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赫六法論視角下的崔白花鳥畫研究

“六法論”是南朝時期謝赫提出的關于創作和品評中國畫的六條標準，千年來一直受到普遍的認可。崔白是北宋時期的畫家，他的畫作以兼工帶寫為主，以構思巧妙、意境豐富而深受眾人喜愛。依據“六法論”的視角分析崔白的花鳥畫可以發現，他的畫作自由灑脫、不拘小節，筆墨融合得非常完美，形和神都得到了很好的體現，花鳥畫的韻味被展現得淋漓盡致。正因如此，崔白的畫作對后世的花鳥畫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一、崔白繪畫風格成因

（一）“徐黃異體”畫風主導的影響

花鳥畫是中國畫中富于民族文化特性的表現門類，唐代花鳥畫盛行并成為專門的學科，宋代是中國花鳥畫發展的鼎盛時期，其中院體花鳥畫的發展取得了輝煌的成就。北宋初期，花鳥畫壇上出現了兩大畫派，一個是以黃筌父子為代表的富貴風格，在北宋畫院，繪畫作品皆迎合當時宮廷的審美需求，所繪題材皆是珍禽異獸、奇花異草，作畫細致工整，整體風格富麗堂皇，被世人稱為“黃家富貴”。另一個代表性的畫家是徐熙，他常年在畫院外進行寫生，追求灑脫淡雅的生活情調，描繪的題材多是汀蘭野竹、水鳥淵魚、園蔬藥苗，寫意性的用筆使畫面呈現出野逸的情趣，故有“徐熙野逸”之說。

因此，在這一時期便產生了“徐黃異體”的說法，它代表了北宋初期畫院內外兩種不同類型的繪畫風格。崔白就受到“徐黃異體”畫風的影響，在花鳥畫創作學習過程中將工筆和寫意同時融入自己的畫面中，形成了兼工帶寫的藝術風格。崔白根據畫面的所需去選擇合適的方法，使繪畫作品形似和傳神兼備。正因此，才打破了“黃家富貴”延續百年的局勢，改變在花鳥畫創作的風氣，為北宋花鳥畫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朝氣與活力。

（二）師法自然的寫生精神

由于受到“格物致知”理學思想的影響，宋代花鳥畫在創作風格上格外注重寫生，但這種寫生不是對客觀事物的照搬，而是融入了畫家個人的主觀情感，對用眼睛看到的事物進行了一定的取舍。徐建融曾在《宋代繪畫研究十論》中寫道：“不知我之為物還是物之為我，因此，寫我，即寫物；寫物亦即寫我。”從根本上表達了寫生的本質。與此同時，這也啟示我們在進行日常寫生的過程中不能相機式的臨摹照搬，而是需要綜合考慮畫面的整體效果，對所要寫生的事物進行藝術化處理，進而增加畫面的靈動感、生動性，使畫作同時具備形似與傳神的效果，進而給予觀眾豐富的視覺感受。

“黃家富貴”的審美風格由于長時間迎合皇室需求，逐漸成為一種呆板的繪畫模式，欠缺創新性，崔白在改革黃家繪畫的基礎上，加入徐熙畫派的繪畫風格，提倡寫生自然的繪畫精神，重視對景寫生。崔白繪畫創作中的“師法自然”不僅僅是“模仿自然”，而是讓我們從自然界的景物中體會美，將自己的情感融入所要描繪的畫面中，根據畫面所需調整修改，使畫面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模式，而是一幅幅靈動的畫卷，讓觀賞者透過畫面感受作畫者傳達出的情感。因此，崔白的寫生精神包括作品的造型準確和作品的真情實感。這也提醒我們在繪畫創作時，要用真實感受靈活地創造畫面，享受繪畫創作這一過程。

二、“六法論”視角下的崔白花鳥畫

（一）氣韻生動

“氣韻生動”是“六法論”的第一條，也是“六法”的靈魂，指的是一幅繪畫作品的內在神韻和精神氣質，簡單地說，就是繪畫的意境。為了更好地傳達畫面中的意境，繪畫者需要在觀察生活的同時把自身的主觀感情和審美情趣表現在畫面之中，給觀賞者留下可遐想的空間。

在作品《雙喜圖》（見圖1）中，氣韻生動體現在對景色“形”的細微刻畫、頗具新意的繪畫手法，對動物“神”的追求、“S”形構圖所產生的律動美上。圖中描繪了秋風呼嘯的曠野，枯枝迎風搖擺，霜葉飄零，小草伏地，形成一片蕭瑟的意境，并散發出寧靜高遠的蒼茫天地之氣。正是這一股秋風，讓迎風而上的枯枝、霜葉、小草展現出一種力量的對比，凸顯了小草雖然枯萎，但還是有頑強的生命力。兩股力量的對比讓畫面具有強烈的張力。圖中兩只禽鳥撲翅鳴叫，迎著風飛上枝頭，其中一只攀在樹枝上，向下張望，看著草叢中的兔子。仿佛是受到驚嚇，一只褐兔正回頭向它們張望。一兔一鳥的對視，仿佛是在互相交流。這種悲涼蕭瑟的場景，在自然世界中也可以觀察到。畫家細致地觀察生活，并將其表現在作品上，讓《雙喜圖》更加生動形象。崔白在繪畫手法上也頗具新意：工、寫結合，多次使用雙勾刻畫枝葉、細草，但禽與兔則采用勾、點、染結合的畫法，用筆尖簇點褐兔皮毛，用白粉填染禽鳥的羽毛，使皮毛更有質感、更加形象生動。新穎的繪畫手法，更加凸顯了鳥兒和兔子的“神”，仿佛會隨時跳出畫卷一般。畫面使用了“S”形的構圖特征，將畫面中的鳥、樹、枯草、兔嚴密地組織在一起，“S”形的總趨勢與局部的變化交合在一起形成生命的律動。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實的交替變化使畫面產生靈動的美感。畫面中不斷迸發的生命力量，體現出強大的運動趨勢與整體美感。

（二）骨法用筆

“骨法用筆”就是畫家用筆來表現物象的骨法，在繪畫中，“骨法用筆”是整個畫面的支撐。在崔白的畫作《雙喜圖》中，灰喜鵲的翎毛、仰頭的野兔、竹子的枝葉都是用纖細的線條、雙鉤填色方法描繪的。用線蒼勁爽朗，線條粗細、轉折隨性而靈動。山坡的畫法則相對隨性，干濕結合，只在局部加以皴擦；枯樹則用濃墨皴擦刻畫出樹干，寫意味十足。較之黃氏花鳥畫的精勾細描，設色艷麗，崔白筆下的線條雖工謹細致，卻比較隨性，設色清淡。崔白將沒骨法與勾線相結合不外乎是一種創新。與黃筌相比，崔白的用筆更加豪邁灑脫，寫意性更強，他將自己所要表達的情感融入畫面之中，根據所要描繪對象的不同采用不一樣的筆墨形式，使畫面更加豐富和富有韻律感，更能打動觀賞者的內心。

圖1 崔白作品《雙喜圖》

（三）應物象形

“應物象形”即是指畫家在創作過程中，不是完全對表現對象進行復制般地描繪，而是要客觀、準確地表現生活和自然景物。畫家運用“應物象形”來了解自然界中的一切物象，就如太極圖一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不僅僅用來表達物象本來的“面目”。從作品《寒雀圖》（見圖２）中可以看出，崔白善于觀察，圖畫的造型結構十分精準。畫面中描繪了九只形態不一樣的麻雀，麻雀的形體結構、翎毛的排列順序以及惟妙惟肖的動態都與真實的麻雀一致。整幅畫面有靜有動，麻雀身姿動態各異，有棲息在樹枝上的，有飛翔著的，還有鳴叫著的，各種動態和習性關系把握得恰到好處，體現出畫家深厚的繪畫功底和豐富的觀察經驗。另外，崔白對禽鳥羽毛上的刻畫極其的細致，毛發都是一根根畫出，麻雀背部的翎毛比較緊密，而腹部的羽毛比較疏松，這種有疏有密的節奏感，傳達出了一種放松、疏放的氣息。從造型語言上看，崔白的畫面記錄的是飛禽的瞬間動態，使得畫面的節奏更有動感，也更加靈動。

圖2 崔白作品《寒雀圖》

（四）隨類賦彩

謝赫“六法”中提出的“隨類賦彩”，指作畫者不僅要考慮描繪對象自然真實的顏色，還要根據自己的主觀體驗創造性地使用顏色。《考工記》云：“青與白相次也，赤與黑相次也，玄與黃相次也。”又云：“青與赤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白與黑謂之漏，黑與青謂之膠，五色備謂之繡。凡畫繪之事，后素功。”素為白色，為全畫的基礎。這說明我們在作畫時應根據審美對象的不同去使用色彩。

在設色方面，崔白的畫作以墨色為主，施以淡彩，設色清新淡雅，《竹鷗圖》（見圖３）這幅畫整體的設色極其清新雅談，在整幅畫面中只有竹葉和竹節是用濃墨暈染而出的，其他地方都施以淡墨；畫面整體的色調偏溫和，每一處顏色的細節處理都關聯著整幅畫面的效果和藝術個性以及畫家情感的表達。

圖3 崔白作品《竹鷗圖》

（五）經營位置

“經營位置”，就是所謂的布局，通過畫家的調整使畫面更加和諧完整。北宋時期，花鳥畫的構圖形式運用的較多的有兩種，一種是“全景式”構圖，另一種是“折枝式”構圖。畫家崔白對構圖是較為看重的，代表作《雙喜圖》就是典型的全景式構圖。全景式花鳥畫的畫面比較宏大，在畫面中能夠營造出空間感和縱深感，以及表現出畫面中物體之間的關聯。崔白大膽地采用了“S”形構圖，看起來簡單自然又隨意，畫面左上角的枝杈向右下方而去，連接著斜坡向左而去，顯然構成了圓滑的“S”形曲線。同時，畫面布局又具備遠、中、近景的縱深關系。前景描繪了隨風搖擺的野草和枯枝殘葉；中景描繪了一只抬頭向后仰望的野兔和土坡上的竹子；遠景描繪了一只棲息在樹上的喜鵲，另一只喜鵲在天空中飛翔。這種三段式的構圖方式拉開了畫面的空間感，使畫面融為一個整體，營造出一種具有動態美感的、氣勢豪邁的花鳥構圖新格局。這種獨特的構圖方式為以后花鳥畫的創作發展提供了啟示和借鑒。

三、對宋代花鳥畫創作的影響和對當代花鳥畫創作的啟示

北宋初期“黃家風格”占據花鳥畫主流，而以崔白為代表的民間畫家則堅持傳統意義上的寫生，所選繪畫題材多是一些深入自然的素材，追求繪畫創作題材的創新，繪畫作品相較于之前，整體效果更加自然靈動。崔白通過長時間的寫生觀察，在描繪自然界的動植物題材時，仔細地觀察不同情景下動物運動的習性和植物的生長規律，準確地掌握這些客觀物象的形似，并結合自身的情感，對這些物象進行恰到好處的安排，在對客觀物象的描繪中加入了人的情感，使其具有生命的獨特個性，充滿了靈動性，把畫面效果提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吸引了大量的畫家進行臨摹效仿。

崔白在花鳥畫的創作手法上不局限于一家一派，充分汲取了黃荃與徐熙兩個畫派的創作精華，作品中同時具有細膩的工筆、灑脫野逸的情懷、文人畫的思想等，并在此基礎上融入了自己對于花鳥畫的理解，真正做到了集百家所長于一身，大改主流畫院的奢華萎靡之風，為宋代花鳥畫的發展打開了一個新的局面，結束了“黃家富貴”一家獨大的時代，提高了畫院畫家對于寫生的重視程度，與此同時也使他們的繪畫創作能力得到進一步提高，藝術境界進一步提升。另外，這也為宋徽宗趙佶的“宣和體”打下了良好基礎，推動宋代花鳥畫走向了新的高度。

在崔白等畫院畫家的影響下，趙昌、吳元瑜、宋徽宗趙佶紛紛開始重視寫生，在繪畫過程中注重刻畫客觀物象的整體故事性場景，突出客觀物象的自然靈動性，把自然界中普通場景巧妙地運用到畫面上，通過平凡環境的襯托使得整個畫面更加生動活潑。與此同時，在眾畫院畫家的努力下，宋代花鳥畫在客觀事物的本質上逐漸形成了兼工帶寫的筆法，這是整個花鳥畫史上的一個巨大創新，推動了宋代花鳥畫工整細致的寫實風格的發展。在此過程中，崔白所作出的最大創新價值便是以兼收并蓄、博采眾長的態度基于寫實描繪進行情感創作。崔白被人欣賞，不只是因為他擁有嫻熟的技法、巧妙的構思以及豐富的情感，更重要的是他敢于向獨占畫壇百年的“黃家畫派”發起挑戰，這也為整個中國花鳥畫史的發展留下了寶貴的經驗。

崔白所創作的花鳥畫充分體現了生活藝術，將寫真與寫生進行了恰到好處的融合，飽含文人畫寫意精神的同時也融入了大量的自身情感，通過畫作中物象與物象之間的相互聯系，把情感展現得淋漓盡致。藝術家需要集百家之所長，然后在其基礎上推陳出新，崔白的花鳥畫藝術創新便是如此。一個畫家若想創作出新穎的作品，便需要先深入觀察了解所要描繪的客觀物象，我國當代花鳥畫家充分繼承了這一傳統。畫家在描繪客觀物象之前先認真仔細地觀察該物象，并用心感受其中的情感，如此才能把客觀物象的形態與情態惟妙惟肖地展現出來，即使在紙上觀眾也能夠感受到該客觀物象是具有生命的存在。

中國的花鳥畫無論是在宋代蓬勃發展時期還是在當代百花齊放時期，始終不變的是畫家站在前輩優秀理念的基礎上不斷推陳出新。即使是改革創新也不會對前輩的優秀理念進行否定，因為那是無數人通過實踐經驗總結出來的珍貴理念，基于這些理念不斷創新發展才是正確的發展方向。優秀的藝術作品往往來源于生活，但在藝術境界表達上又高于生活，由于畫家都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因此，對于藝術的理解必然會千差萬別，這也決定了藝術作品的獨特性。花鳥畫作品是由畫家通過大量的寫生經驗，精心的物象安排，細致的物象刻畫，最終實現的自身情感的釋放。這也啟示我們在進行花鳥畫創作時要充分了解客觀物象，基于師法自然進行個性特點的創新，以此形成作品的獨特個性，為當代花鳥畫的發展增磚加瓦。

（齊齊哈爾大學美術與藝術設計學院）

基金項目：基于美術視角的黑龍江地域與少數民族特色文化構建研究“黑龍江省省屬高等學校基本科研業務費科研項目”（135509152）。

作者簡介：馬瑩瑩（1996—），女，山東菏澤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美術學（中國畫）。

通信作者：左娜，E-mail：4443538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