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墻邊那些事

我仍會想起那些發(fā)生在古城墻邊的甜蜜、溫馨，或略帶辛酸的故事。

射洪縣太和鎮(zhèn)的古城墻邊，是我最熟悉、最留戀，也是留給我故事最多的地方。20世紀60年代初期，我和父母開始在古城墻邊的北順城街定居。家門的對面就是城墻，僅僅一條約五米寬的泥土路相隔。兒時曾聽老年人講，從城墻上的某一段出發(fā)，不停步地走，能繞城一周，最后又回到出發(fā)點。因為，那城墻圍著太和鎮(zhèn)轉(zhuǎn)了一圈。

太和鎮(zhèn)的古城墻始建于明末清初。據(jù)相關資料記載，太和鎮(zhèn)于乾隆六年（1741）建鎮(zhèn)。嘉慶五年（1800），四川白蓮教起義軍到了射洪，從太和鎮(zhèn)向東奔去，雖短暫進駐太和鎮(zhèn)，但不免帶來“騷擾”。為保平安，居民于嘉慶六年（1801）齊力修建石城墻，周長700余丈，高1丈2尺。嘉慶二十一年（1816），通判呂偉儀增修了垛墻，增加了掩蔽防御功能。石城墻為密封式流線型，具有防御、防洪兩大功能，南端呈魚尾形，可以減少洪水的沖擊力。城門開六道：迎春門、東門（德勝門）、南門（阜財門）、大西門、水西門（涌金門）和北門（平安門）。同治十二年（1873）八月十一日，涪江洪水泛濫，迎春門與德勝門之間被洪水沖毀兩丈多長，因此新開了朝陽門，城門由六道變?yōu)槠叩馈５诙曛匦奘菈Γ凉饩w十三年（1887）竣工，歷時13年，質(zhì)量為鄰近各縣石城之冠。光緒十五年（1889）涪江兩次發(fā)大水，太和鎮(zhèn)全城被淹，人可坐在城墻上洗腳，城墻雉堞上可以停船，石城墻經(jīng)受住了洪水的考驗。光緒二十四年（1898）涪江又發(fā)大水，石城墻城門及時關閉，擋住了江水，城內(nèi)免遭侵襲。

清朝后期，平安門外張家大院遭遇大火，眾多居民家被燒得一無所有。人們認為遭此災難系城門開得不當所致，故將其封閉，在西北角另辟城門，正對北方，叫作正北門。過了一些年，又覺得失火原因不在于此，且行走極為不便，故將此門封閉，重開平安門。城樓上建有廟宇五處：朝陽門為靈主廟，德勝門為玉皇廟，南門為火神廟，大西門為雷祖廟，平安門為真武廟。城墻四方各設炮臺一座，做護城守城備用。新中國成立后，新辟新城門（太和門）。1982年拓建人民街，新辟開源門。

古城墻福佑了一方百姓，為太和鎮(zhèn)人民立下了不朽的功勛。

1950年初，五星紅旗剛剛在古城樓上飄揚，人民政權尚在襁褓之中，國民黨反動勢力不甘心他們的滅亡，其殘留特務林光藩、鐘善夫勾結(jié)參議員李鄉(xiāng)龍、惡霸地主鐘道五，組成反共游擊隊、大刀隊，四處屠殺鄉(xiāng)村干部，襲擊征糧工作隊。一個漆黑的夜晚，一個賣油小販在武南歇棧房得知同在此處打尖吃飯的大刀隊匪徒們要在天亮前偷襲太和鎮(zhèn)。賣油小販打了一個寒戰(zhàn)：要是這幫匪徒的陰謀得逞，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于是賣油小販棄掉油挑子，連夜只身跑到太和鎮(zhèn)報信。

黎明時分，大刀隊幾百名匪徒趕到北門外，身背竹筒“神水”，舉著大刀，號叫著“刀槍不入”，正要攻城時，早已等候在北門城樓及城墻上的縣大隊和解放軍戰(zhàn)士，輕重武器一齊開火，大刀隊匪徒頓時被殲大半，殘部很快被埋伏在城外和沖出城門的解放軍包圍活捉，匪首李鄉(xiāng)龍被生擒。這高大古樸的石頭城墻，見證了這歷史壯舉。

古城墻是一道風景，留給我們美好的記憶。

在我小的時候，人們沒見過電風扇，更沒見過空調(diào)。仲夏的夜晚，滾滾熱浪使人們難以在屋內(nèi)安睡，一條街的居民都把板凳、椅子、涼板床搭到城墻下，靠著麻條青石乘涼，挨著麻條青石睡覺。背貼著城墻，那感覺就像貼在大地母親的胸口一樣，格外涼爽，格外舒適。而我每到天黑，就會到城內(nèi)老街正中心的銀行十字路口去買一盤經(jīng)濟實惠的蚊香放到城墻下，驅(qū)趕蚊子。那蚊香有大拇指粗，里面是鋸木材留下的細末（我們稱之為“鋸末面”），混合著少許六六粉（一種農(nóng)藥），外面用一層紙包住鋸末面。

后來知識青年下鄉(xiāng)，我在附近的生產(chǎn)隊參加農(nóng)業(yè)勞動。我把隊里分回來的苞谷裝在籮筐里，或者把從地里摘回來的棉花攤在簸箕上，放到城墻下。晚飯后，一家人或圍著籮筐，或圍著簸箕，一邊納涼，一邊剝苞谷或剝棉花。左鄰右舍也來幫忙，說說笑笑，在不知不覺中干完了當天應該干的活。這些充滿詩情畫意的場景，總是讓我忍不住拿出畫筆，把這美好的畫面收藏進我的畫冊里，至今仍保留著，成為珍貴的記憶。

當改革開放浪潮席卷大江南北之時，涪江似乎也不甘寂寞。1981年7月13日，涪江水再次發(fā)威。咆哮的江水遠遠勝過1945年，洪峰之高，破壞力之大，接近太和鎮(zhèn)史上之最。北門外子堤被沖開了缺口，缺口處坑深達數(shù)米。江水不能從正面突破，卻從側(cè)面迂回成功，從北往南橫掃過來。一時間，城墻內(nèi)外成了一片澤國，洪城成了真正的洪水之城。街道上處處能行舟，水位最高時，西門上漫過了城墻垛子。就是這樣的大水，因政府組織有方，通知撤退及時，災后及時開倉放糧，竟沒有造成人員失蹤或死亡，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在這奇跡之中，古城墻再次發(fā)揮了它巨大的作用。當洶涌的洪水摧枯拉朽般橫掃一切時，卻在古城墻下碰回了頭。任憑千般沖擊萬般浪卷，麻條青石緊密相連，巋然不動，筑成了一圈堅固的屏障，使城內(nèi)的房屋雖被水淹，但不受沖擊。同時，幾里長的城墻上，讓數(shù)萬民眾暫時棲身，免除了被洪水浸泡之苦。它是洪城人民的諾亞方舟！

1994年，歷史又翻開了新的一頁。古城墻被拆掉了，在原有的地基上，重建起一座集商貿(mào)和仿古建筑為一體的子昂新城。挖掘機、推土機的吼聲，鋼釬大錘的叮當聲，結(jié)束了古城墻近兩百年的歷史。

拆城墻時我還住在古城墻邊，目睹了拆墻的全過程。那麻條青石之間，是用糯米漿和著石灰漿作黏合劑，把一塊塊麻條石緊緊鑲嵌在一起，螞蟻也鉆不進去。城墻的兩面用條石鑲成，上面用石板鋪就，形成了城墻的堅硬；里面卻是用純凈的泥沙填滿夯實，形成了城墻的厚度。怪不得如此結(jié)實，任憑風吹浪打，近兩百年仍巍然屹立！

隨著古城墻的拆建，舊城改造也加快了步伐。城墻內(nèi)那一間間低矮的木板墻體小青瓦房，幾年時間就變成了一棟棟七層樓房。新城墻邊，我家的瓦房不見了，我們住進了七層高的新樓房。隨著城市的擴大，屋后的農(nóng)田已變成了高樓大廈，并且向北延伸了數(shù)里。太和鎮(zhèn)縣城的范圍，再也不是城墻以內(nèi)和城外德勝、機房那兩條老街，而是向周圍擴大了數(shù)倍。進入21世紀后，樓房開始長高。城墻以外的新城區(qū)，逐步建起了二三十層樓的電梯房。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在新城墻邊，我仍會想起那些發(fā)生在古城墻邊的甜蜜、溫馨，或略帶辛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