中飛舞

生命儀式感在此體現(xiàn)

血紅色飛絮在車窗外擺動，我真的

叫不出它的名字。黃葉綠葉相間

整座山是如此矛盾，多變，也如此絢爛

我身披秋色，迅速穿行其中

古村落

如果不是一縷炊煙指路

我真的不知道，在隱秘的叢林背后

還藏著一個古村落

門不用敲就開了，寨子無人把守

一棵大皂莢樹的樹蓋遮住了好幾家院落

木式閣樓有過略微傾斜

但把這傾斜的姿勢，又保持了若干歲月

古村落的人見面就微笑，不問來路去處

不兜售土特產(chǎn)，打聽外界傳聞

來者是客，日上三竿必以家常飯款待

我將擇期舉行封寨儀式。在此按照古人方式生存

從蒼嶺地圖上把這個古村落抹掉占為己有

從數(shù)據(jù)庫中清除它的任何信息

斷絕書信，謝絕到訪

月亮洞隧道

來蒼嶺的路上，要經(jīng)過月亮洞隧道

每次路過此地我就會心一笑

長途駕車的疲憊在微笑中溶解

一個隧道將我要抵達的蒼嶺與外界

隔開。蒼嶺窮山惡水自有活法

愜意的日子充滿詩意

是月亮在這座山上打了一個洞

月光淌進來，灌滿隧道

你的蒼嶺

開車來看你，我從早上走到晚上

天黑之前距你還有四十公里盤旋山路

這個時候，我就沮喪了

邊走邊罵。這破蒼嶺，這爛地方

霧越來越濃我要越走越慢

險要處必須停下來，看車輪距離懸崖

還有幾厘米，我要分析一下

對自己小命有幾分把握

穿過荒蕪山路，燈火一盞一盞出現(xiàn)

活著來看你，我淚流滿面

見到你瞬間我又贊美

這山河壯美的蒼嶺，這風景秀麗的蒼嶺

你讓一座荒涼小鎮(zhèn)變得溫情脈脈

遠山

褶皺里藏著村落與雞鳴

謎一樣的遠山，讓我每天都有一種即刻出發(fā)

的沖動。遠山高過額頭，與天空

縫合在一起

被遠山包裹，樹木齊刷刷望著我

我都不好意思獨自為人

做一棵樹吧，在蒼嶺整天與草木為伍

與它們一起成為遠山的部分

遠山如黛，天邊光亮刺激我的神經(jīng)

我是一顆能夠感知四季交替變化的樹

我是一棵有思想的樹

蒼嶺大雨

雪將落下，雪將落下

我在蒼茫之地等待一場大雪

降落在

紅色新年

雪沒來，忽然就有了哽咽

最終被全部咽下

還有什么是咽不下去的

一場雨有多冰冷

內(nèi)心的爐火就必須燃燒得

有多旺盛

爐火有多旺，雨就有多冷

鄉(xiāng)村的夜就有多黑

和自己過不去的，除了人

還有黑夜深處的鬼魅

這樣一想我就不孤獨了

種菜

沒有美團和餓了么，甚至不遇趕集

連菜都買不到。我把門前的花園開墾出來

種菜，解決饑餓遠比欣賞美重要

這也是我小居蒼嶺的體悟

翻閱老黃歷，查時令和節(jié)氣

搞懂一顆白菜的生長需要

我的菜園里，香菜，野蒜，豌豆，樣樣齊全

天氣忽然變冷時我就悄悄祈禱

我的菜呀，快些長吧，趕在第一場霜

降落以前。半夜無眠，我會

起床蹲在菜苗旁，和他們聊上一陣子

趕集

在蒼嶺，趕集算得上家家戶戶的大事

我入鄉(xiāng)隨俗。一大早，拖家?guī)Э?/p>

擠入密密麻麻的人群

此時的蒼嶺，是一個巨大馬蜂窩

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像趕一場

沒有主題的密謀

鐮刀，種子，煙葉，豬肉

沒什么要買的，我就來集市上看一看

看看一個老農(nóng)是怎樣把一個大冬瓜裝進背篼

走二十里路，只為賣五元錢

一大串扁豆一元錢，獨臂老人提著兩串扁豆

在雨中叫賣。我走過去喊她一聲奶奶

一把蒜苗一元，一堆蘿卜一元

一大把小白菜一元

蒼嶺老人的晚年，就是幾張皺巴巴的

一元錢的疊加

在高處

只要有路，我就愿意往高處爬

一個周末開車數(shù)小時沿山路盤旋而上

我就想看看，摁住我命運的那只大手的模樣

從高處往下看。依山而建的房屋那么小

土地那么小，人那么小

愛與恨也那么小

我忽然有點喜歡這個地方

貧窮，偏遠，破落，但所有人都堅持熱愛

他們能把一碗土豆絲吃出人間美味

在高處，望著蒼嶺。我的命運

被摁在了這條稀泥路上，至少三五年

我要留在這，無法擺脫

麻雀

反正有大把時間。我注意著校園里一樹

經(jīng)歷過九年義務(wù)教育的麻雀

在枝頭上躥下跳，擁有小群體的歡愉

周末的空曠被麻雀無限放大

學(xué)?？諘纾n嶺空曠，整個世界

好像也都空曠起來。為了抵制這樣的空曠

我撿起石子一擲，一群麻雀

撲騰著飛向遠一點的樹枝

在空中留下凄婉叫聲。一個場景

立刻重現(xiàn)，母親和父親吵架以后在雨天

帶著我繞山路回娘家，那時的麻雀聲

和現(xiàn)在我聽到的一模一樣

在麻雀面前，我始終是個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