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25日,筆者到蔡興林先生家中拜訪他,言談之中感覺他溫和儒雅、思維敏捷、十分健談,完全不像一位96歲的老人。作為“中國文聯終身成就曲藝藝術家”,蔡興林先生從藝幾十年的道路并不平坦通順,但他始終遵守從藝初心、克服艱難險阻、潛心鉆研二人轉藝術,堅持創作表演好作品,傾情奉獻給人民群眾。筆者把此次談話內容以文字形式呈現出來,以期展現蔡興林先生的從藝經歷和藝術思考,讓更多人了解他和二人轉的故事。

蔡興林:當初,我選擇成為二人轉演員是源于心底的喜愛。我從10歲起就參加秧歌隊扭秧歌。只要有秧歌演出,我都會去。那時,我已經學會了許多民歌小調,如《茉莉花》《放風箏》《繡耳包》等。1940年,一個二人轉班子到我們屯子演出,演員有徐生、呂洪章、陳海亭、曹金秀、李占青、孫老美等,這些人的表演水平高,讓臺下觀眾看得入迷,叫好聲一片。他們唱《李桂香打柴》《鞭打蘆花》等曲目時,把老鄉們感動得鼻涕眼淚直流,我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班子,一下子我就喜歡上他們的演出,甚至他們到別的屯子演出,我也跟著去。有一天,我吃過晚飯到他們的住處。他們很歡迎我,跟我聊天過程中了解我喜歡二人轉也會唱幾段,便讓我登場給老鄉們唱一段,我緊張地唱完一段后,沒想到得到老師們的認可和老鄉們的掌聲。散場后,班子里的老師們都想教我二人轉,讓我干這一行。但只有徐生老師跟我講這一行的難處,他說想干一定要和家里商量好。徐生老師老實厚道、謙虛謹慎、作風正派,技藝好。后來,我自己選擇了徐生老師做師父,誠心誠意跟他學二人轉。
蔡興林:拜師后,徐生老師手把手地教我,把我當親兒子一樣對待。我開始跟他學的是《藍橋》,徐老師說這個曲目里說、唱、做、舞都有,前半段講究身段兒,后半段講究唱詞。學好這段可以打好基礎。徐生老師在我剛開始學藝時就叮囑我“唱二人轉要把字唱對,音唱準。掰瓜露籽,送耳入音,才能把人抓住。”“板眼不實受,內行聽了笑話,外行聽了格愣”“咱這是藝術,光吃懂還不行,還要叫人家看著好看,要做到‘手有準,眼有神,身有戲,步有處,全身上下都得隨合才行’。”“你是學‘包頭的’,平常要多注意婦女的動作,婦女的行走坐臥和喜怒哀樂都要學。干什么說什么,賣什么吆喝什么。”徐生老師還鼓勵我“功夫不怕練,就怕斷;不怕笨,怕不問。只要你勤學苦練,肯下功夫,就會有效。”于是,在一年內,我很快學會了20多個曲目。我對徐生老師十分感激,感慨碰到了一位好老師。1946年夏天,我跟師父在綏化演出時得了感冒。那時,我們演出掙的錢很少,僅夠吃飯用的。可是我在病中,想吃冰糕。于是,師父把買冰糕的錢留出來。后來,我被送回家慢慢養病。那時,徐老師自己穿著破衣服和壞鞋子,卻給我買上一包點心、兩罐水果罐頭和一包牛蹄筋兒(我最愛吃的食物),還給了我一些錢。這件事情讓我非常感動,記憶猶新。后來,徐生老師也得了感冒,我把他接到我家養病。我悉心照顧他,沒多久,他的病就好了,接著教我新曲目,恨不得把全部技藝都教授給我。這只是我們師徒倆相處的部分片段,徐生老師對我的恩情令我一生難忘。
蔡興林:嗨,我還是遇到不少挫折的。首先是我剛開始學藝時,家里人非常反對我去學二人轉。家人認為二人轉是沒出息的行當,甚至要把我攆出家,我結婚對象的父母要退婚。但是我還是堅持要唱二人轉,甚至做好了退婚的心理準備。結果,我母親和岳母聽了我的《天緣配》后很高興,一連看了好幾場,整整看了4天。就這樣,我得到了家里長輩的認可,沒有被退婚,繼續從事著二人轉表演藝術。還有一次,我曾經在一個屯子里唱二人轉時被人冠以“擾亂社會治安”的罪名而擼掉頭面,沒收了彩衣,被罰修建5天旱河。1953年,我到北京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說唱團。那時,北京觀眾不了解二人轉,加上二人轉段子的表演時間長,所以最初我為北京觀眾演唱二人轉的效果很差。當時,我困惑不已,無從下手,摸索了一段時間才悟透二人轉要想在北京發展起來得因地制宜,經過總結經驗,我表演的《棉花姑娘》《書記蹲點到俺家》《大慶精神放光彩》《一筐紅蘋果》等50多個曲目受到北京觀眾的歡迎。
蔡興林:1952年,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舉辦全省二人轉會演。這次會演,我演了《馬寡婦開店》,被當時負責的領導看中想把我留在即將組建的二人轉專業團體,我非常高興應邀留了下來。那時恰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鄭青松同志來選演員,我唱了幾段二人轉曲目給他留下好感,后來經過正式談話后,我被調入中央廣播說唱團。在團里繼續從事曲藝工作,為人民服務。
蔡興林:我對二人轉一直都有自己的見解,也進行了一些地方的創新。因為我從事“包頭的”(女角),所以在開始學藝時我就很注意化妝。我想為了形象美才化妝,既然化妝就得像樣兒。于是就吸收了京劇、評劇、話劇和電影演員的化妝方法,改變了原來固有的一些化妝方法。在扮相上,我拋開了傳統的“貼片子”上“大頭”(珠釵滿發、油頭粉面、衣服華麗),而是選擇梳一條當時姑娘們流行的大辮子,在辮尾扎一個蝴蝶結,身穿經過加工且新潮的女裝,以青春靚麗的女性形象展示給廣大觀眾。1958年,我從黑龍江省廣播說唱團借調結束回到北京后,經過演出實踐,認真總結了經驗和教訓。我總結出創新二人轉的5個體會:一、堅持因地制宜,一方水土,一方唱法。二、創作上要新、喜、俏、小。曲詞要短小精巧,新穎獨特,喜興風趣,引人入勝,雅俗共賞。三、音樂要改革,唱古代事給今人聽,要有時代氣息。四、表演要有真情實感,情融于表,表輔于情。堅信“不像不成戲,太像不成藝”。五、學習其他曲種的長處,提高二人轉藝術水平。后來,二人轉藝術在北京生根發芽。1961年,為了慶祝建黨40周年,我們團里的演員到中南海為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等國家領導人演出,我表演的《王二姐思夫》和《大慶子》得到贊揚。此后,我更加堅定了好好表演二人轉的藝術初心。

蔡興林:我最滿意的學生是李高柔。1958年,我被借調黑龍江省廣播說唱團的時候,曾經逐字逐句地教授李高柔演唱單出頭《王二姐思夫》。因為她嗓音好,她去演出一唱就紅了。后來,李高柔在大慶油田演出時,演唱了我創作的《大慶子》,領導和工人們反應非常熱烈,以至省領導把原來的“薩爾圖油田”命名為“大慶油田”。直到現在,這件事都讓我非常自豪。
蔡興林:1953年,我到北京后,在好友王決的指導和幫助下才開始寫作品。1956年,我和王決一起創作了西河大鼓《請領補助金》,這個作品我至今仍然記憶深刻。該作品講述的是一位張同志胡吃海塞犯了病、沒了生活費卻想騙領單位補助金的事情,諷刺了社會上的一些人假公濟私、毫無道德的心理。當時,社會反響非常好,很多觀眾稱贊這個作品寫得好。
我最滿意的作品是京韻大鼓《激浪丹心》,創作這個作品是源于當初我在《人民日報》上看到一位老船長的兒子掉入江中,為保護國家設備而不顧自己兒子的新聞報道。我當時深受感動,幾乎是一邊寫這個京韻大鼓作品一邊流淚,后來廣受好評。
蔡興林:現在的演員之中,我喜歡的是閆淑平和閆學晶,她們人美藝好。二人轉表演的“手、眼、身、法、步”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聯系,相互配合的。即:手指眼看,身往前探,臉譜多變,步法不亂。“手指眼看”就是常說的“手到哪兒,眼到哪兒”;“身往前探”就是常說的“身子往前探一寸,心與觀眾近十分”(二人轉演員要與觀眾交流感情);“臉譜多變”就是“分包趕角”變換人物不能千人一副面孔,要做到“進得去,出得來,放得下,撒得開”,尤其注意扮反面人物時就得放下架子,才能把人物刻畫得入木三分,演得惟妙惟肖,感染觀眾;“步法不亂”就是指人物變換隨之腳步也要跟得上,步法不能一成不變或是亂走。我認為,二人轉演員除了要掌握基本功外,還要善于從其他姊妹藝術中吸取營養,積累生活素材,從而豐富二人轉藝術。我希望,廣大二人轉演員要弘揚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守正創新,自覺摒棄“三俗”,繁榮二人轉創作,為曲藝事業貢獻自己的力量。期盼二人轉藝術在新時代煥發新生機!
蔡興林,1926年出生于黑龍江省綏化市紅旗二屯,滿族。中國共產黨黨員,國家一級演員,曾任中國廣播說唱團副團長,中國曲藝家協會三屆理事。他表演二人轉時扮相俊俏,嗓音甜潤,擅長舞蹈。著有《我和二人轉》《二人轉的表演》《二人轉的說口》《淺談二人轉》等。2022年9月,獲“中國文聯終身成就曲藝藝術家”稱號。
(責任編輯/陳琪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