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16日,第十二屆中國曲藝牡丹獎在江蘇宿遷舉行頒獎典禮?!爸袊嚹档お劇弊鳛槿珖郧囁囆g專業獎項,對曲藝演員來說,獲得“中國曲藝牡丹獎”是一生的藝術追求。
“表演獎”的頒發,是當晚活動的一個高潮?!氨硌莳劇笔菍η囇輪T在表演方面綜合表現的肯定。所有觀眾翹首以盼,等待大屏幕上出現的名字。
“姜慶玲……”第一個出現的名字,是揚州市曲藝研究所所長姜慶玲,在燈光璀璨的舞臺上,姜慶玲一如書場上的沉穩大氣,實則她的內心,是心潮澎湃、感慨萬千。
小時候的姜慶玲有個“劇團夢”。生長在揚州江都樊川鎮的她,從小就能歌善舞,學校里有什么文娛活動,她總是踮著腳尖報名。她的偶像就是自己的姐姐,姐姐身材高挑,容貌出眾,是腰鼓隊的領隊。一到重大節日,看到姐姐打著腰鼓,颯爽英姿地走在街上,讓姜慶玲萬分羨慕。
一有劇團到鎮上演出時,那就是屬于姜慶玲的快樂時光。她也不管是什么劇種,只是看到舞臺上那些翩然若仙的演員們,就足以打動她的內心了。那些五顏六色的戲服,那些炫目的珠釵,對姜慶玲來說,太有誘惑力了??赐陸蜻€不過癮,她還要跑到后臺,去看那些美若天仙的演員們,觀察她們如何化妝、卸妝,劇團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當有機會報考劇團時,姜慶玲便毫不猶豫參加了。可惜的是,報考揚州揚劇團、鎮江揚劇團都失敗了,每次都只過了初試,在復試階段便被刷下來了。當揚州市曲藝團來樊川鎮招生時,姜慶玲一開始并沒有報名,她始終擔心自己考不上,但心里又總是癢癢的,跑到鎮上的公告欄前一遍遍地看。終于在報名截止前一天,姜慶玲決定報名。

當時來樊川鎮招生的是付英、姜峰、任德坤3位老師,有了之前幾次報考失敗的教訓,姜慶玲反而準備得更加充分,唱歌朗誦都比較出色,經過了一輪輪的篩選,姜慶玲在揚州市近千名報考的學生中脫穎而出,成為揚州市曲藝團當年招收的10名學員中的一位。
在當時,姜慶玲并不明白什么是“曲藝”,別人告訴她“曲藝”就是“說書”。那么“說書”又是什么?有位鄰居特地讓她來聽廣播里王少堂說的《水滸》,“武松武二爺……”廣播里的聲音慢條斯理,姜慶玲感到很驚訝,“這個話說得太慢了,一句話就要說上半天,這就叫揚州評話?”
聽聞姜慶玲考上了揚州市曲藝團,爺爺才說自家原本也是開過書場的,有前輩藝術家曾來說過書,如今孫女考上曲藝劇團,也是一種誤打誤撞的緣分吧。
1984年3月1日,姜慶玲正式來到揚州,一開始并沒進團,而是到揚州文化藝術培訓班,與揚劇團的學員們一起學習。
回憶起這段初學藝的過程,姜慶玲感嘆學習任何藝術都要認真踏實打基礎。學校規定每天早上六點半起床練功,但每當姜慶玲躺在床上時,就能聽到揚劇團樂隊排練的聲音,二胡、笛子、板胡……看到別人如此刻苦,姜慶玲更躺不住了,起床抱起琵琶便到走廊練功去了。
在學校里學習了一年半,曲藝團開始分配行當,當時的揚州市曲藝團團長康樂認為姜慶玲更適合說“大書”,便安排她到了評話行當。
每位曲藝演員都要有一本大書,這是從藝的根基。一開始團里給姜慶玲選的書是移植于蘇州的,由姜峰老師改好后,再交由姜慶玲表演。但姜慶玲并不喜歡這部書,書目由蘇州話改成揚州話,她總覺得有些別扭,而且這部書情結綿軟,說起來也不得勁。但既然是團里安排的,那就要埋頭學習。
進團的時間并不長,姜慶玲就迎來了登臺表演的機會。有次團里要去高郵演出,原定的女演員有變化不能去,那時候的班車不等人,本來是送人的姜慶玲,便接到通知要求立刻上車,前往高郵書場說書。
開始登臺的反響很不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說表利索,口齒清晰。盡管是拼檔演出,每天在臺上只能表演20分鐘,但書客們都很喜歡。
真正好的曲藝演員,都是在書臺上練出來的。姜慶玲后來跟著惠兆龍跑碼頭,東臺、鹽城、興化……每天惠兆龍都會給她改一段書,姜慶玲練熟后就登臺,表演上雖說有些“現學現賣”,但自己對于書目的理解,在惠兆龍的指點下,更加神領意會。
有天姜慶玲在興化說書,忽然團里打來電話,說是大光明書場缺檔了,暫時沒有演員登臺?;菡埩⒖虒獞c玲說,“收拾收拾,趕緊回揚州,趕快去撐場子!”臨行時,惠兆龍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如果這次你說好了,那么你在揚州就算是站住腳了!”
回到揚州,大光明書場內,姜慶玲獨自一人,撐住了書場,9天的書說下來,書客們反響熱烈,大家都逐漸喜歡上了這位年輕的小演員。
姜慶玲,在揚州書場站住了!
盡管如此,姜慶玲還是認為移植于蘇州的書目內容不適合自己,經過團領導商量,決定讓她跟隨吳派《三國》傳人徐幼良先生學書。
“康派”《三國》、“王派”《水滸》……這幾部書都是揚州評話的經典書目?!度龂分越浀?,就在于風雅雋秀,是一部很講究演員功底的大書。但徐幼良肯不肯收呢?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姜慶玲在團領導的帶領下拜訪了徐老師,果然一見徐幼良就被潑了涼水。“都20多歲啦,學《三國》太晚了。”徐老師在團領導的堅持下讓姜慶玲說了一小段,便說可以先來學學看。
一開始學《三國》姜慶玲就喜歡上了,這書的書骨子多硬??!里面的人物多立體、故事多精彩?。∽钪匾氖?,姜慶玲在徐幼良身上學到了“傳統”精神,女孩子說書,就是要說得規規整整,先生怎么教,我就怎么說。
一開始學書,徐先生教得很慢。第一天就教4句,第二天8句,第三天開書的一小段……徐先生說了一遍后,就讓姜慶玲自己悟,不準用筆記,要用心去記。漸漸地,姜慶玲進入《三國》的世界中,體會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感受那些蕩氣回腸的詩詞歌賦,她學得津津有味。
學了一段時間后,姜慶玲便開始在江都書場說書。每天下午說完書,姜慶玲都先到徐先生家中,匯報一下當天的情況,然后再開始學新書。學完之后,晚上回去重溫領悟,第二天上午再到先生家里還書,把昨天學的新書匯報給先生,先生滿意了,下午再趕去書場表演。如此往復,自己對《三國》的領悟更加融會貫通。后來,姜慶玲即使常年在外地演出,但每每回到揚州時,都要到徐先生家中討教學習。
姜慶玲記得特別清楚,自己有次在鎮江書場說書,說了一段賦,也就是《當陽賦》。剛剛說完,一位老先生便站起身來,豎著大拇指大聲說,“好!年紀輕輕就能把一段賦一字不落地背下來實屬不易!”臺下立刻掌聲雷動,這對那時的姜慶玲來說,是對她堅持學藝的極大鼓勵和支持。
姜慶玲向徐幼良學的書主要是《東吳招親》。后來她還聽徐幼良說了一檔臺書,總共36天,她每場都錄音,共錄了72盤磁帶。后來出去跑碼頭演出,她都是隨身攜帶,每天演出前聽書學習,下午登臺演出,掌握的書逐漸增加到了近50天。
徐先生去世后,姜慶玲悵然若失,悲痛不已。先生在世時,二人感情如同父女一般。先生去世,將《三國》書繼續傳承下去,是姜慶玲對先生最好的感恩和報答。
此后,姜慶玲為了繼續學習《三國》,又拜評話表演藝術家沈蔭彭為師,在沈老師的指導下,評話藝術又得到了進一步提升。
姜慶玲開始自己尋找《三國》文本,在文化局資料室借到了徐幼良口述本《大戰潼關》,原藝術處王澄科長又送給她一套《取西川》的腳本。揚州評話是一種語言藝術,光有文本不夠,還要依靠演員自身的二度創作,這樣才能把文字轉化為語言,轉化成為書客們津津樂道的藝術。好在那時的姜慶玲,在藝術道路上已摸爬滾打好些年,她說的《三國》,在繼承徐幼良老師的基礎上,在沈蔭彭老師和蘇州評話名家金聲伯老師的指導下,慢慢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她臺風沉穩大氣,聲音洪亮,吐字清晰,又有女評話演員特有的細膩傳神,每到一地演出,都能得到觀眾的認可。她的書主要囊括《三顧茅廬》《過五關斬六將》《火燒赤壁》《東吳招親》《三氣周瑜》《大戰潼關》《取西川》,逐漸達到近120天的長度。但她并不滿足,現在的《三國》還不夠完整,還有許多精彩的回目未整理出來,后期仍需努力完善。
姜慶玲不僅在繼承傳統上狠下功夫,還在評話表演藝術家、國家級非遺傳承人惠兆龍老師的悉心指導下,積極編演了《較量》《刀下不留人》《陳毅進山》《陳毅過江》等許多新書目。通過傳統書目的學習和新書目的排演,她對表現各個時期人物、情節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在舞臺表演、人物刻畫方面更加駕輕就熟。
2009年,姜慶玲走上行政崗位,擔任揚州市曲藝團團長。剛開始她還能兼顧書臺演出,之后事務紛至沓來,逐漸減少了長篇書目的演出,將藝術重心轉移到了傳承書目和培養新人上。
作為團長,就不能只想著自己的藝術發展道路了。她的肩膀上,有了更為沉重的擔子,揚州曲藝怎么走,朝哪走,都是她需要思考的問題。
首先是傳承。文本對曲藝藝術來說是根脈,她牽頭整理出版了揚州評話《乾隆下江南》《三國·三顧茅廬》《三國·三氣周瑜》以及揚州彈詞“張家六寶”等傳統曲本,有了這些曲本,揚州曲藝永遠有根可溯。同時,她還啟動了“記憶工程”,安排錄制老藝術家們的現場表演,記錄老藝術家們的表演精髓。在劇團人才培養上,一方面與揚州文化藝術學校合作開設曲藝班,每十年招收一批曲藝班學員,培養揚州曲藝新生力量;另一方面借助名師工作室、跟師學藝計劃,以中堅力量帶動曲藝新秀,打造老中青人才梯隊。
其次是創新。曲藝藝術要源源不斷賦予時代新意,無論是劇目的內容還是形式。比如近年來打造的中篇曲藝,克服了長篇曲藝時間太長的限制,形式更加適應現代舞臺。揚州市曲藝研究所先后推出了中篇揚州彈詞《盛世紅伶》《瓜洲余韻》、中篇揚州評話《玉山子傳奇》、中篇揚州曲藝《永遠的長征——梨花又開放》等優秀作品。其中,《盛世紅伶》和《玉山子傳奇》先后榮獲了中國曲藝牡丹獎的節目獎。這些節目帶給觀眾耳目一新的感覺,深受觀眾喜愛。
此外還有交流。這十多年來,揚州曲藝不斷“走出去,請進來”。打造的“江南曲美”“運河風情”等品牌活動,讓揚州曲藝演員開闊了眼界,獲得了廣闊的平臺,不斷吸取眾長,提升自身藝術水平,擴大了揚州曲藝在全國的影響力。
9月19日,“牡丹獎”曲藝名家新秀專場演出于揚州戲曲園劇院舉辦,姜慶玲表演了《三國·孔明看病》。那一晚,書臺之上,一位女先生端坐臺上,一張口,《三國》的風云奔涌而至,這是胸有成竹的臥龍先生,那是文武全才的周瑜大都督,還有智慧忠厚的魯肅……
書臺上,風云變幻。書臺下,牡丹盛開。
(責任編輯/邵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