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延長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期限問題的探討

王詩恒 秦培潔 王柳青 趙杼沛 石雪芹 張鳳霞 劉 謙 劉劍鋒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北京 100700

中醫藥傳統知識是指由中華民族創造，并世代繼承與發展，用于預防、診斷和治療疾病，維護健康的知識與實踐技術之和，包括中醫藥、民族醫藥和民間醫藥，其范疇包括經驗方、醫療技術、中藥炮制方法、制劑技術、器具及理論等，是我國獨有的知識產權資源[1-3]。中醫藥傳統知識具有極大的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是中華民族的瑰寶，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典型代表，是中醫藥事業持續發展的動力和源泉，是大健康產業和“健康中國”建設的重要內容。特別是在當前全球疫情形勢嚴峻的背景下，中醫藥在抗擊疫情，保障人民生命健康安全，應對公共突發醫療事件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目前國家愈發重視對中醫藥傳統知識的保護，中醫藥法第43 條提出：“國家建立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數據庫、保護名錄和保護制度。”目前的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存在許多局限性，特別是在保護期限上，存在時間較短的問題。筆者將從以下幾個方面探討延長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期限的必要性。

1 現狀調查

1.1 當前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模式的弊端

目前國際和國內對傳統知識的保護主要是使用現代知識產權的保護模式，主要有著作權、專利權、商標權等，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也多使用此模式。由于現代知識的特點是時效性強，更新換代比較快，因此在保護時間上都具有嚴格的限制[4-5]。著作權規定保護期限為作者生前加上去世后50 年，發明專利權的期限為20 年，實用新型專利權和外觀設計專利權的期限為10 年，商標權的保護期限為10 年，超過時間限制，便不再受保護[6-7]。著作權和專利權保護的作品往往是在一定時間內完成了的作品，有確切的完成日期。而中醫藥傳統知識不是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所能創造，它的完成和完善至少要經過幾代人甚至幾十代人的努力，花費至少上百年的時間。現在還在不斷地傳承和發展。中醫藥傳統知識體系與西方科學知識體系有著根本性差異，使用現代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給中醫藥知識產權保護帶來了極大的困擾和制約[8]。如果對中醫藥傳統知識的保護設置期限，將不利于中醫藥傳統知識的延續和傳承，甚至會造成斷層[9-10]。一旦超過保護期限，中醫藥傳統知識就進入公共知識領域，極易導致不當占用和剽竊行為的發生，損害中醫藥傳統知識傳承人的利益及傳承的熱情，也會導致繼承中醫藥傳統知識的人熱情減少，造成中醫藥資源的流失。現代知識產權保護模式注重保護時效性，與中醫藥傳統知識的延續性、傳承性相悖，不利于中醫藥傳統知識的保護。

1.2 老齡化、后繼乏人現象嚴重更加突出了延長保護期限的迫切性

在談論保護中醫藥傳統知識問題時，必須重視人的作用。中醫藥傳統知識之所以能夠傳承至今，其核心在人。中醫藥傳統知識的產生、傳承和發展都離不開人的力量。由于許多中醫藥傳統知識來自民間，大量的民間醫生是主要傳承人。當前，許多中醫藥傳統知識仍采用師承的方式進行傳承，這種方式受傳承人與被傳承人的主觀意愿及周圍環境的限制很大。過去對中醫藥的評價機制多按照西醫的標準，導致許多民間傳承人得不到官方承認，許多被傳承人缺乏學習的積極性，導致許多中醫藥傳統知識因沒有得到有效保護而亡失，導致后繼乏人，斷代現象嚴重。在中醫藥相關知識及技術不能較好受到保護的前提下，中醫藥技術的傳承缺乏足夠動力[11]。楊朝暉等[12]曾對全國54個中醫藥傳統知識項目的傳承人進行調查，結果發現傳承人的年齡主要集中在40～60 歲，普遍年齡偏大，許多項目有1～2 名傳承人。王鳳蘭等[13]對北京市中醫藥傳統知識傳承人調查發現，普遍年齡在70 歲以上，且有些傳承人去世，導致部分傳承項目瀕臨亡失。上述調查都說明中醫藥傳統知識的傳承出現老齡化和后繼乏人的情況。傳承人在中醫藥傳統知識的傳承和延續中起重要作用，延長保護期限，可以讓持有人有足夠的時間培養更多的傳承人。

2 評價標準

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效果的評價標準應該是是否符合中醫藥傳統知識的特征，即活態性、延續性。中醫藥傳統知識具有基礎性、廣泛性、活態性、延續性和傳承性等屬性，其中最大的特點就是延續性和傳承性，中醫藥法明確了其傳承性的基本特點[14-15]。中醫藥傳統知識源遠流長，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智慧的結晶，至今已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中醫藥之所以是當今世界保存最完整的民族醫藥知識體系，關鍵在于其延續性和傳承性。因此，保護中醫藥傳統知識必須保護好其延續性和傳承性，讓其更好地傳承下去[16]。在國際上，對于傳統知識的延續性和傳承性也得到了公認。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知識產權與遺傳資源、傳統知識和民間文藝政府間委員會”將“傳統知識持有人”界定為“世代傳播該傳統知識的傳統或土著社區或人民，包括個人”，強調了“世代傳播”，目的是尊重傳統知識的持有人和更好地保護傳統知識，以免被盜用[17]。世界衛生組織將傳統醫學知識定義為知識、技術和時間的整體健康醫護。它是建立在本土理論、信仰經驗之上，被一代一代傳承下去的醫學，強調了其時間性、延續性、傳承性[18]。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的核心，是保護延續性和傳承性，在此基礎上才能發展創新。而保護延續性和傳承性的一個關鍵，是延長保護期限。設置較短的保護期限，與延續性和傳承性相悖，不利于保護。

3 現實意義和局限性

3.1 現實意義

從長遠看，延長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期限十分有必要，具有以下現實意義：①有利于保護傳承人的利益，創造更多的經濟價值。《中華人民共和國中醫藥法》中明確了保護傳承人的合法權益。第43 條規定：“中醫藥傳統知識持有人對其持有的中醫藥傳統知識享有傳承使用的權利，對他人獲取、利用其持有的中醫藥傳統知識享有知情同意和利益分享等權利。”中醫藥傳統知識如果過了保護期限而進入公共領域，將嚴重損害傳承人的利益，挫傷傳承人保護和傳承熱情。中醫藥傳統知識傳承人本來就沒有充分享受到知識產權制度專有保護帶來的利益，若是在規定一個保護期限，則利益格局更為失衡，嚴重違反國家倡導的公平正義的價值追求。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延長保護期限既符合公平正義的價值追求，又是合理分配利益的需要[19-20]。②有利于減少侵權事件的發生。中醫藥傳統知識過了保護期流入公共知識領域，被視為無主財富，極易助長滋生剽竊行為。特別是中藥傳統方劑，由于其創造者并非具體的個人或者組織，無法被授予保護期限，成為重點被剽竊的對象。發達國家通過分析方劑中的各種成分，提取出有效成分，就可以申請專利保護。這些源于中藥傳統方劑的專利一經授權就被壟斷，從而獲得巨額財富，這種現象被稱為“生物海盜”現象[21]。當前，“生物海盜”現象時有發生，給我國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僅《傷寒雜病論》和《金匱要略》就有200 余首方劑被國外企業開發，并申請專利保護。“生物海盜現象”嚴重侵害了我國的中醫藥知識產權，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損失[22-23]。③有利于中醫藥傳統知識的傳承和傳播。中醫藥傳統知識是世代相傳、不斷發展變化的一種活態知識資源，每一代傳承人都是不可缺少的環節。當前中醫藥傳統知識的傳承人老齡化和后繼乏人的現象突出，亟待解決。延長保護期限，可以更好地讓傳承人尋找接班人，也可以激勵更多的年輕人去繼承和傳播中醫藥傳統知識，為中醫藥傳統知識的傳承和傳播創造有利的環境。④符合國際趨勢。當前，國際上對于傳統知識的保護期限呈現出螺旋式延長的態勢，多國都在延長保護期限。美國、澳大利亞等國的保護期限延長至作者終生加死后70 年；墨西哥延長至作者終生加死后100 年。中國的傳統知識保護事業也必須及時采取對策，延長保護期限，這將有益于保護我國傳統知識成果和避免域外歧視待遇[24-25]。

3.2 局限性

延長保護期限，可能也會有一些局限性：①抑制中醫藥傳統知識持有人不斷革新，提高技術的創新性和積極性，不利于中醫藥行業的創新和發展；②由于保護時間延長，增加了持有人的權利和利益，可能會誘發商業壟斷和不當競爭現象；③可能加劇秘而不傳現象，不利于中醫藥傳統知識的保護。

4 對策建議

筆者建議應采取以下措施：①今后的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應該遵循中醫藥的發展規律，立足于其活態性和傳承性。②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修改現行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補充中醫藥知識產權保護內容，建立中醫藥的專利、商標權制度，延長保護期限。③建立中醫藥傳統知識傳承體系：可以成立中醫藥傳統知識傳承事務委員會，由官方統一管理。建立法律體系，盡快出臺中醫藥法的配套法規，修改相關法律法規，增加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的具體內容，建立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的法律法規體系。保護中醫藥傳統知識持有人的合法權益，嚴厲打擊中醫藥傳統知識的剽竊行為。監管和規范中醫藥傳統知識傳承過程，首先，對持有人和傳承人進行篩選和認定，持有人持有的知識應確有療效和安全性，傳承人應有長期的臨床工作經歷或職稱；其次，對考核內容應明確規定，如對考核方式、執業范圍等進行詳細規定；最后，實施創新激勵機制，提升傳承環節的實際效率，吸引更多的持有人和傳承人，只有傳承過程做到規范，才能更好地保護和利用中醫藥傳統知識[8]。④建立中醫藥傳統知識篩選評價和應用推廣機制，使用現代醫學研究方法，對中醫藥傳統知識進行篩選和評價，通過多中心、大樣本、高質量的臨床研究，驗證其臨床療效和安全性，由國家認定，并以此為依據制訂保護期限。對于具有較好臨床療效和安全性、簡單、易學、易推廣、使用價值大的中醫藥傳統知識，設置為永久保護，最大限度地發揮其作用，為全民健康服務。⑤建立中醫藥傳統知識長效保護機制。目前，已成立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研究中心，啟動“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技術研究”重大項目，建立“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工作平臺”，發布“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名錄數據庫”等[26]，旨在進行長期保護。⑥借鑒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制度。目前國際上對傳統知識多按照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中沒有對非物質文化遺產規定保護時間，因此，中醫藥傳統知識可以參照此規定。⑦定期對持有人和傳承人的技術進行考核，如果考核不合格，可以進行處罰并要求整改。對于考核合格，甚至有創新的，進行獎勵。加強對不正當商業競爭行為的管理，有進行惡性商業競爭和商業壟斷行為的持有人和傳承人，經核實后，國家有權撤銷對其持有技術的保護，并進行處罰。對于秘而不傳現象，國家應加強教育和引導。

5 小結

中醫藥傳統知識是中華民族在長期同疾病作斗爭的過程中形成的用于診療疾病和維護健康獨有的知識資源，通過代代相傳的方式不斷發展，具有延續性和傳承性。不僅擁有醫療價值，還有豐富的經濟價值和歷史文化價值[27-30]。目前對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的主要方式，如著作權、專利權和商標權等，都有明確規定的保護期限，且時間較短，與中醫藥傳統知識的延續性和傳承性相悖。加上當前傳承人老齡化和后繼乏人的問題突出，更體現了延長保護期限的迫切性。制訂中醫藥傳統知識保護制度，延長保護期限，有助于維護自身利益和中醫藥傳統知識的保護與延續，同時有利于中醫藥行業的發展。

綜上所述，中醫藥傳統知識是具有悠久歷史，世代保存延續下來的對我國醫療衛生保健事業具有長遠意義的寶貴財富，具有高度的延續性和傳承性，延長中醫藥傳統知識的保護期限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只有做好頂層設計，才能更好地保護我國中醫藥傳統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