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明星村官”的狂與貪

“明星書記”億元建廟被舉報

位于北京南四環兩側延長線上的槐房村，隸屬于“天安門前第一鄉”的北京市豐臺區南苑鄉，清朝時為皇家獵場，地域廣闊，因古槐樹較多得名。槐房村是北京市城鄉接合部50個重點村中最大的村，2011年9月該村啟動拆遷，13個自然村相繼合并，歷經6年完成拆遷。原本8.6億集體資產與33億宅基地估值的槐房村實現了2018年400億資產的積累，槐房村的跨越式發展離不開張洪。

據2018年4月某媒體報道，2008年時，槐房村人看不到發展，人心思變，張洪離開村委會下海經商。一年后，他被三顧茅廬請回村里，帶領全村拆遷，謀發展，奔小康。張洪回憶道：“村民們住進了新樓，也拿到了拆遷款，就是從那時開始，村里的家庭矛盾一下‘井噴’了。妻子跟丈夫打架，兒子跟老子分家，就是票子、房子鬧的……我們深感大家伙兒最缺的是文化和健康，所以當時就提出了文體強村的口號。”在“文體強村”思路的引領下，槐房村人以城市運營商的角色，陸續建設體育綜合體、大得珍藏館、國際足球小鎮等體育文化設施。

張洪，曾用名“張鴻波”，2010年8月至2017年8月任槐房村黨支部書記、黨總支書記，并兼任槐房村三家村集體企業——北京盛世源達投資管理公司（簡稱“盛世源達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長、總經理；北京世紀開元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簡稱“世紀開元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長；北京宏南鄉依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簡稱“宏南鄉依公司”）董事長、總經理、法定代表人，負責上述三家公司的全面工作。

2004年，盛世源達公司由豐臺區槐房農工商聯合公司改制成立，改制后，擁有股東4552人。公司于2012年年底率先著手農村產權制度改革，致力于將盛世源達公司打造成為面向市場的集團化公司，成立了股份制企業宏南鄉依公司，公司旗下有教育培訓、園林綠化、文化傳媒、體育運營、基金管理、商業管理、地產、物業、保潔等十幾家企業。

2013年以來，槐房村引進產業巨頭，開始打造“體育綜合體”“國際足球小鎮”“冰雪村”等大型項目。坐落于槐房村的京城冰雪谷，占地30萬平方米，是目前北京主城區內較大的室外綜合性冰雪運動體驗中心。

毗鄰北京地鐵大興線新宮站的槐房村，周邊還有地鐵5號線和8號線，交通便利，可謂“寸土寸金”。2015年11月初前后，北京土地市場連續出讓豐臺區南苑鄉槐房村兩宗地塊，兩宗地塊分列北京經營性用地出讓歷史總價排名的第二位和第三位，也是北京2015年的總價地王和準地王地塊。

2015年，在槐房村地王地塊隔街以東，槐房村計劃投入1億元建造龍王廟，其建設主體是槐房村集體控制的世紀開元公司，這家公司的最大股東是盛世源達公司。主導和推進建造龍王廟的是時任村黨總支書記張洪，他稱“這是為保護文物遺址恢復重建槐房村龍王廟”。北京市國土局豐臺分局出具的《關于對槐房村“龍王廟”立案查處舉報事項調查情況》的函件顯示，該地塊未取得用地手續，屬于違法用地行為。明確要求拆除。經與南苑鄉政府、槐房村委會多次溝通，槐房村委會承諾2015年10月底前完成“龍王廟”拆除工作。后來，龍王廟被拆除。

挪用資金20.7億多元

2013年7月，盛世源達公司與一家公司共同注資成立甲公司。2015年10月，甲公司變更由村屬另一家公司全資持股，張洪為該公司實際控制人。2014年8月、2016年3月，張洪先后指使王某注冊成立了乙公司、丙公司，這兩家公司均非槐房村設立的公司，由張洪實際控制，沒有實際經營業務，僅為張洪挪用資金提供賬戶用。

2013年8月，張洪利用職權，以替村屬一家公司代持保險的名義，在丁公司以其個人名義投保兩份分紅型人壽保險。2013年8月至2017年8月間，村屬一家公司為上述兩份保險繳納保費共計人民幣1027萬元。其間，張洪于2015年2月、2016年8月、2017年12月分三次從丁公司辦理保單借款手續，獲得保單借款922.7萬元歸個人使用。其中第一筆保單借款本金145萬元，于2016年2月3日歸還；第二筆保單借款本金290萬元，于2017年10月20日歸還；第三筆保單借款本金487.7萬元，始終未歸還。

在槐房村，張洪常以功臣自居，在村里說一不二，為所欲為，非法挪用資金的數額越來越大。

2014年7月，張洪通過王某認識了李某，李某實際經營有7家公司。2014年8月至2018年間，李某因經營的房地產項目資金困難，向銀行及其他個人借款還款困難，所經營的公司與其他公司之間存在債務糾紛，向張洪多次借款。張洪個人決定多次通過村下屬三家公司挪用資金11億余元給李某及其經營的公司使用，均超過三個月未還。

張洪的操作模式是，將上述三家公司的錢款，按其指示操作轉入多個公司賬戶后，又轉入其實際控制的三家公司賬戶，再轉入李某指定的公司或者個人賬戶，并通過與李某簽署協議等方式，將從上述三家公司挪出的錢款，約定由李某及其控制的公司向張洪控制的公司承擔更高的債務，張洪從中謀取巨額利益。

2016年11月，李某欠某集團債務，張洪個人決定將甲公司開發的部分房產項目作價12.62億余元，為李某控制的公司向某集團清償債務。涉案房產已經完成在房管部門的備案登記。張洪以甲公司、乙公司名義與某集團簽訂債權轉讓協議、以房抵債協議及補充協議等系列協議。2017年1月，經張洪操作，在未支付任何對價的情況下，甲公司的股東由村屬公司變更為自己控制的公司。上述所挪用的資產均超過3個月未還。

張洪以李某及李某經營的公司欠張洪實際控制的某些公司債務為由，將李某經營的兩家公司變更股權，或約定債權轉移。2017年4月，李某一家公司因破產重組，其余4家公司向破產管理人申報債權，其中村屬一家公司所申報的債權實際收回資金及資產共計3億元。

2018年1月，張洪決定將李某欠款中的9.5億元債權轉讓給李某的一家公司，該公司以開發的位于江西某地某廣場項目中的星級酒店及配套關聯裙房作為轉讓對價。同時，張洪將自己控制的三家公司申報并經破產管理人確認近3.56億元債權轉讓至李某的這家公司，該公司于2019年與李某的另一家公司達成債務和解，并實際獲取錢款。

侵占和受賄1040萬元

張洪擅自挪用巨額資金的行為，導致村屬企業因資金鏈斷裂無力支付拆遷補償款而被法院執行。

2012年4月27日，盛世源達公司與北京寶康順達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簡稱“寶康順達公司”）簽訂場地及房屋租賃協議，約定盛世源達公司將槐房村南四環公原城南羽毛球館約7畝場地及該范圍內的房屋租賃給寶康順達公司，租期20年。寶康順達公司承租該房屋場地后，承擔了原城南羽毛球館騰退搬離的費用，并在原址投資建設了某汽車品牌4S店。

2018年因豐臺區政府整體規劃，寶康順達公司承租經營的某汽車品牌4S店房屋場地被規劃到區政府重點工程南苑萬畝濕地公園范圍內，該房屋場地需騰退拆除。為此，2018年10月10日，盛世源達公司與寶康順達公司簽訂協議約定：盛世源達公司支付寶康順達公司疏解拆遷補償款等共計人民幣6000萬元，分兩期支付，第一期2000萬元于協議生效后2日內支付；第二期4000萬元于2019年2月28日前支付，并約定延期付款的違約金和利息計算方式。此后，寶康順達公司于2018年10月10日騰退4S店并將租賃場地交付盛世源達公司，但盛世源達公司僅支付了2000萬元補償款，寶康順達公司多次發函催要剩余的4000萬元。2019年10月14日，槐房村村委會代盛世源達公司僅向寶康順達公司支付了190萬元，寶康順達公司將其折抵違約金。于是，寶康順達公司訴至法院。

2021年4月25日，北京市豐臺區人民法院立案后，適用簡易程序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盛世源達公司辯稱：原告所述事實全都認可。第二筆款項未支付的理由是槐房村黨總支原書記張洪因涉嫌挪用資金、職務侵占、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被豐臺區監察委留置，被檢察院批捕，該案件正在審理過程中，其中張洪挪用資金20多億元，導致被告公司資金鏈斷裂無力向原告支付拆遷補償款。

2021年5月17日，豐臺區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盛世源達公司于判決生效后7日內給付寶康順達公司剩余補償款4000萬元，并支付一定的違約金和利息。因盛世源達公司無力償還，寶康順達公司申請執行。

2022年3月26日，豐臺區人民法院保全凍結盛世源達公司持有的世紀開元公司96%的股權，對應的出資額為4800萬元；保全凍結盛世源達公司持有的宏南鄉依公司29%的股權，對應的出資額為1450萬元。

槐房村委會提出執行異議：世紀開元公司僅僅是代理本村剩余勞動力進行相關項目建設，并且代為經營的主體；宏南鄉依公司為槐房村下屬投資公司，用于持有部分槐房村集體土地及房產。法院作出的上述拍賣股權程序將導致槐房村村民的利益無法得到保障。2022年3月16日，豐臺區人民法院裁定駁回槐房村委會的訴訟請求。

張洪侵占公款3起，金額達720萬元。2017年2月，張洪安排趙某從村屬一家公司支付給趙某公司的建設工程款中支取50萬元轉入張洪特定關系人周某的個人賬戶，從而將該款據為己有；2017年9月，張洪將村屬某公司第一分公司的資金200萬元，通過某基金、其他三家公司以及王某銀行賬戶，最終轉入張洪本人銀行賬戶；2017年10月，張洪將村屬某公司第一分公司的資金470萬元通過某基金、其他兩家公司以及李甲銀行賬戶，最終轉入張洪本人銀行賬戶，他將上述錢款據為己有。

張洪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受賄2起，金額高達320萬元。2013年12月，張洪向槐房村二期回遷房工程總包方負責人趙甲索取120萬元，趙甲安排趙乙將120萬元通過銀行轉賬方式匯入張洪特定關系人周某的銀行賬戶；2015年6月，張洪收受槐房村三期回遷房工程總包方公司副經理王甲給予的200萬元，王甲安排他人將200萬元現金直接送給張洪特定關系人周某。

三罪并罰獲刑20年

2018年6月8日，張洪因涉嫌犯挪用資金罪被北京市豐臺區監委立案調查。同年12月6日，張洪因涉嫌犯挪用資金罪、職務侵占罪、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被刑事拘留，同年12月14日被逮捕。此案調查終結后，北京市豐臺區人民檢察院起訴指控張洪犯挪用資金罪、職務侵占罪、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一案，向豐臺區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豐臺區人民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張洪在案發時身為村黨總支書記及村三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董事長、總經理，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單位資金歸個人使用或借貸給他人，并從中謀取利益，數額巨大，其行為構成挪用資金罪；被告人將本單位資金非法占為己有，數額巨大，其行為構成職務侵占罪；被告人索取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數額巨大，其行為構成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應數罪并罰；被告人積極退賠人民幣100萬元，在量刑時酌予考慮；被告人挪用的部分資金系其所在單位向他人借貸所得，挪用資金行為導致所在單位承擔償還借貸利息的損失，在量刑時應予考慮；被告人如實供述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的部分事實，對其所犯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酌予從輕處罰；被告人挪用資金給李某及其公司使用部分，李某及使用涉案資金有關的公司應承擔退還義務；被告人通過其控制的公司挪用資金，在挪用資金后操控李某使用資金的公司，通過上述兩家公司進行債務轉移，張洪及其控制的兩家公司應一并承擔退賠義務。張洪職務侵占的錢款應責令其退賠，受賄所得的錢款應依法追繳。

2021年12月15日，豐臺區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張洪犯挪用資金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犯職務侵占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犯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0萬元。三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20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0萬元；責令被告人張洪退賠村屬三家公司人民幣各487萬多元、670萬元、50萬元；責令被告人、相關幾家公司、李某退賠村屬三家公司被挪用的資金共計人民幣20.7621億元；已查封的一家公司的土地變價處置后并入本判決第三項執行；追繳被告人張洪違法所得人民幣320萬元予以沒收。

張洪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其主要上訴理由為：村屬三家公司與李某及其公司之間的錢款往來，系其依職權代表三家公司進行投資；其收到的村屬某公司第一分公司670萬元，系其向村借款且已在三個月以內歸還；其行為不構成挪用資金罪、職務侵占罪、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應宣告其無罪。張洪申請調取有關槐房村的宣傳報道，擬證明其工作業績和理想決心等。

張洪辯護人認為，原判認定上訴人犯挪用資金罪、職務侵占罪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認定張洪犯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的數額有誤且遺漏自首情節，建議將本案發回重審或對張洪予以減輕處罰。

北京市二中院審理認為：一審認定上訴人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定性準確，量刑適當，審判程序合法，責令上訴人單獨退賠村屬三家公司被挪用或侵占的資金，判令追繳其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所得，以及對查封、扣押財產的處理無誤；唯責令上訴人與相關公司、個人共同退賠村屬三家公司被挪用資金的具體金額有誤，依法予以改判。

2022年8月25日，北京市二中院作出終審判決：維持一審判決主文第一項、第二項、第四項、第五項；撤銷一審判決主文第三項；責令被告人張洪、相關8家公司、李某退賠村屬三家公司被挪用的資金共計人民幣20.7521億元。

（文中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