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點星光

中午的太陽炙烤著山村，柏油馬路上泛出灼目的光?！斑鳌辈贿h(yuǎn)處傳來一個聲音，微弱又悲戚。

我循聲望去，一只小貓蜷縮在大路的垃圾桶旁，金黃的毛發(fā)被黏黏濕濕的東西粘著，一只耳朵耷拉著，疲倦又有些邋遢，全然一只流浪貓的樣子?？吹轿覀兛拷?，它便緩慢地拖著身子，逃離到身后路旁的草叢，我們不忍它離去，用“喵……喵……喵……”召喚它，它似乎聽懂了我們的呼喚，停下腳步，回眸望向我們，眼睛無神卻充滿了期許。“喵……喵……”一聲一聲虛弱、痛苦卻輕柔的聲音，隱隱約約，仿佛很遠(yuǎn)卻又很近的縈繞在耳邊。我們和小貓不經(jīng)意地對視，頓時，對小貓心生一份憐愛。

友人是愛貓人士，她趕緊走到草叢，提起小貓放置路旁陰涼處，我們俯下身子輕輕地?fù)崦念^頂，毛很軟很滑，摸到它的身體，一身金黃的毛發(fā)下卻是一副不足以抵御任何重創(chuàng)的骨架，它好瘦，瘦到只剩下骨頭和皮毛。我們輕輕地?fù)崦?，小貓變得很乖巧，它的眼神里似乎閃出一道微光，放松了心身對著我們“喵……喵……”地回應(yīng)，友人一邊翻看小貓全身一邊喃喃道：“不把它帶回家縫針治療，它就沒救了。”原來，小貓的下腹與胳膊中間出現(xiàn)了一道深深的裂縫，足有八厘米長，五厘米深，蒼白的肉呈現(xiàn)出來，我不敢想象小貓剛剛受傷時那鮮血淋漓的樣子，它哀怨的叫聲飄在空中，繼而又消散在空中。

酷暑的鄉(xiāng)村，蟬的聒噪聲此起彼伏，一切都在燥熱中焦灼，讓人窒息。荒郊野嶺，因沒有救助工具，主要還需搭車到更偏遠(yuǎn)的村里辦事，最后，我們還是放棄救助小貓。當(dāng)小貓用它那如玻璃珠一樣剔透的眼睛呆呆地目送我們遠(yuǎn)去的背影時，我們的內(nèi)心很愧疚。很多時候，無能為力就是生命的狀態(tài)。雖然這樣，但我相信，小貓在它生命最痛苦時，得到了人類給予它的善良與撫愛，這份善舉很小，但也能略微滿足小貓沉寂很久的心靈。

物猶如此，人何以堪？

婆婆病入膏肓之時，整個人瘦得脫了形，衣服在空蕩蕩的身軀上舞蹈，手指和脖頸青筋凸出，臉頰深深地凹陷，顴骨高高凸起，稀疏的頭發(fā)像野草一般雜亂。她起床后的每一步都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極緩慢地挪步，每挪一步都要用盡吃奶的力氣，干裂的兩瓣嘴唇似乎被膠水粘住，她極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只能微微地一吸一合。那眼神凄婉，哀怨中又帶有幾分期許。

我每次去看望她，她都會極力地從床上掙扎起來，竭盡全力走出房間，坐到大廳的沙發(fā)上，目光無神地看著我。我挨著她坐下，她下意識地想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但是她的手是無力又冰涼的。在這一刻，一股冷流與心酸頓時傳到我的體內(nèi)，這是一雙干枯的手，她握住我的一瞬間，似乎握住了光明。我知道，她是為了向我表達(dá)她對人世的眷念、不舍，以及她內(nèi)心深處那份強烈的無能為力。

醫(yī)生叫她吃藥，她每次都會用無光的眼睛呆呆地看著醫(yī)生，并拒絕吃藥。臨終前，她干癟瘦削的軀體靜靜地躺在床上，像一個執(zhí)著的守靈人，甘于那份平靜，等待光陰一分一秒地逝去。在她看來，歲月再美也很少屬于她，盡管她還不老，但是她甘心生命之燈就此熄滅。留戀是有的，但是都拋在流年里，流年就像一個忘事的孩子，打鬧哭笑間就忘卻了歸路。

婆婆也是從青春年少走過來的，她年輕時的大辮子讓很多女人羨慕，她精致的小臉讓很多女人和男人著迷。按理說，她的一生應(yīng)該十分精彩，但是生活給了她無限的磨難。年少時，母親的撒手人寰，父親的暴躁和繼母的陌生，讓她的心極度缺少安全感；成年出嫁后，生活的擔(dān)驚受怕，又讓她的靈魂陷入極大的困境；年老了，她又把心寄托給了遠(yuǎn)方的孩子，但是當(dāng)孩子因工作問題不能滿足她的希冀時，她的心就徹底失去了活著的信念。她的靈魂一生都在游走，走走停停，她在痛苦中等待，在絕望中祈禱，在平靜中期許。生命卻沒有給她那么多的恩賜，一次一次的失望，讓她的心涼到冰點。生命之燈也在潮起潮落、花開花謝里慢慢熄滅，在她看來，永遠(yuǎn)地離去也許才是她最好的生命選擇。于是，慢慢地，她拒絕治療，拒絕吃藥，拒絕吃任何東西，哪怕是水。生命就像秋日里的絲瓜苗，一點點褪青，一點點泛黃，一點點枯萎，最后消失殆盡……那份無能為力一旦在她的心中生根發(fā)芽，就注定走向死亡，那份無能為力無不刺痛著她身邊的每一個人?？諝庵袕浡赖奈兜?，也彌漫著活的鏗鏘，當(dāng)死亡的氣息彌漫在整個空氣中時，天也就變了顏色。

當(dāng)親人們扛著她的棺槨走向山上時，天空突然下起雨，雨中傳來了一聲回響：“不如歸去……”

婆婆在風(fēng)中逝去了，但是她的生命里也是有過光的，在荼靡花開之際，她的心靈也是有所慰藉的。

生命之路每天都在繼續(xù)。我很渴望看到光，哪怕微弱，也能照亮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