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想見君子

關睢想見君子，以貝蓓的身份見柯江明，她想要一個真實的擁抱。關睢不停地重復這個要求。

這個理由是如此任性又如此認真，君子怯了，甚至有種掩飾不住的慌亂。他努力跟關睢分析，這個沒有必要，他們在平行空間中的體驗和線下世界沒有區別，在那里的生活已經經營得很完整，混雜入線下世界，也許會帶來不可意料的東西。君子的話是有道理的，現在的人網絡平行空間和線下世界分得很清楚，各守各的空間，兩份生活互不打擾，這是最簡單最明智的。但今天，君子講起這番道理，再不像平日那樣理直氣壯了，他知道這次不一樣了。

事實上，關睢從來不認同這些道理，雖然這是大部分人認同的。和君子走到這一步，關睢不單單要君子了，越來越強烈地想以貝蓓的身價得到柯江明。在網絡平行空間擁抱，她可以觸摸到君子的肌膚，可以聞到他的味道，可以聽見他胸口的起伏，可以感受他的溫度，一切都可以，可她很明白，從來無法完全代入。有時，她也問自己，問歐陽意，為什么別人都可以，她不可以，線下的真實有那么重要嗎？她自己和歐陽意的答案都是明晰的，比想象的更重要，只是君子沒有認同過。

她和君子走到什么樣的程度，彼此都很清楚，關睢認為不是那種什么見光死的幼稚關系，再說，網絡平行空間里，他是那么好，真實世界他肯定也很好。今天，關睢不再理會君子那些“理由”，她清清楚楚地提出來，這是第一次，關睢需要他，從未如此需要過。

君子跟關睢透露過，作為柯江明的他住在凌峰城，那個城市不算很遠。君子的意思是想安慰關睢，他其實離她并不遙遠。而關睢的理解是，并不遙遠的距離，為什么就無法跨越，坐飛梭子，只要大半個小時就能見面。

對君子，關睢起了懷疑，并第一次認真地探究起這份懷疑。探究從回顧開始，回看和君子相識兩年多的時光。從朋友開始，一點一點地聊，沒有半點浮夸和玩的心態，漸漸地，兩人成為彼此網絡平行空間里最重要的那部分，是最老式最樸實的日久生情，歐陽意嘲笑他們是古董式戀愛。半年后，兩人的關系有了質的飛躍，怪的是，關睢一直有種怪怪的感覺，在交往半年后那個點，君子有那么點不一樣，歐陽意說她傻，談戀愛了當然不一樣，說明人家用心了。

真的這樣么？現在，君子問自己。

那些過往是那么美好，甚至美好得有些虛假。當這個念頭現出來時，貝蓓額角冒了冷汗，她從關睢的角色中脫出來，變得冷靜。在網絡平行空間里，他們對彼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包括線下世界的生活狀態也沒有隱瞞，因此，貝蓓和柯江明對彼此也是一清二楚的。

柯江明的生活很健康，很平常，健康平常得太過份了，就像他們的過往，沒有什么可挑剔的。對這份無可挑剔，貝蓓各種猜測，其中有一種猜測讓她難以忍受，她告訴自己，這是最不可能的瞎猜，以她對君子——也是對柯江明——的了解，可是這種自我壓抑反而讓這種猜測愈來愈清晰，最終蓋住其它猜測，貝蓓幾乎要認定這個猜測了。

貝蓓懷疑柯江明線下世界有妻子或女友，除了這個理由，她想不出還有什么能讓他這么堅決地拒絕見面。貝蓓請朋友李駿燁查柯江明時，講了這個猜測，李駿燁哧地笑了，這幾乎是每個戀愛中女人都會有的神經質，可貝蓓把它當得太真了。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樣，這個社會，在網絡平行空間和線下世界擁有兩份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擁有兩個愛人或情人是常態。他嘲笑貝蓓跟不上時代，既然是跟君子生活在網絡平行空間，人家又拒絕線下見面，就不要打擾人家的線下世界，要認清楚，她的愛人是君子，不是柯江明。

我沒開玩笑。貝蓓說。她的表情讓李駿燁也嚴肅起來。

姐，你確定要查他？線下的柯江明？李駿燁重復著問。

我就想知道他在哪。

李駿燁沉默了，貝蓓交代的事，除非真觸犯什么規則底線的，不然他會去做。他和貝蓓是鄰居，貝蓓比他長五歲，從小他就是貝蓓的小跟班，貝蓓替忙碌的父母陪伴了李駿燁的童年，她就是他的姐，親姐。但這種事李駿燁是不想幫貝蓓查的，他不知道會查出什么來，反正他覺得不會有什么讓貝蓓開心的。

在這一刻，李駿燁才真正意識到問題有點嚴重，歐陽意沒了，貝蓓是想從柯江明那里找補那一角嗎，想用他修補生活嗎？這比任何事情都不靠譜，李駿燁想讓貝蓓明白，可這時誰也沒法讓她明白。

叫李駿燁去查那一刻，貝蓓才明白君子對自己的意義，還有柯江明，她需要君子和柯江明合而為一，不知是不是自己對真實的執著。生活里真實的歐陽意走了，再呆在網絡平行空間的虛幻里，她不知自己將飄向何方。

我不會做什么，就想弄清楚怎么回事。貝蓓讓李駿燁放心。

弄清楚后呢？李駿燁問。

弄清楚后呢？貝蓓問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將怎樣和網絡平行空間里的君子相處，如果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會以柯江明的身份接納作為貝蓓的她嗎？她把自己繞在里面了。

弄清楚再說，以后的事哪個想得到。貝蓓猛地抬頭，看著李駿燁，她突然想起歐陽意，她和歐陽意曾想過太多的以后，現在全都戛然而止，很多時候“想太多”是沒有意義的。

李駿燁是程序高手，在網絡平行空間中如魚得水，貝蓓的網絡平行空間里，除了君子，就是李駿燁了，其它人都是點頭之交。

半天后，李駿燁有了答案，他糾結了半天，才在網絡平行空間聯系貝蓓，一見面就問，姐，你確定要知道真相？

貝蓓沒出聲，只是看著李駿燁，答案都在目光中。

你得做好心理準備，接受事實。李駿燁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