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荷

同樣的荷花，或許因為生長在名滿天下的旅游勝地—西湖，而更具些別樣的風韻。

盛夏季節，我數次悠閑地徜徉于湖邊岸堤上，于柳葉叢中全方位窺探著眼前的滿塘碧影，紅肥綠瘦間，仿佛暗藏著南宋詩人楊萬里的詩句：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其實，天下荷花本一家，何處不是俏紅顏？但恰因此處之荷有幸落身“天堂”地，所以她們就擁有獨享騷人墨客“萬般恩寵”的優勢了。

近觀荷塘，黛綠色的荷葉鋪天蓋地，瘦挺堅硬的荷桿亭亭玉立，拳頭大小的蓮蓬不經意地探頭探腦，從密匝的葉隙間昂起青翠的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緋紅的荷花高矮不一，皆是盛裝上場，像是自信的佳麗在寬敞的T臺上大秀靚姿；幾只幸福的野鴨子在荷下陰涼的清波里暢游著，橘黃色的尖喙在水面上不時地亂啄一氣；輕巧的小魚快若飛燕，在水面上自由地巡行穿梭；岸邊水草豐茂，與柳干上方垂下的秀發絲絳互相摩擦、交流著……

遠望，湖天相接處青山如帶，水中小島上草木蔥蘢，三五舫舟疏影于微波上舒移緩行—這意韻斐然的場面好似是特意為這片荷塘的精彩演藝繪制了一個巨幅的舞臺背景。

進入秋冬季，湖光山色開始變得陰沉而迷離，水中荷塘原本的冷綠調也逐漸多了暖色—赭石、土黃、熟褐……諸多的蓮蓬也開始由驕傲變得謙遜，紛紛垂頭低腦，像是在反省昔日的囂張過錯。如果一陣秋雨冷風掠過，雜亂無章的荷桿便會搖擺起舞，衰殘的荷葉上玉珠四濺，噼里啪啦的敲打聲猶如伴舞的音樂不絕于耳。此情此景，恰似晚唐詩人李商隱描繪的名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那樣，哀婉、悲涼的氣氛中反而增添了一種深奧高雅的禪理清韻來。

夜晚的荷塘也是另有意境：最妙佳景應是淺云彌漫、月色朦朧，荷叢里紅花綠葉影影綽綽—不見麗人蹤，但聞暗香來。北宋大文學家蘇軾也是鐘情于月夜賞荷的，并留下數篇絕句贊賞此景，其中一首寫道：

菰蒲無邊水茫茫，荷花夜開風露香。

漸見燈明出遠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這首詩，硬是將普通的觀荷之舉上升到人生哲學的高度，實在是令湖邊只顧拍照刷屏的現代凡夫俗子汗顏自赧。

千百年來，西湖的荷還是那片荷，花香倩影年年依舊。然而，閱荷觀景的人換了一代又一代，直至現在人滿為患，甚至堵塞斷橋，卻是很少有人能寫出一兩句表情達意的詩文來—這不僅是西湖之荷的悲哀，更是文人的遺憾。