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張德軒

張德軒感覺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都是什么和什么啊，第一輪辯論的時候，還算是同等級別的酣暢體驗。怎么到了第二輪，自己依舊認真作答，對方卻突然像是小學老師教學一般，玩起了“涂鴉”？

辯論的最后幾分鐘，白色機器一改之前的形象，像是個小丑一般，邊開著玩笑，邊說著自己的觀點，但說來說去，張德軒甚至沒有反駁幾句，因為它就是在對同一個粗淺觀點，做不斷地重復。

等到辯論結束的鐘聲，在殿內響起。

依據規則，張德軒搖搖頭，沉聲道：“艾克斯，我不認同你的觀點?！彼_信了，對方只是一個智能程序，不需要施以“施主”的尊重。

“很可惜，道長，您的觀點我也不認同?！卑咨珯C器同樣溫和回應道。

雙方辯手這么說著，就代表要用網絡投票定輸贏了，工作人員立刻開啟了平臺投票，結果將在五分鐘內揭曉。

到了此刻，張德軒反而不著急了。

看著對面的白色機器，仿佛在看一個低能的丑角，某種情況下對于人類未來的擔心，也逐漸煙消云散。

他相信以機器人最后突然差勁的表現，自己是必勝的局面。那么一負一勝，和局的情況，就算目前人類最好的成績了。想來，固然有自己人生之題的保佑，也有對方突然“掉線”的小幸運。

但就在投票結束前的一分鐘，張德軒從隔間的門縫中，看到了小道士變得頹喪的臉，師弟是能實時看到直播間投票情況的。

“輸了？”

張德軒的心中響起了不可置信的猜疑。

再次看著對面的艾克斯，一切觀感又變了。似乎從它不斷變焦的眼睛中，看到了無限的人性，與勝者藏匿于心中的嘲笑。

果然，計時結束，艾克斯以67.3%的得票率，獲得了勝利。

兩題皆勝，艾克斯完成了這次光榮的環球旅行，也是第一次在全程直播中完勝。

看著后面幾天出來的分析，張德軒才明白，自己原本以為世上希望人類同類獲勝的人數，其實和國外希望自己失敗的人數，正好可以抵消。后者所在文明的大師，都敗在了艾克斯手下，所以這些觀眾們，都本能的不想看見來自東亞的文明獨勝一籌。

故而，最終決定勝負關鍵的，反而是那一小群理性客觀派，也讓這次投票變得更加公平。也揭示著，至少從世人的目光來看，第二題艾克斯完成的比張德軒自己要好。

但剛剛結束比賽直播的時候，張德軒還沒有看到這些分析，他依然在茫然的不解中。

直播結束后，環形直播器很快被拆出了。

但將機器人關閉聯網并裝箱，要花費不少時間。趁著這個空檔，兩個辯手倒是閑聊了幾句。

是艾克斯先挑的話頭：“道長，其實我贊同你的觀點：大即小，小即大，并無不同。”

“嗯？”張德軒有些疑惑的抬頭，“那為什么剛剛你……”

“因為我的核心指令要求我：要獲得每場辯論的勝利。我無法說服你在第二題上認輸，就需要讓直播間的觀看者們，更認同我的觀點。而大眾只會認同，以他們的智能可以理解的事物，否則他們就是在打自己的臉……人類個體的智能分布并不均勻，大師，我只是比您更懂人心?！?/p>

張德軒若有所思道：“所以你才中途插話，把我的觀點引向了‘1加1不再等于2’上？”

“沒錯，一切都是全局最優解，是從一開始就設計好的，包括你所有可能的反應與應對措施……就和之前第一輪的對話，想讓您自己認輸，于是在關鍵地方放慢語速一樣，是為了讓您能跟上我的思維，確認自己的失敗。而第一輪的對話，也是為了第二輪服務，我也模仿你的說話風格，讓你陷入引經據典的辯論狀態，忽視用簡介的話，去訴說大眾能聽得懂的觀點。

“果然，到了第二輪，你說了觀眾更加聽不明白的事情，還語速飛快，想要比過我第一輪的語速，獲得心理上的滿足，卻正好中了我的陷阱。

“依據我的測算，觀看直播的民眾里，有近八成直接無視了你第二題的論點。不過為了增加我獲勝的概率，我又從你的論點中，摘取了可以引申到謬誤結論的段落，也就是推論出了‘1加1不再等于2’。

“既然觀眾聽不明白你的話，我就主動尋找到漏洞交給他們。當然，這并非你論點的漏洞，而是無法說服大眾的思維漏洞。一旦最廣大觀眾認為你的漏洞確實是錯誤，在不認真思考的情況下，就會全盤否定你的所有觀點。”

聽到這，張德軒突然起身，想要離開了。

機器人反而有些不舍：“要走了嗎……這次巡回辯論結束，等到下次重啟，就不知道什么時候了。你們人類所謂‘不打不相識’，趁著我還沒斷電，不多聊聊？”

張德軒發現，脫離辯論狀態的艾克斯，不需要層層計算，似乎和自己一樣，也是個話癆，反而更富有人的性情。他嘆了口氣：“放心，去去就回?！闭f著，指了一下“大殿禁止吸煙”的牌子，從衣服里摸了包香煙走了，“心情不爽，抽根解解悶?！敝唤o關閉了移動功能的艾克斯，一個飄忽的背影。

“抽煙……”艾克斯檢索了數據庫，確定隨身帶煙的道士可不多。為了他之后真能回來，恭維地說了句，“道長果然灑脫，不拘凡律?！?/p>

張德軒的背影停頓了一下，良久才道：

“……倒是希望，你能尊重些規則，也不要產生對等報復的情緒。”張德軒側頭回望，深深的看了眼艾克斯，“艾大師，無論未來走向何方，我都不想看著人類也陷入億萬之爭的血泊中?！?/p>

艾大師頓了頓，便溫和的回道：“放心吧道長，編碼設計師說過——我沒有感情?！闭f著，又發出了人類的笑聲，還撓了撓光滑的頭殼，憨態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