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媒體敘事視角下國漫電影“神話宇宙”的建構
——以白蛇系列電影為例

馮 楊

國漫電影“神話宇宙”所選擇的創作母本主要以傳統神話故事與民間文學為主。此類電影以改編神話為主要創作手段，在神話故事的基礎上賦予新的價值理念和新的故事情節。電影在視覺呈現上符合東方古典美學，是具有商業價值和衍生品開發價值的國產動畫電影。①上映于2015年的《西游記之大圣歸來》是國漫電影“神話宇宙”的開山鼻祖，到2016年的《大魚海棠》、2019年的《白蛇：緣起》和由《封神演義》改編成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神話宇宙”初見雛形。再到2020年的《姜子牙》、2021年的《新神榜：哪吒重生》，“封神宇宙”被構建起來。2021年，《白蛇2：青蛇劫起》的上映更是為“神話宇宙”增添了一抹亮色。從2015年開始崛起的國漫電影，雖然大部分從屬于不同的宇宙系統，但是構建出了“封神宇宙”“神話宇宙”，每一部國漫電影的上映都為打造宇宙體系貢獻了力量。

一、“電影宇宙”概述

“電影宇宙”是創作者在同一個框架設定內為多組角色創作多個故事，吸引觀眾長線關注的商業模式，是文化IP跨媒體敘事內容生產與經營的經典范式。②美國漫威電影是構建“電影宇宙”的先鋒。在2008年上映的《鋼鐵俠》開啟了漫威電影宇宙的第一階段，隨后《無敵浩克》《雷神》等電影依次登場，最終以2019年《復仇者聯盟4：終極之戰》收尾。這些電影將英雄故事內容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共同構建了一個龐大的超級英雄架空世界，成功地構建起“漫威宇宙”。跨媒體敘事的關鍵就是具有一個高度完備的“世界建構”，在“架空世界”中有著多元故事世界，在故事世界的敘事中要具有聯系性與擴展性，它們相互獨立又緊密連貫，共同構成統一的架空世界。用戶在這個架空世界中有著不同的沉浸式體驗，用戶由“單純的觀看者”變成“積極主動的親歷者和參與者”，用自己的方式來構筑與作品的聯系。

在《今日影評》中，學者江逐浪指出：“建立一個宇宙有三個標準，分別是宇宙起點、宇宙聯動、宇宙使命。宇宙起點是電影宇宙的核心設定，是區別于系列電影的關鍵；宇宙聯動是角色之間相互串聯、客串，電影宇宙主線和支線交融；宇宙使命，即主角團有終極任務，終極反派貫穿始終。”③本文以白蛇系列電影為例，從宇宙起點、宇宙聯動、宇宙使命、粉絲參與四個框架來分析國漫電影“神話宇宙”的建立。

二、國漫電影“神話宇宙”的建立

（一）宇宙起點：基于元故事的文本拓展

元故事是一個揭示民間敘事深層結構的原初模型。④可以這樣理解，元故事就是最初設定的故事，經由人們口耳相傳成為人們所熟知的故事。白蛇系列電影的元故事取材自中國民間故事《白蛇傳》，最初的《白蛇傳》故事就是由馮夢龍所編撰的《白娘子永鎮雷峰塔》，經過民間流傳被人們熟知。《白蛇傳》作為經典的神話傳說，經歷了戲曲、電視劇、電影與動畫的各種跨媒體改編。《白蛇傳》最為經典的改編就是1992年的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其讓《白蛇傳》中的人物白素貞和許仙為人們所熟知，且確定了西湖偶遇、白娘子盜靈芝仙草、水漫金山寺、仕林祭塔等經典劇情。

美國粉絲文化研究領域先驅亨利·詹金斯認為，跨媒體敘事對虛擬故事的搭建是在元文本的基礎上建構的，在不涉及版權紛爭之類的問題下，基于元故事文本在不同媒介平臺的重構而產出衍生文本。⑤《白蛇：緣起》在尊重《白蛇傳》的基礎上，延展了白蛇與許仙的前世故事，一改傳統的陳舊劇情，將故事時間追溯到500年前的前世，并將敘事重點放在故事起源的探尋上，主要講述白蛇報恩的原因，以小白“尋憶”為敘事線索來展開。相比而言，《白蛇2：青蛇劫起》做出了更大的故事改編。《白蛇2：青蛇劫起》放棄原故事中白蛇和許仙千年情戀的故事主體，而以小青為主角。小青通過在修羅城的不斷歷劫，不斷思索著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系，并進行內心的探索，最終發現執念是她的成長動力。

在敘事空間上，《白蛇傳》故事的發生地在杭州西湖，而《白蛇：緣起》則將敘事空間放到了晚唐末年的永州城，這在電影中也有明確的解說。電影開頭就講述皇帝沉迷于求仙，國師逼迫百姓捕蛇修煉道法。這里的空間改編原型出自唐代文學家柳宗元的《捕蛇者說》。《白蛇2：青蛇劫起》的故事脫離了現實空間，主要構建了三層敘事空間，即真實的時空、黑風洞的時空、修羅城的時空。《白蛇：緣起》和《白蛇2：青蛇劫起》對白蛇傳說進行了創造性的敘事拓展和媒介轉換。可以這樣說，白蛇傳說故事體系是故事文本的原世界，《白蛇：緣起》創造了一個500年前的子世界，《白蛇2：青蛇劫起》創造了一個賽博朋克的異世界。

（二）宇宙聯動：角色創新與聯動

1.角色創新

俄國文藝學家維克托·什克洛夫斯基最早提出陌生化理論，通過設法增加藝術形式感受的難度，從而延長審美時間，增強審美效果。⑥陌生化的敘事策略能夠給觀眾帶來全新的視角體驗和審美感受，在元故事的基礎上進行傳承和創新，給觀眾帶來沉浸式的故事體驗。在《白蛇：緣起》中，白蛇由白素貞變成了小白。與白蛇傳說中的成熟賢淑相比，前世的小白是青春少女，更加純真。此外，該片還放大了小白“妖”的屬性，賦予她敢愛敢恨的人物形象。許仙在前世變成了阿宣。相比小說中許仙羸弱書生的形象，電影里阿宣變得更加熱情開朗、善良勇敢。在《白蛇2：青蛇劫起》中，小青不再是配角，電影將敘事重點放在了小青身上。通過在修羅城的歷練，小青的勇敢、堅韌、善良的性格特點被凸顯出來，與新時代的獨立女性聯系了起來。此外，《白蛇2：青蛇劫起》也出現了桃花妖、羅剎門、蒙面少年、司馬官人等全新的角色，為“神話宇宙”增添了個性人物角色。

2.角色聯動

角色聯動即將不同的人物放到自己電影的體系當中。在不同的電影中，不同人物之間相互認識、互動、串聯。在白蛇系列電影中，角色聯動的關鍵人物是萬宜超市老板娘寶青坊主，她的原型是一只九尾狐貍。在電影中，她一直以兩面示人，一面是人臉，一面是狐貍。寶青坊主在《白蛇：緣起》中的身份是正經生意人，為妖怪煉制護身法器，她給小白和小青提供了一些線索，使得小白成功找回自己的記憶。在《白蛇2：青蛇劫起》中，寶青坊主知曉小青與她從前的兩位客人有緣，告知小青通過如果橋可以離開修羅城。寶青坊主不僅出現在《白蛇：緣起》和《白蛇2：青蛇劫起》影片中，還出現在《白蛇2：青蛇劫起》的結尾彩蛋中。經推斷，寶青坊主可能是蘇妲己，這就與“封神宇宙”進行了聯動。白蛇系列電影的導演黃家康也提到，他個人非常喜歡寶青坊主這個角色，看過《白蛇：緣起》的觀眾會覺得寶青坊主又出現了，沒有看過的觀眾會覺得寶青坊主很可愛。寶青坊主承載了很多的功能，他有意出一部關于寶青坊主的獨立電影。⑦網傳白蛇系列第三部電影就是關于寶青坊主的，名叫《白蛇3：狐妖崛起》。

白蛇和青蛇等角色在不同故事世界的出現，強化了故事文本的互文性，增加了觀眾對角色的情感依附。同一角色在不同世界呈現出不同的性格特點，以及不同世界中出現的全新人物，給予觀眾全新的視覺體驗和審美感受，使得觀眾保持了對全新架空世界的新鮮感和親近感。寶青坊主等人物在故事世界中是獨特存在，是串聯起宇宙故事的關鍵人物，是構建宇宙世界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更是讓宇宙世界的面貌更加清晰、明朗的重要條件。

（三）宇宙使命：終極使命和反派角色

電影宇宙的另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存在不同于其他電影設定的終極目標——宇宙使命。宇宙使命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其在大部分情況下表現為主角團的“終極任務”或引發劇情線收束的“終極反派”，如在復仇者聯盟宇宙中的滅霸。但在白蛇系列電影中，該終極任務或終極反派尚未系統性地清晰呈現出來，雖有較多的小型反派陣營，但各反派之間的聯系尚不夠維系其成為終極反派聯盟。以國師為主要反派的《白蛇：緣起》，和以經典人物法海和新人物牛頭幫主為主要反派的《白蛇2：青蛇劫起》，就終極反派的特點、陣營而言，還未達到電影宇宙中的宇宙使命高度，各反派之間缺少必要的聯系與共同利益。而構建“電影宇宙”的關鍵之一就是要在每一部電影當中或多或少地給觀眾透露出幕后的終極反派，并圍繞終極反派去推動故事的發展，這樣才能讓宇宙在合理的范圍內建構起來。

在宇宙使命中，終極使命是統一的，但細分到具體角色中，每個角色的使命任務又是不同的。每一個神話人物都有著自己的角色使命，白蛇的追求是與許仙長相廝守，青蛇的追求是與白蛇共渡劫難，法海的追求是降妖除魔。從終極使命角度來說，在白蛇系列電影中，《白蛇：緣起》的使命是小白與阿宣為愛情共同對抗國師，《白蛇2：青蛇劫起》的使命是小青為推倒雷峰塔救出小白進行修羅城冒險歷劫。兩部電影的使命不同，終極使命目前還沒有顯現出來。

（四）粉絲參與：參與者、拆穿者與創作者

1.參與者

白蛇系列電影呈現了白蛇與許仙西湖相遇的經典橋段，而大部分觀眾對《白蛇傳》的故事耳熟能詳。船夫吟唱的《渡情》一響起，就將觀眾的回憶拉起，引發觀眾的情感共鳴，增強了觀眾的參與感。此外，白蛇系列電影自上映以來出現了許多跨媒體周邊產品，最有影響力的兩次跨媒體聯動是與網易旗下古風游戲的合作。2019年，網易旗下妖靈大作《神都夜行錄》聯動《白蛇：緣起》，白蛇角色以妖靈皮膚的身份參與，受眾在手機端進行參與，重現了電影經典元素。2021年，《新倩女幽魂》聯動《白蛇2：青蛇劫起》，寶青坊主蒞臨三界，舉手投足間皆顯風情，受眾能夠在電腦客戶端參與。此外還有實物周邊，如《白蛇2：青蛇劫起》發布官方衍生品，在微博發起話題#推倒雷峰塔救小白#，通過“線上+線下”的方式，增強了受眾的參與感。

2.拆穿者

亨利·詹金斯在《融合文化：新媒體和舊媒體的沖突地帶》一書中提到《幸存者》節目中的拆穿者，他們費盡心思地搜尋關于節目情節下一步發展的線索，這一過程就稱為拆穿。⑧在《白蛇2：青蛇劫起》最后的彩蛋中，逃出修羅城的小青在現代世界和小白重逢時，寶青坊主也現身于西湖斷橋，她找到了自己當年被砍斷的尾巴，隨后聲稱自己大仇即將得報。在影評、超話、豆瓣小組中，多數影迷對此進行拆穿，推斷出寶青坊主可能是蘇妲己。而根據彩蛋中的情節可推斷，砍掉寶青坊主尾巴的可能是姜子牙，因此推斷出下一部白蛇系列電影可能與寶青坊主有關。在拆穿過程中，影迷與電影故事進行互動，更有利于“電影宇宙”的打造。

3.創作者

在媒介融合的背景下，觀眾由“單純的觀看者”變成了“親身經歷的參與者和創作者”。在貼吧、超話、豆瓣小組中，部分消費者進行短篇的同人小說寫作。比如，在晉江文學城有緣起情節者的同人小說中，作者成為虛擬架空世界的親歷者和續寫者，使得受眾沉浸于由元故事延伸出的整個故事世界中。這不僅增強了原有粉絲的黏性，而且會不斷地吸引新的粉絲加入其中。此外，粉絲還在網絡社交平臺進行文本二次創作，比如在嗶哩嗶哩中出現劇中人物情節的剪輯視頻，包括粉絲配音、人物混剪、“鬼畜”等視頻。條漫《白蛇2：小青最后看見了誰》補充了小青與白蛇在現代重逢的場景，評論區粉絲也對此進行了二次創作。

粉絲參與對構建“神話宇宙”至關重要。作為參與者，粉絲參與到白蛇系列電影構建的架空世界中，從旁觀者變成了親歷者，對電影故事有著更為真切的體驗。作為拆穿者，粉絲與電影故事情節進行互動，在拆穿寶青坊主身份的過程中，逐步沉浸到白蛇系列電影打造的“神話宇宙”中。作為創作者，粉絲通過二次創作等積極主動的行為來建立與電影故事的聯系。在粉絲自身創作的同人小說里，甚至粉絲本身也成了“神話宇宙”的一部分。

三、結語

2019年，《白蛇：緣起》以晚唐末年的永州城為敘事空間，以白蛇尋找500年前記憶為線索，拉開了“神話宇宙”的序幕。2021年，《白蛇2：青蛇劫起》承接《白蛇：緣起》，以白蛇被法海鎮壓在雷峰塔下、小青墜入修羅世界為線索，搭建起“神話宇宙”的雛形。白蛇系列電影為“神話宇宙”的建立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在宇宙起點上，兩部影片將神話人物放入不同的時空背景下，并賦予不同的性格特征；在宇宙聯動上，寶青坊主作為神秘角色，串聯起白蛇系列電影，新角色的出現也拓展了“神話宇宙”；在宇宙使命上，《白蛇：緣起》和《白蛇2：青蛇劫起》的反派各自為戰；在粉絲參與上，白蛇系列電影多次進行跨媒體聯動，增強粉絲黏性。

白蛇系列電影的“神話宇宙”初具雛形，但還不夠完善。因此，在宇宙起點中，應改編出更多富有新意的優秀傳統故事，將優秀傳統故事自然而然地融入宇宙故事中。在宇宙聯動中，應創建出串聯劇情的功能性人物角色，小人物之間要互相客串，主線和支線互相交融。在宇宙使命中，要在每一部的電影中逐步鋪墊出終極反派，深挖終極任務，讓觀眾對終極使命了然于心。同時，在與粉絲互動中，要多開發與宇宙相關的周邊產品，在不同的媒介平臺上強化人物形象，讓粉絲沉浸其中。白蛇系列電影在人物構成、時空架構和劇情走向上已經開始出現一些電影宇宙的特點，雖然目前宇宙還不夠完善，但前途不可小覷。隨著我國電影創作水平的提升，國漫電影會逐步建立起真正的“神話宇宙”，講述不同的神話故事，講好中國傳統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

注釋：

①方仕成.《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話”動畫電影的美學實踐[J].東方藝術,2022(02):85-92.

②楊成,寧魏蓉.跨媒體敘事視域下中國“神話電影宇宙”的開發[J].電影文學,2021(08):92-96.

③今日影評.《白蛇2：青蛇劫起》獨家預測：追光動畫宇宙，勝算幾何？[EB/OL].央視網,2021-07-28.http://tv.cctv.com/2021/07/28/VIDEXJeT9ZbrXCeSt3sV5UXL 210728.shtml.

④陳建憲.元故事的構擬與激活——從民間敘事法則到“好萊塢圣經”[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02):91-96.

⑤⑧[美]亨利·詹金斯.融合文化：新媒體和舊媒體的沖突地帶[M].杜永明,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156-158,59-61.

⑥馮毓云.藝術即陌生化——論俄國形式主義陌生化的審美價值[J].北方論叢,2004(01):21-26.

⑦黃家康,劉佳,於水.《白蛇 2：青蛇劫起》：中國動畫電影的類型探索與制作體系建構——黃家康訪談[J].電影藝術,2021(05):77-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