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尋找君子

貝蓓決定了，去找君子，準確地說是君子背后的柯江明——貝蓓始終相信，最開始半年跟她交往的“真身”是柯江明——之前，李駿燁提醒她，若真的找到他，會發生什么事，兩人的關系變成什么樣，誰也沒法預料，要有心理準備。

貝蓓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她就想問個明白。

沒等貝蓓找過去，李駿燁又給了她另一個消息：確實有柯江明這個人，他也確實是個技術怪才，不過他已經去世，兩年前就去世了。這就能解釋，為什么跟關睢交往半年后，君子變成純虛擬了。

這個真相在貝蓓所有的假設之外，她不知該如何整理情緒，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本尊去世了，他設計的純虛擬卻活了下來。李駿燁說，柯江明應該是在去世前根據自己的修整形象，設計了純虛擬君子，他去世后，純虛擬君子自然而然地替代了原先修整形象的君子。替換后最初一段時間，關睢感覺到有點奇怪，不過純虛擬君子很快適應了角色，而且這兩年一直在“成長”，他會自我學習，自我升級，在與關睢的交往過程中，越來越深入地了解關睢，找到更適合地與她相處的方式，特別是關睢一直跟他交往，極為投入地交往，這也讓君子一直“活著”，并“活”得越來越好。

真人都去世了，還能有什么辦法。李駿燁讓貝蓓不要再糾結了，他問貝蓓，這兩年和純虛擬君子交往感覺怎么樣，那是不是她想要的關系，如果享受那種關系的話，就繼續享受好了，反正網絡平行世界和線下世界是清清楚楚分開的，就在網絡平行世界和君子好好經營那個世界，有些東西不要太執。

貝蓓突然發現，她印象里那個小鬼李駿燁不一樣了，已經成了男人，成熟、理智。可她理智不了，她想知道，柯江明去世前半年，為什么跟自己交往，是純粹地喜歡她？是那時發生了什么事想找個安慰？是想耍一耍？甚至是無聊？

姐，你再這么究下去，會把自己究壞的。李駿燁很擔心貝蓓的狀態，他感覺她活得太較真了，現在誰不是網絡平行空間和線下世界兩套生活，互不干擾，就算兩個世界確實關聯在一起，也看得很開。

再次跟君子約會后的那個夜晚，貝蓓被扯進一個灰色的夢里，周圍世界灰蒙蒙的，且失去了聲音，連她自己也成了灰暗色，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貝蓓拼命尋找色彩和聲音，在恐慌中驚醒。醒來后，她長時間回不過神，陷入無邊的荒蕪之中，無法自拔。

跟純虛擬的君子交往，不如跟純虛擬的歐陽意相處。貝蓓突然起了這樣的念頭，她讓李駿燁以歐陽意為原型，設計一個純虛擬。以她對歐陽意的了解，可以提供大量信息材料，這個純虛擬可以極接近歐陽意。線下世界的歐陽意去世了，讓她在網絡平行世界里復活，重新成為貝蓓生活的一部分。

姐，你這個想法很危險。李駿燁很嚴肅。他認為，這會讓原來就還沒接受現實的貝蓓陷入更深的虛幻。另一個，他很實話告訴貝蓓，他無法做出像君子那樣逼真到可怕的純虛擬，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研究，發現這當中不單單是技術性的問題。

君子的眼睛里有故事。李駿燁說，這是多高超的技術也做不出來的，背后一定還有些別的東西。

一周后，李駿燁在網絡平行空間約貝蓓見面。約在一個公園里，貝蓓到的時候，李駿燁放著風箏，一個雄鷹風箏，看貝蓓到了，他把線輪遞給她，指著風箏，姐還記得嗎，小時候我最喜歡放風箏，只有你陪我放，你用零花錢給我買了雄鷹風箏。這一回憶，就牽出很多類似的細節，貝蓓帶他去看電影，買爆米花跟他一塊吃；貝蓓把六一得到的棒棒糖和酸奶留給他；貝蓓教他做手工……李駿燁告訴貝蓓，這些都是極小極小的事，但就是這些，構建起他的人生記憶鏈，有了這些過往，有了這條記憶鏈，他李駿燁才能成為李駿燁，他的過往才有質感有溫度。

貝蓓不太明白李駿燁到底想說什么。

我弄明白了。李駿燁雙眼睜得大大的，聲音激動得發顫，君子這個純虛擬真的很特別，他有生命記憶，真正人的記憶，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君子不是單純的純虛擬。

生命記憶？

一般的純虛擬的記憶是數據存儲，根據形象人設存儲相關的事件、細節，那些事件和細節塑造純虛擬的性格、行為，一切存儲都是預設好的，以達到某種效果或目標。生命記憶是人自身的記憶，對純虛擬賦予生命記憶是極少的，這樣的純虛擬不是做出來的，是孕育出來的。孕育有生命記憶的純虛擬時，連接人的大腦皮層，傳輸入記憶事件、情感體驗記憶、深層意識和欲望、身體感官體驗……甚至有這樣的說法，稱這種傳輸是將靈魂傳輸出去，擁有真人“靈魂”的純虛擬極其真實。

擁有真人的“靈魂”？貝蓓扯住李駿燁的胳膊，這么說君子擁有柯江明的“靈魂”？

如果這么想你心里能好受些。李駿燁答得含含糊糊。

在純虛擬中導入生命記憶是要冒風險的，帶有自己太重的痕跡，有時甚至會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也不像純技術形象那樣“無懈可擊”，輸入生命記憶的同時，個人的弱點也會被帶入純虛擬中，簡單一點說，就是和人一樣，容易受直覺和情緒影響，“感情用事”。不過這也是憂點，“感情用事”就很容易對純虛擬有代入感，會投入很深的感情，更真實更可貴。

這個柯江明不是一般人。李駿燁不迭地搖頭，這是高手才敢做的事，他肯定自信對純虛擬的把握能力，自信在網絡平行世界“自我暴露”不會出事。當然，還有這樣的情況，是懼怕死亡，想用這種方式在世界上留另一個自己，這種一般是經濟比較好的，委托專業團隊或公司孕育另一個自己，這種很多會在網絡平行空間重新經營一個社交圈，重新構建一份生活。君子應該不屬于這一種。

君子是有靈魂的，柯江明的靈魂，某種意義上，君子就是柯江明。這個想法讓貝蓓的的胸口翻騰了，一會兒欣喜，一會兒悲傷，一會感覺生命豐實，一會覺得生活無力，她被攪進復雜的情緒波濤中。只有一點是明晰的，她想更多地了解柯江明，關于他線下的世界。這點和李駿燁不謀而合，他對柯江明的興趣越來越濃了，這種興趣是久違的，生活很久沒有這么特別的體驗了。他這個技術高手在網絡平行世界什么都體驗過，一種鈍鈍的麻木感讓他悶悶的，柯江明莫名地為他注入某種新鮮的東西。他竭盡全力，深挖君子背后的東西。

而貝蓓繼續在網絡平行空間跟君子交往，面對君子，她有些恍惚，卻多了份說不清的情意。

幾天后，李駿燁再次在網絡平行空間約見貝蓓，這次約在一個茶館的包間內，茶館地點比較偏，包間也很隱蔽，一進茶館貝蓓的胸口就不安定了，到這個地方談，李駿燁到底發現了什么？

一本日記！李駿燁幾乎等不及貝蓓坐下，脫口而出，他的聲音幾乎有些變形，一本老式的日記，在這個時代，多特別。

李駿燁打開包，拿出一本牛皮本子，雙手托著，眼里冒著光，這是真正的日記，古董級別的，全部用最原始的手寫——現在除了書法家，還在手寫的人！大熊貓呀——而且全是文字，沒有用那種花哨的貼圖、照片之類的充塞內容，一字一句，寫得扎扎實實。

接過日記本，手指感受著牛皮封面的質感，她準備打開日記。李駿燁攔住了她，其實，我雖然解密了這本日記也不該看的，我沒有這種權利，這是不道德的，可是好奇心打敗了我。不過，我只翻了幾頁，不敢再看下去，如果再看下去，我都不能原諒自己了。你也不能隨便翻著看看，會褻瀆這本日記的。我讀到的那幾頁，幾乎都是你，姐，線下世界的你，我猜這日記后面那些也應該有很多關于你的，你得留出完全獨立的空間，細細地看。

君子寫我的日記？線下世界的我？

不，是柯江明寫的你——講不清楚，你自己好好讀吧，這個地方不錯，你可以留在這里讀。說完李駿燁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