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北說書的保護傳承與藝術創新

陜北說書是深受陜北人民乃至陜甘寧晉冀內蒙古周邊地區老百姓喜愛的民間藝術。它過去一直是靠民間盲藝人走鄉串戶在民間傳播，靠師徒口耳相傳，一代一代往下傳承。

20世紀40年代，由于革命的需要，延安的文藝工作者搜集整理民歌、秧歌、剪紙，同時搜集整理說書，并改造舊說書、創作新書，使其為政治服務，為工農兵大眾服務；從說書內容到活動方式進行改造，使陜北說書在宣傳黨中央的方針政策方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積極作用，相應地將陜北說書的藝術創新也推向了高潮，所以延安文藝運動是陜北說書保護與藝術創新的輝煌時期。

1945年秋天，在改造舊說書活動中，在當時時任陜甘寧邊區文化界救亡協會的柯仲平同志的領導下，在延安的新民村辦起了說書訓練班，參加的盲藝人有9人。同時又成立了“陜北說書改進會”，林山任主任，參加的人有高敏夫、王宗元、韓起祥。他們先后在米脂、綏德、清澗、延長、延川辦了7期說書訓練班。當時，全陜北（包括榆林）共有盲藝人483人，參加訓練班說新書的就有273人。陜北說書改進會成立后，改造舊書50多本，說書調由4種發展到50多種。至此陜北說書從形式到內容基本趨于完善。同時，大家把當時的說書就稱為“陜北說書”，也就是說“陜北說書”這個名稱基本是在這個時期確定下來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到“文化大革命”前，這一時期陜北說書的書目大部分是新書或改編傳統書，形式仍是以單人說書為主?！拔幕蟾锩焙笃诘礁母镩_放前期，主要是改編樣板戲，如《智取威虎山》《紅燈記》《白毛女》等。演出形式不再是單槍匹馬，延安、榆林地區都組織起盲人宣傳隊，下鄉、下廠到礦企事業單位說書是硬性分配，當成政治任務去完成。期間，以張俊功為代表的甘泉曲藝隊最為活躍。他們將一人演唱的坐場說書改為多人表演的走場說書，同時在音樂上也有很大發展，在原有“背宮調”的基礎上創新出一種“迷花調”，深受廣大人民群眾喜愛。

改革開放以后，下鄉說書已無法硬性攤派，盲藝人逐漸失去一直屬于他們獨有的說書舞臺，許多有文化的男女青年開始學習張俊功的陜北說書，陜北說書的隊伍迅速活躍起來。除了延安地區曲藝館、安塞曲藝隊這些官方組建的說書團體外，大部分民間藝人都是兩三人結合，或單人行動，走鄉串戶自由行藝。再后來，各區（縣）的民間說書藝人為占有更大份額說書市場，紛紛組織起說書藝術團，少則三五人，多至十幾人，他們除了在本地演出，還跨省、市、區演出。演出已不是單調的坐唱，而加進去了諸多的表演成分。

隨著陜北說書受眾面的擴大，陜北說書走出鄉村、廟會，逐步在城市占有市場，登上大雅之堂，還搬上熒屏。近年來，又有不少藝人利用抖音直播，開辟了陜北說書的又一市場，經濟效益可觀。

自2006年陜北說書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后，陜北說書的保護傳承成為政府文化部門的一項工作，列有專項資金，有專人負責，成立保護傳承機構，再不是過去的自生自滅、生死由之的情況。但陜北說書的發展和藝術創新仍存在一些值得研究與探討的問題。

陜北說書可能不會再有過去的興盛和輝煌，但也不會消亡。原因也很簡單：人們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大部分人不會靜坐幾小時去聽故事。另外，隨著現代高科技的發展，娛樂形式越來越多，花樣翻新讓人眼花繚亂。除國家法定假日外，到電影院、劇院光顧的人都很少，原始單調的陜北說書還會受到人們的青睞嗎？這就不言而喻了。所以，“滿村爭聽蔡中郎”的場面不會有了。因為受傳統文化影響較深的人對它是情有獨鐘的，所以它的根基深，也不會消亡。在農村，雖說電視已經普及，有些地方的農民也上了網，文化生活豐富多了。但是文化生活不是單一的，各有各的情趣。例如，在農村來個耍猴的人，都會圍上一大群人看熱鬧，圖個稀奇。那么，陜北說書有久遠的歷史，有在影視上聽不到、見不到的傳奇故事，又有群眾最熟悉、感到最親切的語言，還能隨聽眾的愛好隨編隨說，所以它還是會有受眾的。在城鎮，企業文化、社區文化不斷豐富，群眾對文化娛樂的參與意識越來越強，文藝節目形式也要多樣。陜北說書可長可短、自編自演的特點，正好給整臺晚會錦上添花。近些年陜北的文藝演出，每臺晚會幾乎都少不了要有一個陜北說書節目。綜上所述，陜北說書是不會消亡的。

陜北說書是民間藝術的活化石，它能這么完好地保留到現在，應該是陜北民間藝術史上一件值得慶幸的大好事。同時，也說明它有頑強的生命力。“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它像一棵千年古樹，根系仍很扎實，它的根在民間，但如果不盡全力搶救、保護、扶植它，說不定在將來的某一時期，它就枯死了。就現在來說，雖然陜北說書的藝術形式還保留完好，但書目內容已留存得不多了。過去的說書藝人幾乎全是盲人，師徒傳藝憑的是口傳心授，所有的書目的詞曲都裝在藝人的肚子里。我們現在應該盡快地把前輩名家肚子里的“文章”挖出來，把現有的傳統書目和現代創作的優秀書目盡快地搜集整理出來，把各種流派的音樂資料收集起來，并將各種類型的演出形式做成影像資料保存起來，這樣就可給后邊的研究工作提供豐富的資料，以便后邊工作能夠順利進行，從而為保護陜北說書成為世界口頭文學遺產打好堅實的基礎。只要我們不懈努力，我們就為社會、為人類做了一件有益的事情。

要推動陜北說書的保護傳承和藝術創新工作，筆者認為有以下幾點：

一是推出好曲本。要想陜北說書能夠長期保留、發展，必須要有好本子。首先是繼承優秀的傳統曲目。這項工作也要經過文學工作者或曲藝專家的勞動，整理曲本，校錯勘誤。過去藝人師徒口耳相傳的方式，導致曲本錯誤很多，尤其是一些開場詩之類。他們只聽音，不解其內容。如李白的《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而他們有人唱成“因為前唐去長沙”，還有人唱“因為乾坤是長沙”，二至四句唱成“西望長安不見張……講唱五音落梅花”等，唱詞可謂五花八門。像這樣的錯誤如果不校正過來，以訛傳訛，怎還能稱其為優秀節目呢？另外一項更重要的工作是要有一部分熱心陜北說書的文學工作者，為說書藝人創作曲目?，F在的說書藝人不少，但文化程度大多不高，他們也在不斷地搞創作，但有質量、能保留下來的書目極少。盡管這樣，這支創作隊伍仍不可忽視，只是要有專業作者對他們進行輔導，使其不斷提高創作水平。只有最優秀的曲本，才能千古流傳，陜北說書的生命才能延續。因此，筆者認為政府應該對編創陜北說書曲本的作家予以鼓勵和資助。

二是規范語言。要想讓陜北說書走出陜北，其語言必須規范化。也就是說，使其大眾化，讓觀眾都能聽懂。如果說連聽都聽不懂，怎么讓人家喜歡呢？這就必須要求藝人去適應觀眾，而不能強行讓觀眾來適應藝人，所謂“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引自《左傳·哀公·哀公十一年》），就是這個道理。

如何去適應全國的觀眾呢？在保留地方特色語言的前提下，積極向普通話靠攏，盡量避免生僻的地方語言。咬字按普通話發音，按陜北話的音調韻味歸韻。這樣既使人聽得懂，又不失陜北特色和陜北味道。比如“我”，就讀成（wǒ），而不應讀成（ě）或（）或（wǒu）等，“說”字就讀成（shuō），而不應讀成（suō）或（shu n）或（shu）等，也不要把“饃饃”讀成（méiméi）或（mú mu）等。

另外，比如“格底打洞”（即馬馬虎虎）、“格音要哇”（即大聲吼叫）等這樣的詞盡量少用。如果用在小說、散文等文學作品中，讀者可通過注釋慢慢品味其中的妙處，但是用在說唱一類的語言作品中，外地觀眾怎么也不會聽懂的。如果演員一定要用，那只能是孤芳自賞。1983年，延川劇團創作演出的陜北道情《劉栓回頭》在當地和延安演出時，觀眾捧腹大笑，達到幾乎每句話說出來都有效果，有不少觀眾直笑得不停地擦眼淚。然而到西安演出效果就差了些，到北京演出，觀眾幾乎沒反應，問題就出在語言上。我們陜北說書，近年出省、進京演出也不少，但劇場效果就遠不如延安。外地的藝術家和觀眾反映：感覺、氣氛很好，但唱得卻沒太聽明白。因此，要讓陜北說書真正走出去，必須使其語言規范化、大眾化。當然這里也有宣傳陜北地區優秀的、精美的地方語言的問題，如“白格生生、紅格當當、粉格處處、藍格英英、俊格旦旦、解下解不下（懂不懂）”等，這些地方語言已經基本被外地人接受了。就像東北人說的“忽悠”，可以說現在只要看電視、看網絡視頻的人們都能聽懂。陜北地區還有些詞語是古語，如“斜”讀（xi），“回”讀（hu i），這些是應該保留的。只要我們不斷地宣傳陜北說書，不斷地演出，陜北語言逐漸地滲透，那么陜北地區被他人接受的優秀的內容將會越來越多，甚至是喜愛。

三是豐富音樂。陜北說書的音樂，總體來看還是較單調。韓起祥、張俊功等藝人在這方面做了不少的探索，但目前陜北說書的音樂基本是一花獨放——張俊功的“迷花調”，還有“梅花調”“靠山調”都非常優美，但目前均只有一人可以用這類調子完整演唱一本書。還應把優秀的陜北民歌大量應用。不光是搬過來就用，而且應該加工、改編，甚而加進去一些現代的作曲手法，會更豐富。不過這得經過長期的實踐、錘煉，才能把最精華的保留下來，流傳下去。

四是加強表演。過去陜北說書的基本形式是坐唱，加之過去的藝人大多是盲人，能表演者很少。凡學過表演者都知道“一身之戲在于臉，一臉之戲在于眼”。盲藝人們肯定是無法用眼睛來表情、達意、傳神的，所以給人們的印象是陜北說書好聽不好看，把一種很直觀的視覺、聽覺的綜合藝術變成只能當作聽覺藝術去欣賞，因此人們也習慣把看說書演出叫作“聽書”。

作為現代的陜北說書，不僅要好聽，更重要的是要好看。如果要在舞臺上作為一個節目去演出，視覺方面的要求會更高，不僅服飾、化妝要好看，表演也尤為重要。

在學習說書老藝人們“說、學、逗、唱”的基礎上，還應向其他曲藝門類和戲曲行當的姊妹藝術去學習，當然不能用戲曲形式去替代陜北說書的曲藝形式。筆者認為，在保持陜北說書風格的基礎上，可進行大膽改革。只有大膽地改革創新，才會有嶄新的藝術誕生。

在創新方面有一個導向問題，曲藝大賽評委們的評判標準就是導向。近些年的比賽，演員表演的成分稍重，或情感投入多一點，有評委就說：這不是曲藝了。筆者認為，還是要鼓勵創新。如果一直沿老路不變，那陜北說書至今仍應該是一人坐唱，自彈自唱。雖是曲藝，但那還能發展嗎？

五是普及陜北說書教育。陜北說書要保護傳承和藝術創新，必須像剪紙、民歌等其他民間藝術一樣滲透到藝術教育中去。不光對搞藝術的專業學生要有這方面的教育，而且應該在中小學教育中加入優秀的陜北說書藝術，可以在當地的個別學校搞試點、辦實驗班，普及陜北說書藝術。

總之，陜北說書的藝術創新必須是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去創新。既然是創新，就要大膽，要敢于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誠所謂“只有想不到的，沒有辦不到的”。我們單從陜北說書演出形式上的創新來說，近年來不乏成功之作。比如，中共中央、國務院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2018年春節團拜會，由榆林市橫山區熊竹英等人演出的陜北說書與蘇州市盛小云等人演出的評彈的完美結合，就是大膽的、成功的創新。臺上愣愣陜北后生與芊芊江南女子的對比，雷鳴電閃般的三弦聲與鶯啼燕囀般的琵琶聲的對比，雄渾說書與細膩評彈的對比，一陽一陰、一剛一柔，可謂絕配。

還有2017年至2022年延川縣高永原的陜北說書《刮大風》與交響樂團的合作，土洋結合，大氣磅礴，像交響協奏曲，又不是純正的協奏曲。高永原與陜西省廣播電視民族樂團、上海民族樂團、香港中樂團、新加坡中樂團等多家大型民族交響樂團合作，一曲《刮大風》在全國巡演67場，這場“大風”從西安刮到上海，一直刮到北京的國家大劇院，這場“大風”刮起來就停不下來了，它又從北京刮到香港，繼而刮到新加坡。

所以，筆者有理由相信只要我們大膽地去做藝術創新，相信我們的陜北說書有一天會走進國外更多的音樂大廳，國際的藝術殿堂將會給陜北說書留有一席之地，期盼那一天早日到來，陜北說書大放光彩！

（責任編輯/陳琪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